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燈光下,母親坐在牀上合計着幾套被褥怎麼準備,這些被褥裡面需要多少彈好的棉花。
父親朱書堂把記滿了密密麻麻字跡的,厚厚的封面上摸擦得髒兮兮的日記本,遞給了大兒子朱友康。
“這是咱家的家底兒,你看看吧!”
從來就沒有和大兒子談論過家庭事務的朱書堂,這次意外地給兒子晾出了家底兒。
他今天騎着自行車,跑了一趟縣城北街郭瞎子那裡,給朱友康結婚求了一個吉利的日子,並且順便給朱友康算了一卦。
占卜的內容他自己心裡清楚,並沒有告訴兒子友康。他這麼考慮也許是爲了兒子好吧。
日子定了,就該做結婚前的準備了。娶嫁帖一下,距離結婚的日子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了,這是當地的一個風俗習慣。
因此,朱書堂先把家底兒晾在這了,朱友康接過來日記本,在打開的頁面上仔細看着:
八五年正月十七(友健上學)
借小喜60元(已還20元),欠40元
三月初八(十六蓬州廟會買牛)
借二熊100元,借大外甥100元
五月初三
借文明80元(蓋房),借半拉眼40元(友健上學)
七月二十一(友健去新州中學上學)
借友康100元,大友100元
十月二十八(買蘆葦)
借老馮頭80元(已還50元),欠30元
八五年合計欠款590元。
八六年七月初二(友健去化工廠上班,友康經手借款800元)
二舅50元(友康已還清),友全50元(已還),大舅100元,學校100元,大姑姑200元,二姑姑200元,友康同學100元(已還50元,欠50元)
十月初八(欠木工280元)
立櫃80元,寫字檯40元,沙發120元,廚桌40元
八六年欠款930元。
以上合計外欠1520元。
朱友康大概計算了一下,有1000多塊錢。後來爲了準確瞭解家底兒,他讓父親給他讀數字,他又用筆計算了一遍,總共外欠賬目1520元。
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現在最迫切的問題就是要給張美珠家裡的定親錢660元,這個錢從哪裡借?
其它花費也有更多,畢竟是自己結婚,總不能太寒磣了不是?
他又跟着父親預算了一下下一步急需要花費的款項。
第一項是定親660。這裡的習慣是,對方再回60元,也就是需要給對方定親錢600元。
(對方陪送“3動1響”。3動是自行車、縫紉機、手錶,1響是座鐘)
第二項是傳書錢60元。也就是相互交換禮物。
第三項是下娶嫁帖兒80元。
第四項是房子簡單裝修費。買白報紙100張,繒線5卷,圖貼80張,橫隔線板250米,寸釘一斤,用於吊頂,大概合計70元。
第五項是6套被褥。加上棉花合計需要300元,減去家裡備用的部分,估計還需要120元。
第六項是菸酒糖茶。
福牌香菸20條,每條2.8元;黃菊花牌香菸10條,每條2.2元;經濟牌香菸3條,每條1元;墨菊牌香菸2條,每條3.8元;恆大牌香菸10條,每條3元。合計118.6元。
順德酒5箱,每箱24元。合計120元。糖茶瓜子等大體合計50元。
以上總計288.6元。
第七項是豬肉120斤,每斤1.5元,合計180元。
第八項是雜菜,作料等共計150元。
第九項是彩禮、汽車、鞭炮等共計200元。
剩下的粉條、煤炭等,家裡不夠的,隨用隨借。
這裡面還沒有包括朱友康自己買結婚服裝的錢。
朱友康和父親算計了大半夜,能省則省,能簡則簡,能減則減,加上結婚當天共計需要1748.6元。
有了消費數字,心裡總算有了數。即便是出門借錢,也好知道借多少。
父子二人看到這些數字,真的上了愁。原先的舊債1500多塊錢還沒有償還,這次又要外借1700多塊錢。真的是愁死了。
他們開始盤算着怎麼樣節省,怎麼樣把家裡現有的值錢的東西轉換成錢來。
他們首先想到了那頭只生產了兩頭小豬仔的大個子老母豬,這頭豬估計毛重至少也得有280斤。按照毛重7毛錢一斤計算,就可以買到200塊。
乾脆借這次結婚的機會,再加把勁兒多餵養幾天,正確買到250塊錢。
第二個可以轉換的是芝麻,芝麻這東西是個好東西,今年的芝麻行情不錯。家裡有不到200斤芝麻。差不多可以買到360塊錢左右。
第三個可以轉換的是一麻包高粱和一布袋黍子。買了大個子的老母豬,就可以省下這些高粱,按照5毛錢一斤還可以買120多塊錢,黍子可以拉到食品加工廠釀酒車間賣掉,估計也可以賣到100多塊錢。
這樣算下來,就可以得到比較方便的現金將近1000元,剩下的幾百塊錢,再硬着頭皮去借一借。實在不行,朱友康說,他還去找學校領導借去。
他們父子也算計了一下,結婚事兒上,也會收到不少的禮金和禮品,這些都是日後的收益,這些收益還可以繼續償還一部分急迫的債務。
儘管說起來容易,朱友康看得出,母親心情的沉重,父親對日後準備工作的擔憂。
朱友康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情呢,他這些年也是東奔西跑,東借西倒的,別說老人有多麼辛苦了,就連自己也都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和心中的憂慮。
朱友康也看得出,這些年來,老人爲了這一大羣孩子們,出盡了力氣,費盡了心血,承擔了太大的壓力,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承接了無窮的折磨。
儘管老人剛剛50歲,看上去已經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弓背彎腰,看上去至少也得有60歲。
歲月的滄桑,生活的磨礪,讓一個充滿活力,精神煥發的人,變得竟然如此蒼老,如此憔悴。
“不知道今年友健是不是能夠考上大學,要是能上了大學還好一些,要是連大學也考不上,那可就慘了。”父親朱書堂這樣唉聲嘆氣地給朱友康說。
朱友康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麼“可就慘了”。就追問父親。
“還不是爲了蓋房子的事兒!”這時,一個晚上不說話的母親開了腔兒。
“怎麼回事?咱又該蓋配房和門樓了?”朱友康不解地繼續追問。
“我上次去你姑父家,聽說村裡又要規劃一批房基地了。咱東邊就是野地,這次要是能爭取上房基地最好了,咱再在咱們路東再要一塊房基地,你們弟兄兩個一個在路東,一個在路西,挨着多好啊!”
父親朱書堂中終於講出了具體的問題來。
“你說,咱還要不要這塊房基地啊?”朱友康徵求朱友康的意見。
“那是必須要的,要不日後弟弟結婚住到哪裡啊?”朱友康堅決地說。
“這倒是,只是你剛結婚,又要借一屁股窟窿,房子可怎麼蓋呀?!”父親看來這次爲了蓋房是真的猶豫了,真的害怕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用擔心!”朱友康爲了給父母寬心,違心地說着這些輕鬆的話。
在他心裡,知道日後蓋房太難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