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克成認真翻閱了張連發整理的有關範木匠的社會關係資料,誠如李忠所說,非常詳盡和原始,甚至有些潦草和顫抖的筆記,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倉促記錄的結果。
但如此一來,矛盾的問題又擺在了面前,如果說張連成接觸或者發現了什麼秘密,才導致被滅口,那麼拿着原始資料的李忠豈不也危險之極?難道說兇手還沒有反應過來?
又或者說最根本的東西並未交到李忠手上?這又是爲什麼?不信任還是來不及?
如果上述假設成立,那麼種種疑點的指向竟然是自己的同伴李忠!郝克成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絕不可能!他立刻搖搖頭,果斷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同事數年,郝克成了解身邊這個小夥子,社會關係簡單,爲人耿直、熱情,對工作兢兢業業,根本沒有動機,而且亦不能僅憑推測來隨意懷疑自己的戰友。
對,動機。張連發遇害是源於滅口,那麼範木匠呢?之前大家分析案情時也曾圍繞這一點激烈討論過,但總不得要領。仇殺、劫財等因素都被一一排除。
這老頭性格怪癖,在鎮上固然沒幾個朋友,但也沒得罪過什麼人。相反,由於其精湛的手藝,還贏得了很多人的尊重,鄰居響老太一家還嘆息此人的不幸遭遇,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另外,範木匠接活兒收錢十分公道,而且幾乎從不去外鄉攬活,所以生意做得磕磕巴巴,手頭並不寬裕,僅夠維持吃喝而已,劫財的動機實在談不上。
至於因爲感情糾葛更無邏輯,自從媳婦亡故後,由於性格大變,老範似乎對女性淡漠之極,即便是以前的熟人也不理不睬。早先還有熱心人,打算給老範張羅一房續絃,結果熱臉蹭上了冷屁股,被罵的灰頭土臉,如是兩三次後,熱心人們便冷了心,響老太就是其中之一。
郝克成二人根據張連發收集的原始資料對響老太等關係人連續走訪,理出來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線索,但都風馬牛不相及,關聯性極差,那個晚餐被邀請的神秘人物始終沒有頭緒。
“這老範頭,說不定真有事兒,我家老頭曾經親眼見他半夜裡出去,天不亮的時候又神神秘秘的回來,像個鬼一樣……”一條小街相隔的周大嫂頗有些神叨叨,說話時還老拿眼神瞟一下身側的老公。
“他回來時,是你親眼所見麼?”李忠立刻把頭轉向了周大嫂的老公,一位唯唯諾諾的黑瘦漢子。
“那倒不是。”周大嫂使勁兒搖頭,同時拿胳膊肘一捅自家老公,“死鬼,你說話呀。”
“啊,沒有。我……我是聽響嫂說的。”
響老太的面色一白,不知小聲嘀咕了些什麼,才展顏到道,“那天我起夜,聽到隔壁有關門聲,還有踢哩趿拉的腳步聲,想是這範木匠打外邊回來了。”
“當時是幾點鐘?”
“說不好,最起碼也是夜裡兩三點的樣子吧。”
“範木匠生前經常夜裡外出麼?”
“哎呀,這我哪兒知道。”響老太臊了個大紅臉,連忙矢口否認,“就那麼一回,起夜小解才碰到的。”
郝克成連忙用眼神制止了李忠繼續追問,在此之前,他倆已經分別找過相近關係人調查談話,此次半公開的瞭解情況,看似隨意,卻是對前期談話做印證,非常有講究。
每個人在不同環境下,面對同一個人,同一個問題,無論是在表情、語言、邏輯思維等方面都有所差別。這種差別可能很細微,但按一定順序排列組合後,會綜合反應此人當時的心態,緊張或是平靜。
經反覆驗證,與範木匠有過相近關係的人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一些看上去遮遮掩掩、捕風捉影的事,經查暗中調查與案情無關,郝克成有些失望。
但就在此時,“張連發”案傳來了新的消息,肇事司機出現在了320國道,在交巡警圍堵過程中,將車開到了山溝裡,竟然車毀人亡。
郝克成震驚了,又一次**裸的滅口,對手太兇殘,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是什麼樣的對手,敢於這般囂張?他不得不以全新的眼光來看待由範木匠案引起的一連串惡性案件,一個與世無爭的鰥居老頭怎會惹下如此兇魔?
