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一大片凝重的綠色撲面而來,林寧這才知道什麼叫“風物迥異”。樹,樹,樹,還是樹,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綠色。荼靡花開過,春天就算是徹底走遠了,這已然是夏天的架勢了,連那綠色也不再輕靈,換了幽幽鬱郁的來。不出來,不親眼見着,還真沒感覺。
林寧坐車坐得乏了,就掀開簾子看窗外的景色,景色看得乏了,再縮回車裡休息。雖然無聊,但是腦子似乎也變得簡單了,空空的,什麼都不去想。有時候她呆呆的望着遠方,很久很久都不動一下,連眼睛都忘了眨,能把雙兒嚇一大跳。
從北京城出來已經三天了,由於照顧女眷,隊伍一直行得很慢,至今仍未出直隸境內。雖然走的是官道,但是周圍卻是密林,有一段蔓草叢生,幾乎把路都淹沒了,這大半日以來,竟一點人煙都沒有見到。林寧不禁想起野豬林來,心想這倒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界。
林寧和哥哥約好,每兩個時辰便停下休息一會兒。林寧其實是恨不得披星帶月日夜兼程的,奈何福蓉這身體太嬌弱,熬了兩天下來,已經到了極限,再折騰下去好像就要病了。林寧無奈,她以爲她已經很好了,成天價的東跑西跑上竄下跳,無所不能的樣子,沒想到關鍵時刻這麼經不起考驗。還是缺乏鍛鍊啊,林寧一邊暗下決心,一邊開始制定鍛鍊計劃。
雙兒選了塊陰涼地方鋪上帕子請林寧過去坐,林寧喝了水吃了兩塊點心,正準備閉目休息一下,拉車的馬兒忽然一聲長嘶,揚起蹄子就往她這邊衝過來!
雙兒正在林寧旁邊,林寧也來不及想,撲在雙兒身上,抱着她順着坡就滾下去了,雖然身上被石頭磕碰得青青紫紫,總比被馬踏死好。
很快就有人下來把林寧她們救上去,馬車卻是再也找不回來了,據猜測可能是被蛇咬了。一聽附近能有蛇,雙兒嚇得臉都白了。林寧倒不怕這個,以前出去野外實習,天天在野林子裡鑽進鑽出,腿上綁個綁腿,手裡拿根棒子,一路上打草驚蛇也就萬無一失了。只是這下失去了代步的工具,要怎麼繼續趕路呢?
最後的安排是林寧與哥哥共乘一騎。雙兒,她另有人帶,一個叫宋傑的精壯家丁,林寧以前沒怎麼注意過他,一路相處過來,好像和雙兒互相頗爲中意。那些個一舉手一垂眸的交流呀,絕不是這兩三天才建立起來的默契!
林寧把那兩人彆扭的樣子看在眼裡,暗暗覺得好笑,又着急。一會兒奇怪雙兒怎麼一付想哭的模樣,一會兒又氣那宋傑木頭一樣的人,一點不知道憐香惜玉,只顧跑前跑後的開路調度。
快傍晚的時候,終於看厭了,雙兒倒還是原來那個雙兒,只是宋傑越看越醜,黑黑瘦瘦的,竹竿似的一個,也不高大魁梧英俊帥氣,不知雙兒看上他哪點好?後來想想覺得還是自己太累了,暈暈乎乎的看誰都不順眼,見一個討厭一個。因爲第二天早晨起來,吃飽睡足精力充沛,再去看那宋傑就沒那麼可惡了。反正是雙兒喜歡就成,關她什麼事?
當天晚上投宿在一個小城鎮,一行十幾個人幾乎包下鎮上最大好像也是唯一的一家客棧。雖然不比京城物華天寶,好歹乾淨整潔,吃好喝好,還有熱水澡可以洗,這點最合林寧和雙兒的心意。
第二天早晨並不急着出發,先得買馬買車,林寧和哥哥一起去。出了客棧門,林寧一擡頭看見客棧的招牌,不禁笑出聲來。四個鎦金大字在陽光中閃耀——“同福客棧”!真不愧爲古往今來第一大連鎖連鎖客棧啊,分號遍地開花,這下也親身經歷過一回了,無憾了無憾了。
似乎正巧碰上集市,街上熙來攘往熱鬧非凡,可是林寧和哥哥轉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賣馬賣車的,只好空手而歸。
確實是空手而歸,半路上遇上扒手了。
林寧身上沒帶錢,只丟了一塊系在腰間的玉佩,原本就是在路邊攤上買的,不值什麼錢,所以並不心疼;還有一包蜜餞,臨行的時候如意給的,拿了特別精緻的錦囊給裝着揣在懷裡,估計那賊誤以爲是錢袋給摸走了。
哥哥就比較慘,身上值錢的東西比較多,一件也沒給他留下,除了嫂嫂給的一枚翠玉扳指,因爲是用銀鏈子穿了掛在項上,所以倖免於難。這已經夠他謝天謝地的啦,估計出了這個也沒什麼值得讓他在乎的了。
兩個人慘兮兮的回到客棧,關起門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在哪兒遭遇的扒手,真的是一點印象沒有。最後商量決定對外一致保密,只說沒有買到車馬,丟錢的事絕不能透出半分口風去。因爲隨行的還有一位老管家,在府裡供事的年頭比他們兩個的歲數加起來還長。在這種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人面前,不論身份地位,總是心存敬畏,怕挨說。
原本以爲還得像昨天一樣湊合着上路,哥哥和宋傑早早的牽了馬在院子裡等着。林寧倒無所謂,雙兒卻一直低着這頭。林寧以爲她不高興,也低下頭去看她的眼睛,沒想到竟撞見一張比蘋果還紅的小臉。林寧樂了,心想這下八九不離十了。宋傑啊宋傑,真看不出來啊,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怎麼把我們雙兒給招惹成這樣的?
