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記直拳揮出,又快又狠,將奧登打倒在地,立即搶上兩步護住林寧。
林寧的神情冷漠得幾乎凝滯,一雙眸子像是罩上了玻璃,仍舊烏黑透亮,卻沒有神采,見了他也不吭一聲,只是不停的抓過能夠得着一切東西,徒勞地堆砌着,彷彿想把自己埋起來。
十三立即解下身上的斗篷,替她披上,又握住她的手輕聲呼喚。
林寧驚魂未定,不認得人一樣,抓過斗篷將自己緊緊裹住,跌跌撞撞不斷的退後。
十三見狀如受萬箭穿心之痛,不等奧登爬起來,又是一腳踢出去,尋着地上的一把刀,用腳尖挑起來握在手裡,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當日送給蓉兒的生日禮物,其上兀自殘留着斑斑血跡。十三不由更怒,舉刀就向着奧登的胸口刺去,大喝:“我殺了你這畜牲!”
奧登歪歪斜斜的剛站起來,見十三一付拼命模樣,趕緊往邊上一跳,閃過那凌厲的刀風,這下終於緩過神來,用手背擦擦嘴角的血跡,吐出一口鮮紅的唾沫來,笑道:“想殺我,你是什麼東西?來人啊!”
十三亦是冷笑:“你也不想想我是怎麼進來的!都給我進來!”
帳篷簾子被掀開,十三的人押着奧登的手下魚貫進來。
奧登見狀臉色大變,也沒了神志,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自有人上前拿繩子將他牢牢捆住。
十三看也不看奧登一眼,只是將手上的刀仔細擦乾淨,說道:“這樣好的刀,用來殺你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真是糟蹋了。”說罷,撿起刀鞘,插好,別回腰間。
十三再轉過身去再看林寧,她彷彿稍稍好轉,看了他半天,終於切切的叫了一聲:“十三……”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句裡面。
十三心中痛到不能自已,一把將林寧緊緊抱在懷裡,生怕他一鬆手她就消失不見了。
林寧咬着顫抖的嘴脣堅持了一會兒,終於支撐不住,肩膀垮下來,倒在十三的懷裡放聲痛哭:“你再不來,我就死了!”
十三輕拍着她的背撫慰:“傻瓜,我怎麼會讓你死!我怎麼會讓你死!”
“就用你那把刀,死也是死在你的刀下!”林寧哽咽着說。
“那你別走得太急,等等我,我隨後就來。”十三的聲音亦是哽咽。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獨活,總歸是一對苦命鴛鴦,死也要死在一起。
十三一直守着林寧到她哭累了,睡熟了,才輕輕將她抱回牀上,拉過被子替她仔細蓋好。又喚過雙兒命她小心伺候,才離開。短短几步路,幾次回頭,見林寧好好睡着,雖猶自顰着眉,但呼吸勻暢,這才定下心來。
出到帳篷外面,十三招來他派去“貼身保護”林寧的人,先拍拍那人的肩膀,贊他“做得好”,懂得隨即應變,敵衆我寡,沒有上去硬拼,而是及時稟報給主子,總算趕得及救人。
接着又劈頭賞了他一個耳光,只把人打得愣愣的。十三變臉,厲聲責問:“當時爲什麼沒有上去救人?緊要關頭是害怕了還是怎樣?養你們這羣死士是幹什麼用的?‘捨命救主’這四個字怎麼寫的知不知道?廢物!”
那人進退兩難,只好立即跪下來大聲表明忠心不二,誓死效忠。
十三這才緩和過來,道:“打你是不希望你一味居功,得意忘形。你且記住一點: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爲主子效命纔是奴才的本分。蓉格格要在有個什麼閃失,提頭來見。”
奧登等人仍被押在外面,跪成一排,個個垂頭喪氣。
十三上前踢了踢奧登,見他猛地要站起來,又被人按回地上繼續跪着,可仍舊極力昂起頭來,惡狠狠的等着自己,十三隻是默默然的冷笑。胸中的一團怒火縱是要將五臟六腑都燒成灰了,十三也掩飾得很好,沒有表露出半分來。
“酒醒了?那就跟我去見一個人。”
博爾濟其特氏的老王爺不顧衆人勸阻,衝上前來,揚起手中的鞭子,照着奧登身上就重重的打下去,怒罵道:“我打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我打死你!”
皮鞭落下之處,皮開肉綻,不消一刻工夫,奧登背上便血肉模糊,老王爺尤不解氣,打個不停。奧登也不躲,只是受着,忽然梗起脖子,一張猙獰的臉衝着衆人:“我沒錯!”
老王爺氣得渾身發抖:“你還有理!你還敢說你沒錯!”
“我是沒有錯!那次賽馬,皇上說過勝者重重有賞,我不過挑了自己喜歡的姑娘,我就要其其格!要賞就賞其其格!”
“混賬!老父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夠了沒有!”眼見一片混亂,康熙終於出聲制止。聲音雖不大,但四周立即鴉雀無聲。
老王爺跪在地上,說道:“皇上,微臣罪該萬死,生出這麼個逆子!您讓爲臣把他領回去,殺了,剮了!”