帶着李忠看過車禍現場後,郝克成一臉陰沉。此案如非意外,那麼就會有大陰謀,作案動機一定是偵破的重點方向,他自信看得很準。
於是倆人連續熬了幾個晝夜,梳理範木匠及其關係人的線索,雙眼通紅如兔子一般。在邏輯上能說的通的動機全部被排除後,倆人開始煩躁起來。
李忠最擔心的是意外,那種十分隨機的“過江龍”,一般都是流竄作案,動機隨意性大,線索少,因而造成的斷頭案最多,往往一拖就是數年、數十年都無法偵破,直到本人在另案上被抓獲,纔有可能牽出其過往的罪惡。
“從案發的連貫性來看,流竄犯沒有這樣縝密的計劃性,否則張連發的案子無從解釋。”雖然偶然性不能完全排除,但郝克成的直覺認爲,範木匠案和張連發案有必然的因果關係,絕無巧合的可能。
但苦於缺乏證據,沒有線索,案情只停留在推理層面,無法有效推動。就在這個時候,上級公安機關來人了,空間侷促的小招待所一下子涌進來十數個彪形大漢,而且還是由市局領導親自陪同,郝克成大吃一驚,事先也沒打個招呼。
這票人中大多是生面孔,想象中的縣刑警隊只有一位到場,還不是太熟,其他大多是州府的刑警,甚至還有省廳來人。
最另類的兩個板寸男子,穿着便裝,臉色冰冷,一言不發,周身瀰漫着煞氣。經介紹,竟然是省國安部門下派的外勤人員,李忠當時就張大了嘴巴,一臉的難以置信。
郝克成原本就判斷案件的背景十分複雜,但遠未想到會驚動省廳和國安的人,如此一來,豈不預示着有重大事件已經或即將發生?
大家沒有多少客套,在省廳一位苗姓處長的主持下,涌進了一間臨改成的會議室,然後緊閉房門開會。
會議持續了一下午,主要是溝通案件的進展情況。說是溝通,其實和盤問差不多,這令郝克成二人難以接受,但事關重大,又不得不強打精神應付,一場會議下來像是脫了層皮。
會議成立了“2•23”專案組,暫駐猛岢。由州府刑警隊副隊長崔剛任組長,意外的是郝克成二人也被列爲正式組員,而兩位國安的外勤人員雖然不是專案組成員,但可以隨組行動,自由度很大。
在會議的尾聲,一頭霧水的郝克成二人才從苗處長的模糊介紹中瞭解到一些皮毛,國安反恐部門截獲一份密文,破譯的結果是,近期境外某臭名昭著的恐怖組織將派重要成員在西南邊疆入境,入境的目的不詳。
省廳配合國安的反恐部門對邊境上的幾個重要口岸實施嚴密監控,其中猛岢鎮便處於監控的中心位置,而且是近兩週以來唯一一個連續發生重大刑事案件的邊境小鎮,所以才引起了國安的高度重視。
郝克成倒吸一口冷氣,同時暗地裡也有了小小的興奮,能參與到專案組,實際上就是站在了反恐第一線,從警大半輩子,這種機會不多見,也算是職業生涯中極爲爲重要的一次經歷。
專案組中能人衆多,郝克成和李忠算是最基層警員,但也最瞭解當地情況。在他二人的配合下,幾次出外勤,專案組便打開了案件的突破口,對已身亡的肇事司機的身份甄別取得了重大進展,並抓獲了一名來自境外的不明身份者。
經過突審,這名境外人員所知情況雖然不多,卻是一名廉價的殺手。潛入境內負責和肇事司機單線聯繫,配合其行動,最後扮演“補刀者”的角色,最終完成殺人滅口,但沒想到司機在逃竄途中,慌不擇路,自己把車開溝裡,摔死了。
衆人聽到此處,皆一頭冷汗。而肇事司機化名白巖,名義上是小鎮白天雄家的親戚,在境外務工,春節前才“返鄉”入鏡境。身份證、境外務工證明等一應俱全。
經過對屍體的辨認,結合查證結果,此“白巖”非彼白巖。
“從小看着他長大,這人絕對不是我侄子。”白天雄十分肯定,“再者說,這小子回家了,幹嘛不聯繫我?不來見我?不合情理呀。”
要的就是這句話,只等醫學檢測結果出來就可以完全確認。DNA相似度結果出來時,恰好收到了來自緬國的身份查證信息,白天雄的侄子白巖在上個月失蹤,到目前爲止仍未查到其下落。
“恐怕已凶多吉少。”郝克成搖搖頭,嘆了口氣。想來這個“補刀”殺手也只是個消耗品,用過一次就無甚價值了。至於其背後的指使者,“消耗品”則知之有限,只知道有一個叫坎拉爾的傢伙通過“欽幫”找到了他,並預付了豐厚的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