就這樣,三人說笑着進了建福宮。
溫玉華駕輕就熟。很快就找到了張道凌。
“天師洞內,我本不該與道長談世俗的事情。”在完成了香客與道家的通常禮節之後,溫玉華立即地向張道凌說道:“但事出突然,又相當嚴重。我不得不向道長討個主意。請道長務必允許。”
“本來我是不許的,但不許又有何用?姑娘武功高強,手握兵權,貧道又怎麼攔得住?三位姑娘,請往這邊來。”
張道凌領着三人,轉彎抹角,來到一間小石屋。沒有喚道童奉茶,四人就這樣坐了。然後,張道凌說道:“天下紛紛,都爲名去;世上擾擾,皆奔利來。有所求,必有所憂,貧道既未能讓姑娘放棄所求,又怎能讓姑娘放下煩憂?姑娘有什麼話,這就請講吧。”
“打擾道長清修,實是不該。來,招弟、再招,你們也來行個禮。”
“勿須多禮。”
“我要說的有兩件事。”溫玉華多行一禮。這才說道:“四川萬萬民衆,選五百人作爲代表;五百人中又有四百多人一再連任。這閉合堂到底能否代表百姓,一直是我們的擔憂。最近,他們又藉口爲了能隨時調解官府各司的紛爭,成立了常執會。常執會作爲一種常設機構,直接凌駕於官府各司之上。雷絕招曾說,常執會九名執事相互輒鬥,很快就會變作一個人。這樣一來,就有違當初張永大人設立閉合堂的初衷了。
“繼閉合堂成立常執會之後,官府其餘各司也相繼成立了名稱各異的常執會。然後,功勞由具體的官員擔當,過失就推給了常執會。由於法不責衆,就形成了有功無過的局面。因此,第一件事,我想問道長常執之會是否應該取消。
“第二件事,是爲了兩位軍師。從二月出兵到現在,經過了九個月。四川軍隊在兩位軍師的率領之下,兵力從十五萬增至八十五萬。在不傷一兵一卒的前提之下,我們逼降了吐蕃、西夏兩國。此外還強行請到了龜茲、回紇兩國的儲君作爲人質。與大理打過一仗,當時道長就在城內,詳情想必知道。本月初,大理已送來了降書順表,現在尚未接管。兩位軍師的功績,說蓋過日月,實不過分。
“是非,來源於情海戰役。那是一個縱橫三四百里的冰湖。我軍當時把吐谷渾全國軍民和西夏軍隊引到湖心的一座山上。然而,當我們順利逼降了西夏軍隊之後。火山突然爆發。在兩位軍師的調度之下,我軍全體將士包括西夏降兵在內全部脫險,而吐谷渾百萬軍民卻只有三百餘人逃出性命。
“那是個意外,真的是個意外。但是,爲了整頓軍心,爲了有利於今後的戰爭,兩位軍師故意散佈言論,就好像吐谷渾全國軍民是死在四川軍隊的手裡一樣。
“這一次,我軍南下接收大理,經過成都。閉合堂常執會假借百姓想瞻仰軍師之名,將兩位軍師誆進成都,然後軟禁了起來。此外,他們還處處設置障礙,干擾軍隊的行動。連啄木鳥的焦任,也公然與軍隊反目。今日之所以到此,就是因爲閉合堂要我到後山接回聖駕,而路經此地。他們就是要我離開大軍,好殺了我這個總指揮。在解除軍隊的威脅之後,他們必將對兩位軍師下手。針對這種情況,我已經向江湖營健兒說出了啄木鳥的弱點,並對刑司的莫正儀宣稱。如果閉合堂不放軍師出城,早晚我必將成都夷爲平地。但那只是說說而已,我根本就不能那樣做的。到底怎樣才能救回軍師,還望道長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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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凌聽了,卻似乎並不震驚,只問:“你所說的軍師,就是她們二人的妹妹?”三人點頭示意。張道凌道:“你二人尚且乳燕出谷,雛鶯展翅。你們的妹妹自然比你們還小,怎麼就有如此之異能,莫非是曾經拜了什麼高人爲師?”