一行人還沒走出縣城,就遇上有人賣馬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事情太順利了,總有人想東想西,比如說宋傑,比如說老管家。但是林寧和哥哥都沒去聽,他們正忙着和賣主討價還價。其實價錢已經很公道,但是人總是喜歡佔點小便宜,不砍價怎麼知道不會更“公道”呢?尤其是林寧,習慣性的就從半價殺起,早早的擺出了打持久戰的架勢。
出人意料,竟然還真的就以很低的價錢成交。老闆的說法是:“我等錢救命,跟你們磨不起,給錢就賣吧。”
林寧和哥哥很開心的付錢,換來宋傑和老管家的一致擔憂。先從車的質量懷疑起,從裡檢查到外,差點沒把車軲轆給拆下來,終於確定是好車。再質疑車的來源,擔心可能是賊貨,可是賣主已經走遠,沒法找來對質。最後哥哥拍板:都付錢買下了,管他好的壞的,什麼來歷,只要能坐上去就繼續出發。
林寧偷空和雙兒打趣,問她坐車好,還是騎馬好?
雙兒羞紅了臉不說話。
林寧就笑:“傻丫頭,坐車也好,騎馬也好,只要跟宋傑在一起都是好!”
出鎮不過十餘里路,又是一派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景象。
北地多楊樹、松柏,兼有槐樹、槭樹、柿樹、棗樹,後兩種的枝上已經掛滿青色的果實,只是未到時節,不能入口。若秋天再來,坐在車上,一伸手撈下一串來,絕對純天然綠色無污染食品,真是幸福無邊。另有一種欒樹,又名無患子,是華北特有種,葉子和果實都很有特點。灌叢植物中除了蕨類,荊條是優勢物種,正值開花時節,馨香撲鼻,馥郁中又雜着一種淡淡的草木的苦味,清爽怡人。
初夏時分,蟬鳴不勝,耳旁只有車馬行進發出的小小響動,安逸寧靜得叫人不有自主的恍惚起來。
忽然“嗖”、“嗖”兩聲厲響破空而來,林寧還來不及反應,兩支羽箭已經穿過窗戶,釘在了車壁上,箭尾還在不住地顫抖,接着喊殺聲四起,山賊!
青天白日的撞見山賊,還是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真是哭都哭不出來。林寧一行人除開兩位女眷和一個老管家,精壯漢子只有十餘人。對方的聲勢浩大,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四面殺來,到時候腹背受敵,結局不堪設想……
林寧緊着一顆心往窗外望去,只聽見哥哥說了一聲:“蓉兒,你好好在車裡呆着,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
哥哥的話音剛落,“刷刷”的抽刀聲響成一片,隨從們四散在車子周圍,將她們團團護住。領頭的宋傑高聲道:“格格放心,奴才們誓死效忠王爺,今日拼了命也要保護您的安全!”
山賊很快殺至跟前,大約二十人,差不多是林寧這邊人數的一倍,但是隊形散漫凌亂,不似這邊操練有素,再加上林寧這邊人人都報了必死的決心,奮勇殺敵,以一當十,很快就將來敵擊潰。
事後清點,斃殺匪徒三人,重傷十人,其餘全部生擒。己方無人殉職,除了宋傑手臂上一道十餘存長的刀痕以外,幾乎無人受傷。
哥哥拿了繩子出來,將山賊們一一捆縛,傷輕者揹着傷重者繼續趕路。
林寧招呼宋傑進車裡來坐。雙兒拿了金創藥來替他療傷,一見那傷口幾乎暈過去。
林寧嘆了口氣,問宋傑:“你還能不能再堅持?”
