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展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委屈道:“我在花店磨了半個小時。把每種花的意義都問過來。店員當然推薦了紅玫瑰和粉百合,可是你不是說不能照搬全抄,避免雷同套路,要研發屬於自己的浪漫橋段嗎?我就把除了菊花以外的每一種花都買了,還一個字一個字把這些花的意義抄在卡片上,寫了很久!”果然他不是這塊料,真正的情種,就應該把每一種花的意義倒背如流,稍遜一籌的也知道出門前百度一下,知道玫瑰是最萬精油的選擇!哪裡用得着在花店裡踟躕。
“你贏了,”金惜早說,“你從過往所有面目模糊的往來對象中脫穎而出了。她一定會牢牢記得你,就算不記得你,也會記得這一大把花。”如同記得那隻錘子。不成功便成仁。
“那我還有希望嗎?”陸展顏問。
“應該還有吧。品位差一點,並不涉及你的人品問題。我想她會諒解的。”金惜早分析了一下形勢,覺得還沒有糟糕到底,“我再去打探一下。”
她收起電話,走到客廳裡。柳妍正坐在沙發上,舉着吹風筒,一看見她出來,立刻按下電源按鈕,頓時一片熱烈的嗡嗡聲填充了所有的安靜。她醒悟自己情緒太激動,講電話的聲音有些響了,柳妍在外面聽着呢。
短髮幹得快,只要吹幾下就行了。等柳妍收起吹風筒,金惜早尷尬地說:“我是幫我師兄出了主意來着。我看他是真的挺想和你繼續下去的。話說,送錘子的那位,有沒有再聯繫過你?”
柳妍梳着七成乾的頭髮,說:“當然沒有。在那個活動上,他們有勇氣胡鬧一下,都能原諒自己,可是當活動結束,大家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上,就不一定能抽出時間來修正巨大的慣性了。”哪怕是發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那麼小的事情,如果覺得勝算不大,就不會太有興趣,就會一直拖延,直到忘掉。很久以後想起來,早就過了適當的時機了,人家也會裝着把你忘了,或者真的忘了。
金惜早說:“你看!陸師兄的優點很明顯了,他可不會自慚形穢,也不會端着架子等人倒追。決定了就下手——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理這瓶花?”
“怎麼處理?”柳妍歪頭看了看這堆喧嚷的香氣雜亂的顏色說,“還是第一次有男人送我花,雖然是這樣的一束花,總比沒有好,就先放幾天吧。”意思還是收下了,鮮花本來就只有幾天的壽命。
金惜早點點頭,“你真善良。”
她們開始做瑜伽。做到一半,馬滔滔回來了。臉頰紅撲撲的,眼梢還掛着放電的殘餘能量,臂膀裡摟着一束紅玫瑰。衆人裝作非常專注,沒有說話。馬滔滔看見茶几上的東北亂燉花
束,噗嗤一笑,“好複雜的插花工藝。”還是沒有人吱聲,可是柳妍把頭垂下去了。
馬滔滔到廚房裡找了一隻方形玻璃涼水壺,把玫瑰插了進去,挨着亂燉花放下,走開三步欣賞了一會兒,噗嗤,又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說,捧起水壺,咯篤咯篤,走進大房間去了。似乎是不屑和柳妍的花擺在一樣的樣子。
隔日,金惜早從總編的辦公室裡出來,低頭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了五分鐘,開始收拾東西。她從雜物間裡找來一個大紙板箱,把她的個人物品碼進去。似乎沒有多少東西要帶走。幾個採訪本、密封杯、筆筒、鏡子……裝在箱子裡可憐巴巴,一搖嘩啦啦響。
《咱當兵的人》又雄壯地唱起來了。鄰近幾張桌子旁的人都是脊背一僵,然後各忙各的。
“花是不是還要送下去?”陸展顏在那裡抓住了了救命稻草似地問。
金惜早用耳朵和肩膀夾起手機,雙手繼續端着紙板箱走出這件辦公室,一邊走一邊說:“當然要送。就算感冒發燒,吃藥也不是吃一頓就好的。”
在過道相隔不到五米的地方,她走進另一扇門,在一張明顯剛組裝起來的新桌子上放下,自己動手把桌上桌下的電源拖線板、電腦機箱、顯示器、鍵盤、鼠標什麼的連接起來。
陸展顏又問:“那麼……送哪一種花?”自己摸索失敗了一次後,他更是事無鉅細地請教他的戀愛保姆。
“白玫瑰吧。”毫無來由眼前立刻冒出了馬濤濤那束暗紅色的玫瑰,像髒髒的血。張愛玲不是寫過《紅玫瑰和白玫瑰》嗎?既然紅玫瑰已專屬於妖媚的情人了,送給正兒八經交往的女朋友,必須是白玫瑰啊。
“幾朵好?一朵好吧?代表一心一意。”其實也是想到要天長地久地送下去,不得不精打細算。
“行吧。不過只一朵花,你還叫快遞送,是不是太浪費了……”金惜早彎腰扛起一桶飲用水,倒轉過來往飲水機上架,緊要關頭,手機從耳朵邊滑下去,她來不及搶救,眼睜睜看着它掉到地上,屏幕裂了。她悲嘆一聲,把水桶裝到位。按下加熱開關,水還沒熱,就聽見隔壁辦公室的同事叫:“洗澡!你的電話!”