雷招弟欠身答道:“回稟道長,他們沒有另外拜師,學的是家傳的武藝。”
“道長問的是兵法,不是武功。”溫玉華道:“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雷招弟躊躇了一下,答道:“我家重男輕女,沒有請教書先生。不過我家很有錢,三妹四妹她們自己就買了很多書。也許,他們的兵法是從書中學來的。”
張道凌點頭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一本書就能提供一隻觀察世界的眼睛,提供一種看法。不過,且不說盜世欺名之作,就只論名家之經典,亦不乏相互衝突和自相矛盾。能夠在浩瀚的書海之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兩位軍師的確是天降奇才。”繼而話鋒一轉,又道:“貧道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一門學問,到了極高的境界,其本身就有很大的吸引之力。然而,在學習的初期。卻懵懵懂懂,百事不懂,味同嚼蠟。兩位軍師小小年紀,不可能立下什麼濟世救民之宏願。在沒人督促的情形之下,不知是什麼力量,促使她們刻苦鑽研、堅持不懈的?”
雷招弟答道:“道長說的這些學問太高,我聽不懂的。”
溫玉華道:“師妹,絕軍師咬文嚼字你尚能聽懂,道長的話深入淺出,你怎會不懂。莫非有什麼隱情?”
雷招弟忙道:“沒有沒有,怎麼會有隱情。”
雷再招解圍道:“她倆太好強,又打不過我們,於是就只好學習兵法。”雷招弟接着附和道:“對,對。爭強鬥狠,是她倆一貫的德性。”
溫玉華道:“那麼辛苦,是給誰看的呀?”
雷再招道:“給爸爸看呀!爸爸總想生個兒子,我們就是要給他看看,閨女也不是好惹的。”
“好了。”張道凌打斷三人的閒扯:“現在大家都放鬆了。讓我來回答溫姑娘提出的問題。
“溫姑娘提出的問題有兩個,兩個問題的根源卻在一處。也可以說,這本來就是同一個問題。軍師之事,看起來是因爲情海戰役,實際上也是閉合堂及各司領頭之人權力鬥爭的結果。
“從道理上講,五百人組成的閉合堂本來是能夠代表萬萬民衆的。但是五百人的篩選很成問題。時間一長。篩選的標準便趨於固定。標準固定,人員也隨之固定。人員固定之後,慢慢地就有了特權。有了特權,他們就不能代表民衆了。早些時候,貧道對此就有所察覺,只因爲另無他法,也只得由它。
“常執之會,一望可知乃是不詳之物。它是閉合堂成員演化爲權貴之後所產的怪嬰。其實這也難怪,有這樣的母親,就會有這樣的嬰兒,就會有謀暗軍師這樣的舉動。對這樣的事情。你們現在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自然,這不是長久之計。就像洪水一樣,這裡堵住了,它又會從別的地方鑽出。惟一的辦法是疏導,也就是想出更好的治國之法,釜底抽薪,徹底改變現在的局面。然而貧道無能,卻無計可施。只能任由妖魔橫行天下。”
“難道,”溫玉華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張道凌道:“談何容易。千百年來,多少人殫精竭慮,想要探尋真正的治國之法。貧道何能,自然也未能尋到。不過,天生兩極,陰陽交替。樂極生悲,否極泰來,陰陽總是不斷地進行着轉化。也許就在無望之時,能盼來久旱之雨。”
溫玉華立即問道:“莫非道長新近又結識了什麼奇人?”
“你先別急。”張道凌道:“是有這麼一個人。其實這人到底是否能行,貧道也只是猜測。”
“那他定然風度高雅,談吐不凡,曾經與道長討論過治國之道了?”雷招弟問道。
張道凌道:“他是來求我的。當時他卑躬屈膝,看不出應有的風度。他說他有治國的良方。是何良方,貧道卻未加詢問。”
雷招弟道:“那,道長憑什麼認爲他的方法可能很高明呢?”