“你的幺兒當然你自領回去,要怎麼處置你自己拿主意。”康熙擺擺手,也是厭煩了。
“謝主隆恩!”老王爺重重的磕頭,再直起身來,已是老淚縱橫。
“退下吧。”
“皇阿瑪!”十三眼見着事情好像就要這麼完了,心有不甘。
“十三阿哥,你有什麼事?”康熙淡淡的看向十三。
“兒臣……兒臣求皇阿瑪做主!”十三明白康熙眼神裡的意味深長,可是他下定了決心,這事決不能就這樣算了。
“哦,你要我替你做什麼主?”康熙仍舊淡淡的語氣,彷彿並不知道十三要說什麼。
“兒臣……”十三一時間如芒刺在背,旁人覺察不出來,他卻明顯感覺到他的皇阿瑪已經大大的不悅。
康熙撇下十三,向着正要離去的奧登父子忽然說道:“罰也不要罰得太過,傷了和氣。賞當然也不賞了,這位蓉格格已經許了人家了。”
林寧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分。雙兒點上燈,又端了水來讓她梳洗。林寧捏着烏木梳子有一下沒有一下的梳着頭。與其說是梳頭,倒更像是在抓扯頭髮,目光一轉,看見幾案上小山似的堆着東西,不由疑惑,問雙兒:“是什麼?”
一樣一樣的看過去,工筆小楷寫的雲紋箋貼在各色錦盒的蓋上,一目瞭然:人蔘、靈芝、珍珠、玉如意……種種人間珍寶,不計其數。
林寧厭煩到不行,只說:“都退回去吧,我不要。也告訴奧登,叫他不要在外面跪着了,我不想看見他。”
雙兒小心的應着是,立即就出去轉達給奧登。
屋子裡又空了,黑夜襲來,拉長了的人的影子印在地上,變形得誇張,好像一頭怪獸潛伏在四周,窺伺着。明與暗在一瞬間變換了一下,蠟燭爆出一朵燭花,噼啪作響。林寧的心沒來由的一悸,縮了縮身子。
雙兒搖着頭進來,放下手中的物什,陪着笑說:“格格,吃點東西吧。”
林寧勉強吃了兩口,再沒有食慾,扔了筷子惶惶然的坐着。燭光搖曳,屋內的光線昏黃不定,以前也沒覺得有這麼暗。雙兒起身,揭開那玉色抽紗燈罩,拿燈扦挑了挑燭芯,這才稍微好點。林寧猶自覺得不夠,背後發涼,說:“再點一盞燈,不,把所有燈都點上。”
雙兒依言,又是一陣忙活,轉過身,看清林寧一張蒼白的臉,情不自禁的就走過去摟住她的肩頭,心疼得想哭:“我的好格格,你怎麼會這麼苦!”
雙兒一哭,林寧倒笑起來,深受替她擦去眼淚:“傻丫頭,怎麼又哭鼻子?話不是這樣說的。”
話不是這樣說的,有人連飯都吃不上,那是命苦;有人做牛做馬受人欺辱,那是命苦;有人雖然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可身不由己,也是命苦。
可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雨來得很急,久久不停,秋天的草原很少有這種天氣。
林寧忽然擡起頭來,朝着門的方向長長的望了一眼。雙兒警覺起來,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臉色。不料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埋下頭去,神色動作仍是尋常模樣,只是手裡的一本書,許久不曾翻過一頁去。
終於,林寧站起來,說:“給我傘。”
雨點打在傘面上,噼噼啪啪的脆響。林寧沒走幾步,鞋和衣服下襬就都濡溼了。
奧登喚她:“其其格!”
林寧停住,傘擋住了她的面孔,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良久,林寧只說:“你回去吧。”
“其其格,對不起,我錯了。”雨水混進口鼻裡,眼睛也睜不開,奧登今生沒有這樣狼狽過,可是他仍舊極力昂起頭,看向林寧。
“你回去。”林寧的聲音就像雨水一樣冰涼。
“我真的錯了,我不奢望你能原諒我!如果我死在這裡你能解恨的話,我情願就跪死在這裡!”
林寧沒有再說話,撐着傘走開了。只是那方向並不是回去的方向。
零雨其濛,遠處有人過來,黑夜中一點微弱光亮,橘色的溫暖。待得近了,林寧纔看清是四阿哥,最近總是遇見他,總是在她最恍惚的時候。
“四哥。”
“你有沒有怎樣?”這份關切,明知道受不起,有時候還是莫名的貪戀,或者只是因爲他比別人更明白她一點?
“可不可以麻煩你個事情?”
“你說。”
“想來你也應該知道了,我沒事,只是不想再提了,就當沒發生過吧。我找不到人可以幫忙,四哥,你幫幫我。”林寧低低的說着,一晃神,腕上失力,傘偏了,絲絲線線的雨落在她的肩頭,她只是不覺。
“那十三呢?難道他就不可以幫忙?”
“原來四哥你也不明白我。”林寧嘆了口氣。情是長在心頭的一株草,所謂情根深種,拔起來不易,一不小心蔓蔓成災,更是叫人不要活。
“既然你開口,沒有不幫的道理。你也該好好想想,能躲到什麼時候?你總是要依靠他一輩子的。”林寧這四哥說話,總是一付長輩語氣,語重心長得不得了,縱是有多少的不耐煩,也不管去質疑那份權威。
原來在旁人眼中,她這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林寧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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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誰,不喜歡誰,貌似是不能討論的問題,很容易掐架,我受不了那個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