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幾日江澄給薛愷悅充當了軍需供應官,在兵部、戶部、內侍省、工部、京兆府幾家之間往來周旋,軟硬兼施,公私並用,能走公事的走公事,不能走公事的套交情,將騎射苑這兩萬多人的日常所需盡力安排。
他見一個帳篷中住二十五個男子,擔心他們沒有桌椅用餐,就找工部定製了兩千七百張摺疊桌,兩萬兩千只摺疊小凳。又定製了九百個浴桶。擔心春寒料峭,他們晚上被褥單薄,便找兵部又爲每人多要了一牀被子,兵部那邊徐淳已經交待了手下,凡他親自去支領的東西,一概批給。至於燈燭、臉盆、乃至粉脂、紙張、菱花鏡等日用品無不備辦,該找內侍省找內侍省,該找戶部找戶部。內侍省雖然說話麻煩些,但他有英君的軍需憑照,跟內侍省公事公辦,無非是辦事慢了些,也無大礙。戶部有戶部侍郎蘇澈照應,更是一切便利。
男兒的鎧甲軍中沒有足夠存貨,他帶着幾個身量不同的男子去了兩三趟將作監,盯着將作監的工匠測量尺寸修改大小。將作監如今沒有正副長官,一切事務都是禮部試後由衛尉寺丞調任爲將作監丞的林瑤負責,他在試院時已與林瑤相熟,知道她才兼文武,便將鎧甲一事重重託了她。
男兒所食米肉自有兵部供應,日常的菜蔬雞鴨魚等物,都需自行採買,他與鄰近村子的百姓商量,讓她們專一在騎射苑後門百米處擺攤,供應苑中需求。更選了幾家原本便是給京師貴戚豪門供應菜蔬和魚蝦的人家,讓她們分一些物品給騎射苑。
至於打水井、修排污溝、運送垃圾等事,他都簡單規劃後交待了工部水部司的人具體負責,令他驚喜的是工部派出來做施工的居然是沈芳。他在旁邊站着看沈芳細細教導工匠怎樣施工,好半晌都不捨得離開,還是沈芳笑道:“大人只管去忙吧,這些瑣事交給我便是。”他眼眶一紅,道:“別忘了去給敏君他們幾個的那間小廚房砌個鍋竈,千萬記得要做個煙囪。”
沈芳點頭道:“屬下知道了,大人放心吧。”
薛愷悅和趙玉澤幾個人所住的房子江澄更是親力親爲,找安瀾審批,一應羅帳、畫簾、繡被、錦褥、交椅、碗筷、妝鏡、手爐、炭盆、宮燈、筆硯、浴桶等物都從內庫支取,親自審驗,盯着侍兒鋪設,力求與英君、敏君幾個在宮中所用相同。又從內侍省調了兩輛御前車子和四個宮侍,專門在騎射苑候着,負責接送君卿御侍輪流回宮。
從南薰門到騎射苑正門共有十里遠,他找京兆尹和天武軍統領蔣芩軟磨硬泡,最終由天武軍負責這條大道上的日常巡視,由京兆府負責在道路兩旁修建了七座小亭子,保障騎射苑的男兒進城採購物品或是請假探視親人可以安全往返。
薛愷悅幾人則專心負責男兒的武藝兵法的訓練,初五早上京城所收的五千多人全部入住騎射苑,初八下午定邊侯林賡帶領西路三千人到達騎射苑。薛愷悅和林賡都是既有實戰經驗,又有帶兵才能的人,不過是幾日功夫,騎射苑就一切走向了正規。
十一這天上午,江澄又往騎射苑中送御藥院監印的兵法冊子。一路看過去,見薛愷悅和林侯各帶了三千人在練習槍法,董雯和兩位女將各帶了一千人在練習射箭,徐婉和另外四個女將各帶了兩千多人在練習戰陣,趙玉澤和冷清泉兩個各帶了一千人在練習拳腳。林從和董雲飛則帶了超長的一支隊伍在繞苑長跑。
林從等人都是一身利落窄袖短裝,從他身邊跑過的時候,正迎着早春燦爛的日光,他只覺每個少年的臉龐都像最精美的瓷器熠熠生輝。董雲飛見了他還喊了一嗓子:“要不要一起跑?”他笑着搖頭:“改天。”他今日是散了早朝過來的,一身朝服官靴,不適合跑步。
他走近薛愷悅的槍法隊,一眼就看見了顧璟和那位叫高敬的少年,他們站在隊伍前列,正在聽薛愷悅的教令舞動銀槍,姿勢尚不標準,氣力也遠遠不夠,但兩人都是全神貫注,根本沒發現隊伍外邊來了一個他。
