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新也過來,站了一會兒,說:“我也想填字,你不請我坐下嗎?”
“你可以自己下一個,回家慢慢玩。”馬滔滔示意她目下待客條件艱苦,無法跟他客氣。
“我看門,人渣醫生再回來就太好了,我就可以彌補沒用大腦殼砸他的遺憾了。”高福新很喜歡今天晚上的整人遊戲,意猶未盡。他在椅子一條邊沿上坐下,迫使馬滔滔不得不挪出更多椅子面給他。然後他開始分享馬滔滔手機上的填字遊戲,並說:“現在這個時間回家就太無聊了。客廳裡沙發有人坐了。廚房裡也有人。”他早就張望了一圈,才空落落地晃盪出來的。
桑仲夏和範家禎在廚房裡洗碗。金惜早和史甘在客廳裡看電視。
金惜早把堵着呼吸的棉球摘下來扔了,對着鏡子檢查自己的鼻孔有沒有被撐大,她對史甘說:“你是不是應該回去了?爲人師表,做好榜樣哦。”她說這話是不是太遲了,逼着別人熄燈後翻牆出來,利用完了趕人家回去了。
“你認得出我的臉了?”史甘看着她
“沒問題,只要看清楚人心,自然不怕看清楚人臉。你的臉,小區保安大叔的臉,我們報社老總的臉,都分得清。”她去房間牀底下翻出一本充滿黴味的老相冊,打開,想要解說照片上的一張張人臉,卻又語結了。很多人還是不認識。她分得清一張照片和另一張照片上的臉是兩個人,可是她想不起這些人的名字,與她有過怎樣的往事了。在長年累月只依靠自己的信念下,她把很多故人故事丟掉了,她以爲那些是徒佔記憶內存的垃圾數據。分辯得出臉,卻沒有故事,還是不算認識。
史甘把相冊接過來,翻動着,停在一張照片上,“這是我離開那年,和朋友們拍的合影,你還記得吧?”
“這個當然記得。”金惜早說。照片背面還有她幼稚的字跡寫的日期。
“這個是鼻涕蟲,嘴脣上永遠有兩條亮晶晶的鼻涕。現在他不流鼻涕了,衣冠楚楚一表人才。這個是瘦猴精,一摸一把骨頭,打架時都不敢用力打他,現在也不瘦了,當了警察,還是特警。這個是豬,什麼都吃,我們給人吃鼻屎糖,他永遠上當,現在當了個小官員,也是腦滿腸肥的。”
史甘指着照片上的每一張臉介紹來龍去脈,主要還是他們原來的綽號、嗜好和被金多多黃亮亮的“黃金”組合惡搞他們的經典案列。
看來回憶是丟不掉的,很多時候是藏得太好,忘記了放在哪裡。可是史甘輕輕一點,它們全都生動地跳了出來。回憶也不會是獨立出現的,每一個故事的歸來都牽扯出一它以前和以後的一串故事,既關聯又跳躍,就連史甘無法共享給她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的同學軼事,她也忽然想起來一點,她就把照片翻到那一頁,把她想起來的事告訴史甘。
相冊很久沒整理了,在它被棄之高閣之前只做了潦草的處理,有一段時期的照片被抽掉了,只剩下黑色硬卡紙底襯。史甘猜測這是金惜早和吳新飛談戀愛的時期。兩個人無語,默契地把這些空掉的底襯翻過去。
相冊翻完了,金惜早找了條抹布,把封面封底擦了擦,把脊背縫隙裡的灰塵拍出來。以前她有時間也不會和一本相冊耗着,寧可去睡覺的。現在顯然她無事可做,又不能撇下人去睡覺。
史甘把手放在膝蓋上,張合幾次,才做了個手勢,表示他要說話,希望金惜早認真聽:“你看,有很多人關心你,很好。”
“是很好,除開有人抱着奇怪的目的來嚇我,一切都很好,倍感溫暖,倍感幸福,我的臉盲都不藥而癒。”金惜早用抹布抽打相冊,讓它吐出吸納的灰塵,一瞬間在她身前飄起了一小片煙塵。
“關心你的人很多。這個很好。”史甘在措辭,一個小學老師到了說話困難的關頭,“可是大家也有自己的
事,有時候無法應和你的呼喚。”他指了指廚房,指了指門外,現在大家真的在忙活自己的事了。
金惜早停下來,奇怪地看着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關心我的我感激,不能幫我的我理解。不惹事不生非,照顧好自己,儘量不給別人添麻煩是我一直在努力做的事。”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人,從不算計你,不利用你,永遠把你的呼喚放在第一位,只要你需要就變成超人飛過來,願意照顧你,照顧到一輩子。”史甘把雙手放在膝蓋上,說出了他一個晚上也沒醞釀好,匆匆冒出來的話。就這樣了,不夠完美,不夠動聽,甚至不能完全表達他的意思,可就是這句了。
“哪有這種人,哪有永遠是沒什麼的這種確定的事。”金惜早的第一反應是冷笑,可她又立刻反應過來了。這種情況,是表白嗎?她看了看廚房,又看了看門口,這種戲碼千萬不要被圍觀纔好。
史甘正認真地望着她,要她給個像樣的答案。
金惜早受不了沉重,她坐到他身邊,繞開他的問題,假裝推心置腹:“是不是你們領導老催你結婚,是不是同事老給你介紹相親對象?”
“是有。家人也催了。”史甘如實交代。
“倒是很少有人催我。就算有多管閒事的人想給我介紹對象,我就告訴他們,我有男朋友,正在談着,如果他們繼續追問是哪兒的人做什麼一個月賺幾錢,我就編給他們聽,編一個比他們將要介紹給我的好十倍的虛擬人物出來,他們就閉嘴了。再有人問我什麼時候結婚,我就說快了。反正不說具體時間跳票也不上稅。”金惜早分享經驗給他。
可惜史甘的情況不是一個虛擬人物可以應付過去的:“如果父母聽你說得那麼好,要求你帶回家看一看呢?”
“我父母都不在世了,我不用擔心這個。如果是閒人敢提這種要求,我可以當做沒聽到。”金惜早一攤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