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林寧“呼啦”一下推開四阿哥的書房大門,蹦進去,然後發現滿屋子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她。“呵呵,原來你有事情做啊,呵呵,你們繼續,繼續,我先去四嫂那裡哈……”林寧趁着屋內衆人憤而起之,把她趕出來之前,自己先逃離現場。
“四~~~嫂~~~”林寧躺在四福晉屋子裡的暖閣上,繼續禍害人民。
“嗯?”四福晉含着笑從書桌前走到她身旁坐下。
“十三到底什麼時候過來啊~~~”林寧苦着臉。昨天不是專程差人捎口信過來說今天來的麼,害她大清早的爬起來,都快晌午了還沒見人影,一把掐死他算了!
“大概快到了,十三還得先去佟府接五妹妹呢,再等等吧。”這就等不及了?四福晉看林寧一副磨皮擦癢,百無聊賴的樣子,笑着搖搖頭。
“等等等,每次都是我等!哪天真生氣了,一腳把他給蹬了,誰等他他等誰,統統跟我沒關係!”林寧東倒西歪地靠着,拿起果盤裡的柚子在手裡倒來倒去玩,咬牙切齒地說狠話。
“可不許這麼說話,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呢?”四福晉拿手指使勁點了點林寧的腦袋,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怎麼就不是小孩子了?”林寧把被她揉得發燙的柚子丟回桌上的果盤。怎麼就不是小孩子了?福蓉只有十二歲,過完年按虛歲算也就十三,這個不用說,根本就小得可憐。林寧自己也才二十,這是生理年齡,心理年齡,按照顏行同學的話來說就是“還停留在並將永遠停留在個位數階段”。林寧知道,他這是無恥地盜用了江主席關於中國“目前處於並將長期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重要講話來對她進行人身攻擊,不過對於她這種將彼得潘作爲偶像崇拜的人來說,被評價爲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無疑是一種讚美。
“還小啊?越年就十三了。”四福晉看看林寧,捉弄人的心思忽然上來了:“對了,前兒還聽見十三提起過要求皇阿瑪指婚呢。”
“指吧指吧,隨便把誰指給誰都成啊。”林寧明顯心不在焉的隨口嘀咕。
“噯,要是指了別人家的女兒給十三也成嗎?”
“隨便他!他要是樂意,我也沒意見!”林寧磨着牙齒,使勁裝作不在乎。
“德妃娘娘還跟我說呢,阿哈佔的女兒不錯,太后娘娘和皇阿瑪的意思大概就是要指給十三阿哥……”
阿哈佔是誰?沒聽過!林寧壓着心裡的無名火,繼續聽四福晉叨叨:
“……出身雖然差了點,當個側福晉也是夠的……”
“曦桐姐姐!”林寧跳起來,對四福晉怒目而視。
“噯噯,我說着玩的呢,你彆着急。要真有這麼回事,我第一個不答應!”四福晉看林寧這會兒真急了,連忙拉她坐下。許久沒有這樣捉弄過人,有點把握不住火候了。
林寧咬着嘴脣不說話,心裡想:他要是敢娶別人,我就拿菜刀把他給剁了!
十三進門的時候,正對上林寧一雙噴火的眼睛,嚇了一跳,還是笑着打招呼:“蓉兒,四嫂……”
林寧抓起柚子,對準他一下丟出去:“混蛋!”
