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別來有恙

懶洋洋的在家歇了兩天。身上乏得很,精神倒是蠻清楚——問題多半出在福蓉那裡,林寧一向只管高級思維活動的說。

吃過午飯,閒極無聊,於是帶了雙兒、如意在園子裡溜達。從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晃悠回來。故宮博物院都被林寧逛過好幾回,這麼個小花園實在是不夠看。無奈福蓉不爭氣,就這麼走走都得要人攙着,想像往日一樣出去滿世界的瞎跑?那是根本不可能滴。

哎~~~那就這麼走走罷,總得讓自己開心是不?

其實這座園子細說起來也是出自名家手筆,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亭一廊,處處都透露出“奇巧”二字的意味,卻難得是恰到好處,不着痕跡,深得蘇州園林的真傳。

假山之後與哥哥狹路相逢,兩隊人馬都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時辰還可以在家裡看見對方!或許在茶館酒肆遇見,氣氛還比現在要好些。林寧鬼使神差的衝上去和哥哥握手,神色之凝重,態度之熱情,彷彿國家元首級別的會晤,或是領導下鄉視察民情……

真是昏了頭了……

“嚇,你手好冰!”一隻手緊接着扶上額頭,“噯,額頭也是燙的!”

果然是燒昏了頭……

某人的眉頭馬上皺了起來,開始責問雙兒和如意:“你們兩個是怎麼伺候的!格格燒成這樣,不去請大夫,還在這風口上站着……”

自動略去某唐僧大爺拿架子訓話小丫頭五千字。結果就是馬上被“押解”回房間,大夫幾乎是瞬間就被請過來瞧了脈,在屋外和阿瑪哥哥神神秘秘的說了一大堆話。不到一個時辰,雙兒就捧了一大碗黑乎乎的藥水進來。真個夠命苦的!福蓉生病了讓她自己喝就好了嘛,爲什麼連我也要跟着一起吃苦?林寧悲憤得直想仰天長嘯。

捏着鼻子仰頭灌下那一碗東西,雙兒趕緊塞一枚冰糖蓮子進林寧的嘴裡。冰糖的甜味、蓮子的清香在嘴裡慢慢化開來,先苦後甜果然是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於是乾脆叫如意去廚房拿一碟子過來,放在牀頭上慢慢吃。

斜靠在牀上,一手捧着書,一手在白瓷碟子裡慢慢摸索……

咦~~~剛纔明明還剩下一粒的啊,怎麼沒了……

“如意~~~”果然是你!還在腮幫子裡包着呢!偷吃動作還這麼慢,不是明擺着給人逮現行麼!

“格格……”做賊的人心虛的笑笑,一點點悔悟的意思都沒有,知道不會罰你麼?

“我不管,你賠給我!”哼,偏偏要和你過不去。

“我要喝銀耳粥,你去廚房給我端過來~~~”林寧開始耍小性子,反正閒着無聊也是無聊。真的很期待看到她的反應誒~~~

以前林寧就無數次拿類似的話去套別人的反應,每個人都不一樣的!嗯,讓她好好想想看……

北雅會揉着她的頭髮,逗她說:“叫哥哥!叫‘北雅哥哥’,就給你端過來~~~”白眼,絕對的白眼!鄙視這個人,不認識他!

如果換作徐明曉,這個時候他肯定呆在學生會的辦公室,把自己埋在一堆文件裡面,頭也不擡的說:“順便幫我也端一碗過來。”噯噯噯,他的側臉果然很好看哪~~~

要是顏行,多半跳起來賞她一個爆慄:“丫頭,什麼時候輪到你使喚我了!去,給學長我端過來。”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就像那個栗子一樣,不輕也不重,其實他就是一隻紙老虎。

而他的狐狸弟弟顏楷就沒那麼好對付啦,說不定會立馬衝出去端過來,看着你喝下去,然後微笑着說:“現在你欠社聯兩張海報,記得週五之前畫好交到辦公室來……”讓你連後悔都來不及說……

至於張珩,她還真沒和他玩過這個遊戲誒,一直都找不到機會的說。反正他絕對不會像如意一樣,乖乖的放下手裡正做着的女紅,起身,出門,端粥去。

一點也不好玩!好沒意思啊~~~

“等一下,我和你一塊兒去!”林寧趕忙叫住如意。歪在牀上這好半天了,正好出去活動活動。

穿花盆底鞋其實是件非常難過的事情,還好福蓉已經習以爲常,林寧也不會覺得十分痛苦。對於滿人的大多數風俗習慣,她還是蠻能接受的,雖然有一些還是被她小小的改動了一下。比如那個硬梆梆的枕頭,實在是看着心理有障礙,總覺得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得頸椎病。於是藉口夏天到了,讓雙兒換成茶枕,幾斤上等的西湖龍井裝進去,果然是奢侈浪費到了極點。

林寧這邊還沒穿好鞋呢,就聽見如意在院子裡叫:“四阿哥吉祥!”