她屁顛屁顛跑過去,陸展顏在那裡說:“你的電話怎麼斷了?正說到送花的方式,要不交給你,你幫我帶過去?”不是吧大哥,真的把人當保姆使喚了?又不是一顆全天然無公害白菜,又不是一隻農家散養雞,那是玫瑰花啊,託人帶像話嗎?
金惜早說:“大哥,我在忙啊,近段時間都會很忙,你知道我剛被調到新刊雜誌去了,白手起家啊!這樣吧,我給你介紹個人,我把你打包轉發給她了。她比我更瞭解柳姑娘,你有什麼問題
就問她去。號碼一會兒我發你。”
然後她回到新辦公室,撥了家裡的電話,是桑仲夏接的。白天大家各自上班,只有桑仲夏時間自主。據說通常這個時候,她在客廳裡做些清潔工作。大家按使用面積分攤房租,沒有人需要多攤家務,可是她覺得自己使用客廳廚房的頻率最高,多做點事情,內心比較平衡。
“夏夏嗎,那個……我最近有點忙,我師兄就拜託給你了。給他出出主意就行了,你跟阿妍認識更久,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的了。我會讓他請你吃飯的。”
桑仲夏還在莫名其妙,金惜早就把電話掛了。不多時,家裡的座機又響了,接起來是一個語速比常人快一點五倍的男聲,普通話說得很好聽。“是桑小姐嗎?我是金惜早的師兄。”
“你好,叫我夏夏就可以了。”她回答道。
對方好像愣怔了幾秒鐘,才說:“你知道怎麼送花比較浪漫嗎?”
當天,金惜早沒能享受到晚飯後睡一覺的福利,她加班到九點纔回家。走進客廳,眼光就往茶几上掃。還是那一瓶雜燴花。百合垂下了沉甸甸的腦袋,莖杆要斷了,康乃馨發黑乾癟,情人草脫水發白。該扔了。
今天的玫瑰呢?新的玫瑰呢?桑仲夏和陸展顏沒磨合好麼?她禁不住用責問的眼光去找桑仲夏。
後者正在和柳妍一起往牆上拉繩子。一條麻繩以一個平緩的U形弧度貼在了粉牆上,兩端各用一枚圖釘固定,中間還串了不少小木頭夾子。兩人上下比量,要確定兩個繩頭在同一水平線上。
“咳咳,夏夏,你過來一下。”金惜早往沙發上一倒,雖然累癱了還是要把交接工作協調好,誰叫自己當初大包大攬來着。
“就來了。”夏夏用繩子上的夾子夾起一張不知什麼東西的卡片,又轉頭對柳妍說:“就這樣吧?要不然還是放進木頭鏡框裡掛?”
柳妍說:“還是這樣吧,掛鏡框需要給每個鏡框都鑽個牆洞,房東太太會瘋掉的。”
桑仲夏又把那張卡片取了下來,舉着走到金惜早面前:“今天的玫瑰,漂亮吧。”
是一張明信片,背面是一朵用微距鏡頭拍攝的白色野薔薇。正面貼有郵票,用略嫌笨拙的鋼筆字體寫着一行愛情箴言,“愛情,這不是一顆心去敲打另一顆心,而是兩顆心共同撞擊的火花。──伊薩可夫斯基”字醜是可以理解的,大家上學的時候都沒有意識到寫一筆好字的重要性,後來都棄筆敲上鍵盤了,能手寫一張卡片給你,是不當你外人。
“你是不是我們陣營的人?我是拼命哄擡阿妍的身價,你倒是想着幫我師兄省錢。一張明信片就搞定?”金惜早用手指頭點着那張明信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