然後一陣旋風似的跑出去,剩下十三愣在那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怎麼了?”十三無助地看看四福晉。
“沒事沒事,坐吧。”
“五妹妹呢?”四福晉把愣愣的十三拉過去坐下,端給他一杯茶。
“哎,換衣服去了。”十三擦擦汗,喝口茶,他這會兒回過神來了,說得倒是優哉遊哉的。
“誰在說我壞話哪?”清清亮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一個穿着粉色繡百蝶穿花樣式旗裝的女孩子倚着門框站着。
“是不是你這小鬼?嗯?”女孩子走到十三跟前,不由分說地就賞了他一個爆慄。
“哎喲,你幹什麼!”十三吃痛,一下拍開女孩子的手。
“怎麼,連姐姐也想打麼?”女孩子捏着手腕,挑釁地望着十三。十三也不甘示弱,仰起頭狠狠地瞪回去。
“噯噯噯,我說你們兩個合適着點兒,多大了,還吵嘴動手的。”四福晉趕緊站出來打圓場,把女孩子也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女孩子也不客氣,在糕餅盒子裡隨便撿了一塊就開始啃,大概又覺得有點幹,抓起十三面前的杯子就往嘴裡灌。
“噯,這是我的。”十三抗議。
“什麼你的我的,你不是沒喝麼,渴了自己倒去。”女孩子輕輕巧巧地駁回了十三的抗議。
“你……”十三實在拿她沒轍,只能幹瞪着人家。
無奈女孩子根本不理會她,只管和四福晉說話:“今兒早晨起來早飯都沒吃,餓死我了。”
“怎麼不吃呢?噯,你慢點兒,來,喝口水。”四福晉替有些噎着的女孩子拍背順氣。
“十三這渾小子大中午纔過來,害我眼巴巴地等着!真想踹他兩腳!”女孩子把玩着手裡的杯子,根本不理會就坐在對面的十三,只管說他的壞話。
“你就少說兩句吧。怎麼又把衣服給換了?一會兒你四哥看見了,又該說你了。”四福晉及時打斷女孩子的話,不然十三就該抓狂了:他今天招誰惹誰了,怎麼一個個都拿他出氣?
“讓他說去,我就愛這麼穿。”女孩子甩甩辮子,滿不在乎地說。
“那怎麼成!”說曹操曹操就到,某冷麪王十分詭異地忽然出現在房間裡,難道他是摺疊空間過來的?
“四哥~~~”女孩子跳過去親親熱熱地拉他的袖子,就像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像什麼樣子,趕快去換了。”四阿哥皺着眉頭看着這個唯一的妹妹,粉嫩嫩得可以掐出水來的臉龐上洋溢的是明豔如花的笑容,然而她竟然還穿着做姑娘時的衣裳,盤着的髮髻也放下來,編成兩股麻花辮垂在胸前,一如未出閣時的每一個日日夜夜。
“嫁了人就該有個嫁了人的樣子。”他補充道。
“不嘛不嘛,我就不換。”女孩子搖着四阿哥的袖子撒嬌。
“沒規矩!快點去換。”四阿哥低低地喝了一聲,把女孩子的手拿開。
“我不換!”女孩子知道這個四哥不太好說話,只是沒想到他竟會這樣的食古不化,一時間有點委屈,咬着嘴脣,迎上那冰冷的目光,小聲但是異常堅定地說。
十三挑着眉毛,樂得看姐姐的好戲。誰叫她平時囂張得過分,一物降一物,這下遇到剋星咯!