宋傑咬着牙說:“還好。”
林寧就把金創藥拿回去放好,另取了繃帶紗布出來給宋傑紮在傷口兩端止血,說:“那你就先撐着,再過十多裡就能到一個比較大的縣城,到時候去醫館找大夫給你治。我們現在給你治也是瞎治,害了你就不好了。”
當晚達到縣城之後,林寧和雙兒還有另外一個家丁陪宋傑去醫館,哥哥帶着其餘的人押解那羣山賊去縣衙。宋傑只是普通刀傷,處理起來不費什麼事,一行人從醫館出來回到客棧,哥哥他們還在縣衙裡面,於是林寧他們又轉去縣衙。
政府機關連夜辦公精神可嘉,只是從青天大老爺到師爺再到衙役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就實在是有礙觀瞻了。
審問了半天,匪首終於招供,原來是早就盯上林寧一行人了。上次林寧和哥哥去買車馬,被偷了財物,小嘍羅回去向大頭目一交待,忽然發現竟然遇到了肥羊,於是決定大幹一票,車和馬是故意賣給他們的,爲的就是讓他們早點上路,車上設了小機關,沿路可以留下記號,方便追蹤,等到林寧他們終於走到兩個縣城之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孤立無援的時候,就召集人馬殺將過來,殺人越貨。
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偏偏應了那一句“人算不如天算”,什麼都想周全了,就是低估了林寧他們的戰鬥力,搶人不成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真是笑話了,福王爺早年也是馬上打江山的,雖然多年不上戰場,仍舊保留着時不時在自家院子裡搞個小練兵的業餘愛好。這次跟出來的家丁都是精挑細選,對付這二十來個山賊絕對沒問題。
審問完畢,縣令派衙役去搗匪徒的巢穴,由於縣衙太小,衙役的數目五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只好又勞煩哥哥他們同去。
林寧激動起來,吵吵着也要去。直搗黃龍誒,這樣的盛事怎麼能少了她?而且,而且,土匪誒!原本以爲只有大話西遊裡面的至尊寶纔會從事這份前途無量的職業,沒想到今天遇上真的了,她要抓住機會,好好採訪一下他們的心路歷程才行!啊啊啊,真是想想就激動!
可是哥哥把臉一沉:“還不快回客棧去休息,在這兒添什麼亂!”
林寧不說話,撇撇嘴。
一個老衙役也說話了:“姑娘還是去歇着吧,山路不好走,天又這麼黑,不安全。”
林寧狠狠的眨了兩下眼睛。
哥哥收起凶神惡煞的表情,和顏悅色和藹可親的說:“我們不是去玩的,你一個姑娘家不方便,到時候我們只顧趕路,哪照顧得了你?”
林寧使勁吸了吸鼻子。
哥哥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是不帶你,你想你要是走到一半走不動了怎麼辦?誰來揹你啊?也不可能爲了你一個人耽誤大家趕路是不是?”
林寧醞釀了半天感情,終於把眼淚擠出來了。
哥哥徹底投降了:“好了好了,帶你去還不成嗎?真是,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哭鼻子,幸好阿瑪不在,不然還不得打死我……”
林寧破涕爲笑。感概還是鱷魚的眼淚管用啊。
山路果然溼滑,一半是因爲夜深露氣重,另一半就是古代空氣質量實在太好,石頭上長滿了地衣。有一段幾乎沒有路,只能手腳並用的爬上去,哥哥舉着火把走在林寧的前面,一路上問她:“還能走嗎?”
林寧回答到不想再回答了,只說:“你們快走吧,我沒問題。”
最後終於到了頂上的一個山洞,破敗不堪,似乎日常並不在這裡居住。山東里面並沒有搜出多少財物來,多數都已經銷了贓。林寧和哥哥那天失竊的東西倒還在,單獨拿一個包袱裝了起來。衙役們拿過來請林寧和哥哥清點,一樣也沒有少:哥哥的東西、林寧的玉佩,連裝蜜餞的錦囊都完好無損的在,只是不能吃了。
清點得差不多,準備走人,哥哥隨手把包袱布一抖,有一個東西掉出來,撞在地上發出一陣響。哥哥彎腰撿起來,卻是一塊寶石,那五彩絲繩繫住,上面刻着字,拍拍灰擦乾淨,原來是兩個名字。哥哥於是叫住林寧:“蓉兒,這是你的吧?”
林寧回過頭來看看,很驚訝的樣子:“咦,怎麼會在這裡?”然後去摸腰間,果然不在了。
哥哥於是把東西還給林寧,笑道:“怎麼這麼不當心,這麼貴重的東西丟了都不知道。”
林寧接過來,隨手往懷裡一揣,心想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啊。以前覺得它貴重,是因爲意義不同;現在,這意義已經不存在了,還留着幹什麼?用來驗證什麼叫海枯石爛?只怕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哥哥追上來同林寧並肩,悄悄地跟她說:“那件事,說起來也是尋常,天家麼……十三阿哥也有他的苦衷,我看他是真對你好……哎,蓉兒你慢點!”
林寧快步走開,聽見哥哥在後頭叫她,於是迴轉身來,說:“哥,從今往後別再提那件事和那個人了,我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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