“那是因爲,他說他的方法能夠保國九十年。”張道凌道:“貧道依稀記得,當初張永尚以爲自己的方法能夠保國千年。就憑他這點自知之明,貧道就猜測,他可能就是我們的希望。”
“既然如此,又爲何不加詢問,就把他給攆走呢?”雷招弟道。
“不經磨難,不成大器。我已給他設下難題,要考一考他。”張道凌道:“他如果經受住考驗,方有長談的必要。若經受不住,談之無益。”
雷再招道:“不知道長給他設下什麼樣的難題?說不定還難不住我呢。”
“是嗎?”張道凌道:“他要貧道以天師道的名義重新出山,我就要他去請尊師出任天師道的副教主。”
請無玫出任天師道副教主,雷再招可萬萬不敢,當即嚇得吐了吐舌頭。
溫玉華道:“不過。師父與道長一向交好,萬一我師父不加刁難,一下子就答應了呢?”
張道凌道:“這個倒不用擔心。那人剛走,你師父就來了。原來你師父早就在暗中得知了他的一舉一動,已經知道了此事,肯定不會輕易答應的。那人昨日剛去,你們現在上山,應該還能碰上。”
“我可要仔細瞧瞧這人長的什麼模樣。”雷招弟道。
張道凌又道:“說起這人,你師父還知道他的家底。他就是峨嵋派掌門渡元禪師,也就是曾經化名李舜,聚衆造反,後來被王濟恩打敗的那位。”
“哦?”溫玉華想道,原來只是敗軍之將。不過又想,能戰者如雷又招、雷絕招卻不能治世,能治世如張永卻不能打仗。看來天生萬物,各有所長,也不能輕易否定。於是說道:“此人曾經聚衆謀反,劣根難除。倘若他糾集一幫人馬,硬逼道長答應,可不好辦。”
“此事不同彼事,姑娘不必擔心。他既不是謀財,又不是害命,他是要貧道領頭做事,這是沒法硬來的。他的確有一幫隨從,想必是峨嵋派的僧人。其中一人,武功十分高強。尊師說,就那人的武功看來,定然是容高作、元信、言壽風、席大猷其中之一。”
容高作已經作古,言壽風正在軍營,元信是僧人,就只剩下席大猷了。但席大猷在大理爵封顯德公,也不大可能。
雷再招驚叫道:“遭了!是誰都不要緊。但如果他們與焦任、閉合堂聯手就不好辦了。”
“那,我們快走吧。”雷招弟亦站起身來。
溫玉華尚在考慮就這樣匆匆地走是否有些失禮,張道凌站起身來,打了個稽首,道:“無量壽佛。貧道不送。”
趕到“又一村”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由於再往後道路崎嶇難行,溫玉華等人只好選擇住下。
次日,天剛矇矇亮,衆人便上了路。因爲沒有任何一戶人家有能力照看這麼多的馬匹,所以還留下了三十名騎兵。
白雲洞、幽谷飛泉、雙泉水簾洞……沿途的景色在溫玉華等人眼中視若無物,就連原名爲玉華池的yu女池,也沒有駐足留連。
一路急行,終於看到了靜棲觀。不知焦任及閉合堂一干人與峨嵋派渡元聯手沒有,故此還不能鬆勁。
尚未走近,即聽到從村頭傳來的說話之聲。溫玉華當即下令慢行,仔細傾聽。
聽一個聲音說道:“你們看,這‘撥開日月才露星’,不正是老夫的字號嗎?”
有人反駁道:“安知不是先有對聯,然後纔有你的名字?”
先前那個聲音說道:“就依你所說之言。但這上聯之中隱藏着仙姑的名諱卻是不爭的事實。下聯之中,若不是老夫的字號,卻又是誰?總不能說,靜棲觀的對聯不夠工整吧。”
聽到這裡,溫玉華收了神功,不再往下繼續聽了。轉頭說道:“有人正在爭執。不管是什麼,只要沒有聯起手來,就是好事。”
雷招弟道:“一大幫武夫怎麼在討論什麼對聯?”
“走過去,就知道了。”溫玉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