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良子、蠶豆等人回來了,而遊士龍、祝磊和彭偉華卻又下山了。大家像走馬燈一樣來來往往,忙的挺熱鬧,所以海禿子想湊齊人喝頓酒的願望也泡湯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各開玩笑,從不避諱李天疇,很多事情他都是從衆人的談話中瞭解個大概。雖然不全面,但他可以籠統的判斷,耿叔對孫柺子的佈局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務求一擊必中,讓其永遠不得翻身。
佈局是花了大心思的,不僅僅是江湖手段,似乎在官面上耿叔也做了充足的準備。關於這方面,彭偉華雖然含含糊糊,但李天疇還是聽出了泛泰和申英傑的影子。
這讓李天疇很不放心,大家打就打了,千萬別把無辜的人扯進來。但他拿彭無賴沒轍,只好找機會去問耿叔。
衆人如此熱鬧,卻跟自己沒有多大關係,這就很無聊了。李天疇着急上火,但海禿子卻裝傻充愣,還特意強調他要遵守承諾,兩天之內啥也別想,啥也別幹。
其他人各管一攤,問誰都白扯,李天疇徹底的鬱悶了。只能再等等,再熬上一天,和耿叔的約定就到期了,好歹要說話算數,到時候或許一切都會明白。
第一天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很快過去,期間除了吃吃喝喝,李天疇去看了兩回耿叔,但都沒談上兩句,耿叔便要睡覺了,實在是沒有脾氣。
次日,無所事事的李天疇多數時間陪伴在小宋身邊到處走走,很快就摸熟了山下的村莊。這裡的居民分爲原住和外來戶兩類,比例大概是七三開的樣子。
大家和睦相處,彼此相安無事,而且秩序井然,這是李天疇最感奇怪的地方。因爲村裡的土地和資源十分有限,在這種條件下,外來戶通常是不受原住居民歡迎的。他印象深刻的是小時候常常觀看兩個村子爲了爭奪山坡草場而大打出手,激烈程度不是外人能想象的。
而且村中外來人口還要受到鄉里管制的,能順順當當的紮下根兒來不容易,他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李天疇百思不得其解。
村裡的生活條件艱苦,由於地理條件的限制,前幾年才通上電,比他遠在西北的家鄉還不如。人們日常的吃喝用度多半靠自己自足,要隔很長時間纔會到鄉上換購生活必需品,因爲要繞很遠的山路,實在不好走。聽說**準備修一條鄉村公路,好像要在外圍炸山,也不知道是餱年馬月的事情。
村民都非常樸實,這一點不論是原住還是外來戶,大家都一樣。李天疇還發現,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對小宋非常熱情,言語間只要談及了耿叔,大家都是異常的恭敬和尊重。
慢慢的李天疇才瞭解到,這些外來戶多半都和耿叔有些關係,這讓他驚奇不已,也讓他忽然明白了村子裡這麼多外來戶,大家依然能夠和睦相處的的真正原因。
李天疇問及此事,小宋知道的並不多,但也能介紹個大概。這些外來戶多半都是曾經跟着耿叔一起幹過的兄弟,也有幾個是曾經意氣相投的朋友,總之大家有共同的特點,都來自農村,在城市混不下去,也都厭倦了江湖生活。
耿叔的原則是來去自由,絕不強人所難,而且對他們也十分厚道,願意返鄉的給路費和一定的經濟幫助,不願意的就安排到這個地方來了。
耿叔還專門訂了一條十分嚴格的規矩,兄弟們一旦離選擇開了就不能再去主動聯繫,除了考慮大家方便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願再去幹擾他們的生活。
所以,十多年前耿叔在蔡家園半山腰修了很多房子卻從未回來過,根本原因也是不願破壞村民們平靜的生活。這回恐怕是在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不得已纔回來。
但回來也有回來的規矩,除了個別人之外,耿叔嚴格禁止車行衆人隨意下山到村子裡,也拒絕村裡的老朋友上山來看他,一副六親不認的惡人像,也着實煞費苦心。
聽完之後,李天疇沉默了,沒料到耿叔還有這麼多不爲他所知道的事情,但從心眼裡佩服他的擔當和良苦用心。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情卻是實實在在的幫助了他身邊的很多人,比自己所謂的一些理想要有意義的多。