他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還是薛愷悅先發現了他,一拍手道:“你們把這招神龍擺尾自己練習十遍。”那兩三千少年大聲喊了聲“是”,便各自練習起來。他忙迎了上去道:“英君辛苦了,下官奉兵部尚書命送兵法冊子來的。”說着一指身後運送兵法冊子的車子。薛愷悅點頭道:“直接送去倉庫。”
他隨着薛愷悅往倉庫走,路上薛愷悅又跟他指點哪個是蘇泓哪個是爾雅王子:“跟着董雯練射箭的第二排的正中間那個穿白衣服的就是蘇泓。跟着徐將軍在走陣型的那隊裡面,走在陣眼位置上的那個瓜子臉高個子的少年就是爾雅。”他聞言看去,見那蘇泓正聚精會神地擡胳膊練習拉弓呢。那爾雅王子則精神飽滿,身輕體健,正在聽着號令揮旗幟,看上去也機靈得很。爾雅王子旁邊的圓臉少年他看着也覺得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便問薛愷悅,薛愷悅道:“那是陳潭,在崇仁坊招人的時候第二個報名的就是他,是個極聰明的。”
他想起臨來前明帝派人傳達的旨意,便道:“陛下說林侯既已到來,請英君今晚回宮一趟,小公主不能長時間不見生父。敏君和嘉昭儀從初五出來還沒回去過,陛下說讓他們倆回去休整下。”薛愷悅笑道:“其實公主在皇后身邊挺好的,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他微笑不語,雖說輪流回宮,但這幾日回宮的始終是林從和冷清泉,明帝大概是有些想念另外三個了。
當晚明帝在敏君的凝暉殿設小宴,宴請薛愷悅三人,江澄與陳語易、沈知柔都被喊來作陪。薛愷悅和趙玉澤各坐明帝一邊,江澄與陳語易相鄰,趁明帝不注意悄聲道:“我前日見到沈芳了,多謝文卿提拔她。”陳語易輕輕搖頭:“不是我的主意,我都不知道這個人,是陛下吩咐的,我不過是讓小吏寫了份告身蓋上吏部的印而已。”他一怔,問道:“林瑤的調動也是陛下吩咐的?”陳語易點頭道:“也是的。”他有些理解爲何他一提讓陳語易充任權吏部侍郎,明帝就非常痛快地答應了,感情是明帝想要借陳語易的手直接任命一些職位重要但品級偏低的官員。
他微笑着望向明帝,卻見明帝正在不斷給趙玉澤碗中夾菜:“玉兒多吃點這個筍,玉兒嚐嚐這個魚,在騎射苑多半吃不好吧?”趙玉澤邊吃邊道:“陛下不用這麼擔心我們的,騎射苑裡吃得用得都和宮裡差不多的,澄澄安排的蠻好的。”明帝笑道:“江卿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哪裡能照顧得了你們幾個。”說着看向董雲飛道:“朕讓人撿了幾個銀香囊和薰爐出來,走得時候帶上。”董雲飛道:“苑中都有的,澄哥已經給我們領過了。”明帝笑道:“香囊有了的話,那走的時候就帶上兩筐荔枝炭吧,這天氣夜裡還有點涼,荔枝炭最適合夜間取暖了。”
薛愷悅看看趙玉澤,問道:“咱們在苑中用的不是荔枝炭麼?我沒覺得和宮裡的有什麼區別啊?”趙玉澤頭都不帶擡地道:“咱們用的就是荔枝炭,炭盆都和愷哥你殿裡的一模一樣。”
沈知柔柔柔地道:“苑中的荔枝炭也是寧才人領的?”他輕輕點頭道:“是的。”
明帝愕然地看着他問道:“江卿從哪裡領的?”
“內庫啊。”他坦然地答道:“臣侍在皇后那裡報請了的,內侍省有了皇后的批覆,就支給臣侍了啊。”
“卿以什麼身份支領的?”明帝繼續問,臉上神色不大明朗。
他心頭一驚,他這幾日忙碌騎射苑的事最初是因薛愷悅的請託,後來是他自己熱心,卻始終沒有明帝的旨意,算起來他以禮部侍郎的身份供應騎射苑的軍需,乃是越職行事,這雖不入罪,卻實屬非宜。當下推杯盤站起,恭謹地道:“是臣越職行事了,請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