看來今天狹路相逢的可不止一位,實在是不宜出行啊~~~

如意打起竹簾子,四阿哥彎腰進來,手裡拎着一隻小竹籠子。林寧手忙腳亂的給他行了禮,吩咐雙兒去泡茶。又見如意無事可做,於是好心的提醒她,欠着她的那碗銀耳粥別忘了去端。

“聽說你病了。”某冰山大爺自顧自地坐下,完全把這裡當作自己家了。

噯,誰那麼大嘴巴。大夫走了還不到兩個時辰呢,消息就傳到冰山大爺那兒去了。

“看樣子,精神倒還好。”

“確實不錯,活蹦亂跳的。”林寧這會兒藥勁兒上來了,精神清明,身子也不似先前那麼乏,當真站起來蹦了兩下給他看。

“十三弟還怕你在家悶得慌,上街買了只兔子給你玩。”

林寧誠惶誠恐的接過竹籠子。哎喲,可不是一隻小熊貓兔嗎!毛茸茸、圓乎乎的一個肉球,縮成一團,連哪兒是眼睛、哪兒是嘴巴,都不甚清楚了,只有溼溼的小鼻子不停的抽抽,活的誒,看得林寧歡喜極了。

雙兒捧了盤子過來上茶。林寧的是專程從四川買來的香片。其實她不是特別愛喝茶,天熱的時候,最喜歡讓人摘了嫩嫩的、還沒展開的竹芯,洗淨了,新新鮮鮮的煮水喝。再放點冰塊,簡直是消暑解乏、清熱醒神的必備良品啊~~~

說遠了,再扯回來,四阿哥的是西湖龍井——就是裝枕頭剩下的那種。林寧簡直懷疑雙兒是故意而爲之,一時憋笑到內傷。得,今兒也欺負他一回。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上等的好茶,價錢不便宜的說。

“噯,這兔子能喂大麼?”現在還小,看樣子彷彿還沒滿月呢。等長肥了,好作紅燒兔肉給你們吃。

“我看你也是個極雅緻的人,怎麼就那麼喜歡去市井胡鬧?”典型的答非所問。搞了半天,還是來追究那天晚上的事情哪。哎~~~阿瑪和哥哥都不說什麼了,怎麼就有人巴巴地跑來興師問罪?還讓不讓人消停啊~~~

“噯,四阿哥你就有所不知了……”林寧不理會四阿哥問詢的目光,不緊不慢的端起白瓷胎青花描山水的茶盞,悠悠的飲一小口,再緩緩地放下。真真做足了把式,端足了架子。其實她真不是故意的,長篇大論之前總得容她潤潤嗓子是不?更何況對方辯手還是這麼個難對付的傢伙。

“什麼是俗?什麼又是雅?四阿哥以爲蓉兒會畫畫、會下棋,便是雅了麼?那些市井之人便是俗麼?”

“能聽懂伯牙琴聲的,天下只有子期一人。敢問四阿哥這個山野樵夫又是俗是雅呢?”

“蓉兒不知道別的,只有一條。那便是——越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事物,越是要去市井販夫、下里巴人裡面尋找知音。”

“更何況這天底下,並不是只有你四阿哥一人會畫畫、你十三阿哥一人會下棋,坊間之人精於此道者比比皆是。我們不過是當作消遣,他們卻是要靠這謀生,故其所領會的這其中的奧妙境界,又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所謂‘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蓉兒雖是女子,來這世上走一遭,這大千世界,卻也想好好領略一番,不願困死井底。”

一氣呵成!雖然邏輯上是亂了點,但是完全沒有底稿,脫口而出,也勉強算是完美吧!鼓掌,鼓掌~~~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這一席話說得某人一愣一愣的,林寧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暗自得意:好好琢磨去吧~~~

當下自是端了茶盞,一面假裝吹開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一面偷偷地拿眼睛去瞟根本就是面無表情的某人。

良久,才聽見對面輕輕地嘆了口氣:“也不是說你。好歹還是注意着點兒,別老讓人提心吊膽的。”

說完便起身要走,林寧慌忙站起來送。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林寧分明看到那張沉毅的臉上——依舊沒有半分表情!真的一點都沒有!敢情遇上個面癱。噯,難道剛纔那聲溫柔的嘆息是她幻聽了?

