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招弟道:“你知道什麼?別駕的上聯裡面。每一個字都有一個寶蓋頭;三妹這下聯的偏旁部首則是亂的,好像還不行哩。”
“呵,四妹不在,大姐就成先生了。有本事,自己對個下聯來看看。”雷又招又道:“你們呢,能對上來麼?”
黨稷山道:“末將想了一個,卻還是不行。”
“說來聽聽。”雷又招道。
黨稷山道:“末將的下聯是‘芙蓉寶寨密安家’。只是前兩字部首不對,而且‘芙蓉寶寨’還是末將杜撰的。”
“行,很不錯。比我的下聯強多了。罰酒、罰酒。”喝酒之後,雷又招轉過頭來,道:“只有這樣了。請別駕另出一題。”
八思巴道:“敝人聽過一條謎語,卻一直未能猜出。今日既然各位都有興致,敝人就說出來,供大家參詳。”放下筷子,清了清喉嚨,吟道:“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謎底打一物。很慚愧,敝人猜來猜去,卻始終不能猜出。今日還望各位高賢指點迷津。”
雷再招搶先應道:“指點說不上。猜猜倒還可以。我猜,謎底可能是殘廢人。”
“怎麼是殘廢人呢?”雷招弟問道。
雷再招道:“怎麼不是?大姐你想想,他眼睛不好,所以遠看……啊,不對。我還以爲是‘山無色’呢。”
衆人一陣大笑。雷又招道:“我二姐雖然猜謎不行,但武藝不錯。你們的根敦將軍就是我二姐擒獲的。”
“哦?”根敦乃是吐蕃出名的武將。看雷再招美目流盼的樣子,卻原來還能生擒根敦。八思巴心中暗暗打了個冷戰,道:“失敬,失敬。”轉而又想,不知對方是真的答不上來,還是因爲自己所出的題太過簡單,對方瞧不起,根本就不想答。於是,八思巴說道:“對聯、猜謎,本是文人的遊戲。我等武人本不屑一顧也。不過,敝人曾聽一位來自中原的商人講過一個故事,十分有趣。不知能否講出來,以助酒興?”
“好啊。”雷又招道。
“故事十分簡單。”八思巴道:“說是有一個士兵,在打仗的時候,因爲怕死,當了逃兵。誰知他運氣不好,還是被敵軍發現了。敵軍有一個神箭手,相距二十步,挽弓搭箭,一箭射向他的背心。結果,他卻沒有死。”
雷再招道:“我知道了。不是神箭手徒有虛名,就是神箭手突然被殺死。箭根本就沒有射出去。”
“非也。箭已射出,直奔逃兵背心而去,瞄得很準。”八思巴解釋道。
雷招弟道:“這裡面的原因可多了。比如那個逃兵的衣服裡面藏有一面銅鏡;或者箭在途中被打落了等等。我們就不要猜了,還是讓別駕說出來好了。”
八思巴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那枝箭沒有追上逃兵。”
“呵,比飛箭還快?這人的輕功不簡單哪。”雷又招道:“大姐、二姐,你們行不行?”
雷招弟道:“沒試過。不過,我想多半是不行的。就不知師姐行不行。”
雷再招道:“那人也是。輕功這麼好,武功也差不到哪裡去。怎麼還要當逃兵呢?”