中午飯後一個偶然的機會,李天疇避開海禿子,揪住了一直不肯輕易露面的顧大夫。他連哄帶嚇想要弄清楚耿叔的病情,但折騰了半天,老顧不爲所動。又打罵不得,李天疇急得沒招,卻也不肯輕易放手。
最後被逼急了,老顧在得到了保密的承諾後,終於拋出了一句話才得以脫身,李天疇卻聽得心頭着實往下一沉,槍傷早已不是問題,耿叔得的是一種不治之症。
儘管預料到情況不好,但聞聽顧大夫親口說出不治之症四個字。他還是一時難以適應,說不清楚是悲傷、難過還是遺憾,更多的感覺是心裡空落落的沒有了底。
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感覺,李天疇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許他的命運已經不可避免的與車行衆人交織在一起;也或許在之前一起的生死經歷中,耿叔的言行已經潛移默化的在他心底形成了一種精神上的參照,儘管還不能像烙印那般清晰可見,但已經揮之不去。
所以每逢大事,他會不自覺的想到耿叔,雖然兩人的處事風格完全不同,但耿叔會怎麼做,已經漸漸成了李天疇習慣性的思維。
不得不承認,耿叔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大,隨着他對耿叔認識的逐步加深,這種影響已進不可逆轉。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的經歷讓他更加深刻的認識到了這一點,但這是一種非常積極和正向的影響。
不管警方如何看待耿叔及車行衆人,李天疇卻逐漸認可了大家,這首先是基於身份相同的緣故,但這並非是主要原因。
關鍵還是在共不斷的相處中,李天疇對大家品行的逐步瞭解,這些人中可能有偏激的,也可能有十分古怪的,但絕非歹人和十惡不赦之徒,這一點他已十分確信。不管過去大家做過什麼,至少現在不是。
如果一定非要揪着過去不放,那麼充其量,大家曾經是一羣掙扎在邊緣地帶的可憐人。很無奈的是,現在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仍然在掙扎而已。
相反,李天疇對自己以前狹隘的思維感到慚愧,不論是曾經所謂的創業理想,還是眼下去嘗試破解噩夢的目標,都是站在很個體,很低端的層面去想問題,他也曾經對紅毛等衆人許下過豪言壯語,但折騰了半天始終是一塌糊塗,這一切與耿叔曾經默默做過的事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這就是差距所在,李天疇豁然開朗。以前這個理想,那個目標,其實渾渾僵僵的一團漿糊,歸根到底是目標遠大,但現實常常會偏離目標。倒不如踏踏實實做好眼下每一件事。
耿叔希望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有一個好的歸宿,既有彌補過失的心態,也有些烏托邦式的幻想,但他一直努力在做,並且也在一點點的實現,這就很了不起。
李天疇突然心中火熱而且一股躍躍欲試的衝動不可抑制,他已經完全理解和讀懂了耿叔,所以儘管那個託付壓力重重,但他決定全力以赴的完成它,不打任何折扣。
和小宋從山下回來,已經下午三點多鐘,兩天的約定期限也差不多快到時間了。李天疇直接去了後院,跟阿偉打了聲招呼,他便敲響了耿叔的房門。
“進來。”屋內耿叔的聲音有些沙啞。
“叔。”李天疇推門而入,耿叔正半躺在牀上看書,似乎津津有味。
“坐吧。“耿叔合上書微笑道,“今天過來的早嘛。”
“不早。兩天時間說短不短,我度日如年;說長不長,也想明白了點問題,所以剛剛好。”李天疇在腦子努力的組織着詞彙。
耿叔再次笑了,“哦?說說看你如何度日如年,又想明白了什麼問題。”
“那就先說說度日如年吧。”李天疇把坐姿一端正,“眼下車行裡的每個師傅都在忙,不用說都知道是在忙什麼。但既然作爲車行的一分子,爲什麼唯獨我是閒人一個?這種特殊待遇,我想想都難受,所以度日如年。”
耿叔點點,“這個問題容易回答,但我想先聽聽你想明白了什麼問題。”
李天疇撓撓頭,似乎話很難說出口,“叔,恕我冒昧,我也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當然你也可以不回答,就當我過了一把嘴癮。”
“說吧,能說的,我不隱瞞。”耿叔面色平靜如常,似乎已經猜到了李天疇的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