確定某人確實走遠,沒可能再倒回來之後,林寧開始在屋子裡頭跺腳:“雙兒,下次四阿哥再來的時候,別給他泡西湖龍井了!一口都沒喝,沒的糟蹋好東西!給他泡苦茶!”

“噯,府裡可沒有苦茶啊。”

“那就去買!撿最苦的那種買!”小樣兒,我讓你裝冰山!苦不死你!

四阿哥之後,是八阿哥,然後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真是的,他們兄弟商量好了,按照長幼次序輪番過來探視麼?

福蓉是病人誒,病人最需要的不是關心和探望,是休息啊!敢情他們一個二個都那麼沒常識,一點不體諒病人的心情~~~

林寧也懶得跟他們解釋,她確實悶得慌,有人天天陪着說說話也是好的啊,當然最好是除了雙兒和如意之外的人。

這一天,金光閃閃的F4再次集體過來探病,林寧於是命人在花園裡面擺下桌子招待貴客。格格的閨房是誰都可以進來的麼?她連院子門都不讓他們進。當然除了某自以爲是的冰山大爺——她還沒來得及攔,他就闖進來了。哎,吃一塹長一智,下次一定不會再讓他得逞了……

氣氛照樣悶得慌,她貌似跟他們幾個一點也不熟,沒有共同語言,但是這四位好像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走的意思。

“噯,誰來陪我下盤棋~”不能再這麼幹坐下去了!十目相對,大眼瞪小眼。林寧雖然眼睛大,但是那邊人多,八隻眼睛,四面楚歌,她實在不佔優勢啊!還是得找點事情來做,轉移一下注意力。

八阿哥咳了一聲,悄悄的看看九阿哥;九阿哥專心的玩手中的扇子,假裝沒聽見;十阿哥埋着頭,把茶當酒往嘴裡猛灌……林寧看着這幾個活寶如此動作,無奈得嘴角直抽痙。

只有十四阿哥,很大無畏的站起來接招。果然勇氣可嘉!好,今天就讓你“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雙兒擺好棋盤,林寧突然擡起頭來提了一個很怪的要求:“我們不要座子好不好?”

“什麼?”十四阿哥一時沒晃過神來,滿臉的茫然。

“嗯,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要放座子,換個輕鬆一點的下法。”林寧吞了口唾沫,開始滿腦子的搜詞,該怎麼解釋他才比較容易理解和接受呢,“嗯,座子棋上來就對殺,那個,我是病人,受不了那麼刺激的下法……”

林寧這邊還沒說完,十阿哥那邊“嗤”的一下就把茶水給噴了。

“咳咳咳,福蓉,你這個樣子,哪裡像病人了?”

一張白白胖胖的饅頭臉被茶水嗆得通紅,不過也有可能是憋笑憋出來的。

九阿哥也開始跟着壞壞的笑。林寧一直覺得他很像顏楷,一隻狡猾的、很有心機的小狐狸。雖然她不得不承認九阿哥其實長得像英達多一點,圓臉小眼睛,給人一種無害的感覺。

八阿哥不表態。林寧忽然想起來他大多數時候都不怎麼說話的,但是和某位冰山大爺本質上的區別就在於,他總是很和氣的。不說話並不代表他不高興,嘴角上時刻掛着淡淡的微笑,就像一位長輩,單純的不理會小孩子們的玩笑而已。

十四阿哥繼續愣神。他現在還是個陽光少年的樣子,可以預期,他以後肯定會變成一個非常陽光的青年,然後繼續成爲異常陽光的中年,或許還會擁有有陽光燦爛的夕陽紅。康熙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他的人生註定灑滿了陽光~~~

林寧看着他們四個,忽然恨得牙癢癢。不得已,只好使出殺手鐗!拈起一枚黑子“啪”的往棋盤上一拍,“不要座子,執黑先行,我第一手走小目,你怎麼應?”她終於明白過來,跟他們解釋是沒有用的,還是直接在棋盤上擺開架勢,效果比較好。

“噯,這倒有意思。”三個腦袋圍過來,開始熱烈的討論,一個腦袋繼續以茶當酒。林寧被擠得退出來,又懶得費勁再擠回去,乾脆靠在欄杆上,拿起手中的黑子,眯了眼睛對着陽光看。上好的雲子,迎着光,透着盈盈的綠。

這盤棋最終還是沒有下成。十四阿哥是從小下座子棋的主,根本不懂小目的定式。林寧也是受現代圍棋薰陶長大的,執黑喜歡用中國流,執白偏愛錯小目和星小目,座子棋中的對角星實在不是她所擅長的下法。兩個人沒有默契,誰也沒辦法將就誰,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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