“各位誤會了。”八思巴道:“流矢如電,人怎麼跑得過飛箭呢?故事中所說的逃兵,跑得很慢的,只不過起點靠前而已。我們可以這樣想,當神箭手射箭之時,逃兵在神箭手的前方。然後當飛箭飛到逃兵原來所在的地方的時候,逃兵在什麼地方呢?他必然已經往前跑了一截了,是不是?然後,我們可以把這個時候又當作起點。當飛箭再一次飛到逃兵原來所在的地方的時候,逃兵呢?他必然又往前面跑出一截了。如此循環,無窮無盡。雖然飛箭快,逃兵慢,雙方的距離在不斷的縮短,但逃兵始終在飛箭的前面。飛箭永遠追不上逃兵。結果,逃兵就撿回了一條性命。”
“胡扯!啊,別駕莫怪,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這個故事乃是那些文人沒事瞎編的。”雷又招道:“我敢斷言,編這個故事的人就不敢讓我射他一箭。”
這個故事,其實有着很深奧的道理。雖然它是荒謬的,但它同時也是高明的。前面的對聯、謎語還可以說過於簡單,可以說衆人瞧不起,不屑回答;然而衆人解不開這個故事所佈下的迷陣,就絕對不能說是因爲不屑一顧了。
原來,川軍這些統帥只是一羣草包!八思巴心中有了底,最後再打個圈場,道:“嘿嘿,敝人覺得這個故事還是蠻有意思的。中原的文人,都很有學問,像他們提出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都是很有份量的。我們大蕃人十分景仰中原的文人,十分嚮往中土文化。我們隨時歡迎中原的文人前來作客。對現在的兵戎相見,鄙人深感惋惜。”
“算了吧,你們吐蕃早就磨刀霍霍了。我們不談這個。吃菜,吃菜。”停了一下,雷又招又道:“別駕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您看是不是這樣:“遠古的時候,在人們飼養家禽之前,有其它鳥下的蛋。所以應該是先有蛋。後來,在飼養家禽之後,某一天,人們把飼養的其中一種動物叫做雞,然後把雞下的蛋叫做雞蛋。所以。它的先後順序就是蛋、雞、雞蛋。”
雷招弟一旁幫腔道:“三妹說得對。如果雞蛋在雞的前面,那麼雞就應該叫做蛋雞。”
對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八思巴自己也不清楚,並沒想作爲問題提出來爲難對方,卻不料對方偏偏就答上了。八思巴頓時迷惑了:草包怎麼能回答這個問題?
“別駕有興於文,而我等都不擅長,掃了別駕的雅興。”雷又招道:“目前我軍正準備點燃易貢藏布,積蓄洪水,然後炸燬攔河高壩,沖毀通麥,逼迫你軍投降。所以,尚請別駕盤亙幾日,四處參觀一下,看看是否真有其事。待到心中有數之後再回去,也可以提前做好投降的準備。”
逗留了四日之後,八思巴辭別而出。走出一箭之地,轉過了山彎,八思巴精神一鬆,急火攻心,口噴鮮血,一頭摔下馬來。大將根敦剛出牢籠,筋骨尚未鬆開,行動不便。幫不上忙。衆隨從一陣忙亂,拖盔曳甲,直至天黑之後,才趕回了通麥。
八思巴的武藝與吐蕃諸將比起來並不十分出色,但其謀略卻是其他大臣難以比擬的。當年谷卡巴在崩則被羊國圍困之時,就全仗八思巴妙計解危。從那時起,谷卡巴就將八思巴當作左膀右臂。現在,八思巴病了,就等於谷卡巴的主心骨被人抽走了一般。
所有的醫生都被召集起來爲八思巴診治。趁這個時間,谷卡巴問了一下根敦被俘後的遭遇。根敦說,被俘後捆起來就一直沒有鬆綁。連吃食都是旁人喂的;也沒有審問,沒有對自己招降;就這樣一直關押到釋放。谷卡巴安慰了幾句,吩咐根敦好好休息,隨即轉回“扎什達馬”酒樓。
八思巴一定是受辱了。自古就有“士可殺不可辱”的說法。上次八思巴勸慰自己的時候,首先便是猜測受辱。由此可見,八思巴極有可能對受辱之事看得極重。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爲無功而返,心中慚愧而憂鬱成疾。須知八思巴此行,明擺着有偵察之意,四川軍隊肯定會作相應的防備。無功而返,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如果八思巴是因爲這個原因而病倒的,那隻能說他報國心切。當然,也與他很少遭受挫折的經歷有關。
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最糟糕的,是偵察到敵軍已經攻佔了拉薩。無論是南方的墨脫,還是北面的普拿,說是絕地,只能說是大軍的輜重過不去。按一般道理講,敵軍如果派出小股部隊,攜帶半月的糧食,在沒有輜重的情況下,是攻不下拉薩的。只不過說是這麼說,想是這麼想,如果敵軍真的佔領了拉薩,吐蕃在拉薩囤積的糧草就必然落入敵軍之手,形勢就會變得十分不利。
谷卡巴正想到這裡,猛聽得“別駕醒了!師父,別駕醒了!”一陣呼喊。緊接着,弟子釋迦溢協跑了進來。
“走,看看去。”谷卡巴道。
一輪明月從東面的山頭慢慢露了出來,四周一片明靜,谷卡巴一行人的腳步聲顯得分外的清脆。來到別駕府邸。守門的士兵跪下行禮。谷卡巴沒有理會,只對隨從輕聲說了句:“都留在外面。你跟我來。”帶着釋迦溢協,踏進院門。
八思巴嘔血數鬥,至今已昏迷兩日,此時想必正躺在病榻,故谷卡巴和釋迦溢協二人大步流星。直往裡走。誰知,八思巴卻就在院壩西面的石桌旁邊飲酒。
看見谷卡巴、釋迦溢協二人進來,八思巴未作理會。直到二人將要走過庭院,拐彎時看見了八思巴,出聲招呼,八思巴這才上前見禮。
“別駕怎麼,別駕怎麼沒有歇着?”谷卡巴關切地問道:“感覺怎樣,身子要緊麼?”
“臣身體已無大礙。讓贊普掛心了。臣惶恐之極。”
“哎,你我君臣,情同手足,還用得着說這些。前幾天我病了,你不是也曾爲我擔心嗎。哈哈哈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谷卡巴望了望遠處石桌上的杯盞,續道:“飲酒賞月,別駕好興致。”
八思巴道:“不知贊普可有興否?”
“有,怎麼會沒有。”谷卡巴此來,並不只是探病,還有詢問八思巴波密之行遭遇的目的。八思巴忽然恢復如初,病是不用探了,但波密之行的遭遇尚未知曉,谷卡巴自然不能就此離去。
“贊普請!”八思巴讓谷卡巴走在前面,然後向遠處喚道:“來人,再拿兩個酒碗來。”
“不用了。你我之間,親如兄弟,就喝一個碗就行了。”谷卡巴道:“再說了,別駕大病初癒,可不能多喝。”
“臣身體有病。喝一個碗可能會傳給贊普。”
“傳就傳,怕什麼?”這時,谷卡巴已走到石桌跟前。一邊說話,一邊拿起酒碗。正待要喝,卻被八思巴扯住了手碗。谷卡巴道:“哎哎,別弄撒了。”一邊歪過頭去,還是要喝。八思巴右手順着谷卡巴手腕而上,“當”的一聲,碗被打翻在地,酒還是撒了。微風吹過,竄起一道火光。
“我就猜到這裡有古怪!”谷卡巴激憤地喝道:“你爲什麼想不開,要自尋死路?”
任憑谷卡巴聲聲怒吼,八思巴始終不發一言。釋迦溢協不但不敢相勸,反而悄悄地退開了兩步,以免惹火上身。
過了一陣,谷卡巴逐漸平息下來,但還依然有些氣忿。一轉身,坐在石凳之上,道:“你說,你自己說。”
八思巴重新施了一禮,這才說道:“臣勝不過對方的軍師,愧對天地。請贊普恕罪。”
“你不是常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如果每一個打過敗仗的人都應該尋死,那我豈不是也應該尋死?”
“回稟贊普,兵家常事中的失敗指的是一時的失敗,指的是還有可能轉敗爲勝的失敗。臣今日所遇不同,不在此論之列。”
“我就不信,對方的軍師真的那麼厲害?”說到這裡,谷卡巴忽感信心不足,便加了一句:“是不是他們已經佔領了拉薩?”
“他們沒有進攻拉薩。”
谷卡巴聞得此言,猶如放下了心中的石頭,長吁了一口氣:“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忽而又道:“哼,連進攻我們的要害都沒想到,這樣的軍師,算得了什麼?”
八思巴搖了搖頭,慢慢道:“自古用兵,何處埋伏、何處引敵、何處包抄、何處舉火……種種計策,都必須隱秘,嚴防走露風聲,嚴防被敵軍識破。相反,若能識破敵軍的計策,將計就計,適當安排,就更加有了主動的優勢,有了勝利的把握。故兵形者,在於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