四福晉只能選擇挺身而出。走到門口,大聲招呼侯在門外的小丫頭準備開飯,又吩咐人去請林寧和修竹過來一起吃。然後狠狠地拉了一把四阿哥的袖子,給他使個眼色,叫他別把女孩子逼得太緊。
四阿哥嘆口氣,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和四福晉一起回去炕上坐下,留女孩子一個人站在屋子中央彆扭着。
飯桌前,女孩子歪着腦袋,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眼光把林寧從頭頂打量到腳趾,再從頭到腳巡視回來。林寧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往那邊放了。十三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正要發作,女孩子卻先他一步跳到林寧身旁,把他擠到一邊,親親熱熱地拉着林寧坐下來:“噯,吃飯了吃飯了,餓死人了!”完全被無視的十三隻能憤憤地瞪女孩子一眼,自己另找座位去。
林寧無責任猜測某冷麪王的人生信條中必然有“食不言,寢不語”這一句,跟他面對面吃飯真的是減肥的絕佳妙計。然而這只是他自己的規矩,飯桌上的人怎麼嬉笑怒罵喧譁吵鬧,他是不管的,他也管不着。四福晉或許會聽他的,但是他那個妹妹卻是肯定不會服。十三呢,十三會怎麼樣?林寧異常好奇地往十三那邊看,呵呵,那個小子,一臉別人欠了他八百兩銀子不還的苦瓜相,能不能嚐出菜的味道還是一回事呢,當心別把筷子給嚼進肚子裡去了……林寧就這樣想着,偷偷地樂了又樂,直到一大碗奇怪的湯忽然擺到了她面前。
“妹妹你多喝點,這個湯專門給你熬的。”四福晉說。
“這是什麼?”林寧撈起一根黑乎乎的東西,正準備扔到碗外面去。
“千萬別扔,這是蟲草!好東西呢,你病剛好,得好好補補才行。”
又是蟲草!林寧快要哭了。三天前,歐陽少遊也是拿了一包蟲草過來,說是專門託人從西藏找來的藏草,比四川產的川草高級得多,也是囑咐她要多吃補身子。林寧於是興沖沖地把一大鍋蟲草燉鴨子都喝了下去,結果當天晚上就鼻血流個不停,渾身就像火在燒,急急忙忙請了大夫過來瞧,末了撂下一句話:“格格大病初癒,身子虛,補品一類的還是不要多吃得好。”說白了,林寧就是虛不勝補,蟲草這樣的好東西見了也只能繞道走,無福消受啊!
那碗大補湯最終進了五公主的肚子,她是金枝玉葉,不會有不勝補的道理。
吃過午飯,各自散開。四阿哥有公務要處理,回去書房。修竹也說賬目沒有核對完,也走了。林寧終於知道,修竹原來是在幫四福晉打點從孃家帶來的田產店鋪,雖說是女眷不可在外拋頭露面,但賬目一向是她在管的。
剩下四個閒人。林寧和十三自然免不了下棋。四福晉被五公主硬拉着在院子裡走了兩圈,又逃回來繼續看書。五公主實在無趣,於是跑回去睡回籠覺。
“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到院子裡下棋吧。”林寧望着窗外說。
“幹嘛非得到外面下去。”十三漫不經心的答,眼睛死盯着棋盤的左上角。一片黑棋的勢力之中,林寧剛剛打入的一粒白子分外扎眼,怎麼才能吃掉,這是一個問題,他得好好算算才行。
“噯,這你就不懂了吧:春天花會開,鳥兒自由自在~~~”林寧開始哼歌,海棠院裡的枯枝敗葉,彷彿在一瞬間抽枝發芽,開滿了鮮花。
十三覺得這個地方確實很危險,好像是要打劫,於是忙着算劫材,沒功夫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林寧忽然把大半個身子都探到棋盤上方,正好擋住了十三正在計算的那個局部。
“嗯,你說。”十三無奈的停下,仰起頭來微笑的看着林寧。
“唐朝的時候,有位中國棋士東渡日本,在皇家的花園裡與一位日本棋士下棋。時值早春,花園裡的櫻花開得正茂,一陣風吹來,花瓣紛紛落到了棋盤上。中國棋士於是伸手去拂棋盤上的落花,卻一不小心移動了一顆白子……”
“然後呢?”十三適時地在林寧停頓的時候發問,鼓勵她繼續講下去。
“落子無悔,中國棋士雖然是不小心,但是還是很大方的認了輸。不過這並沒有影響他的心情,還吟出了‘煙霞最恨東風惡,誤收白子做落花’的詩句,傳爲佳話。”
“倒是有意思,從哪兒聽來的?”十三把手裡的棋子扔回棋盒,笑着問林寧。
“噯,我也不記得了,很早以前在書上看來的,不記得書名,後來還翻了半天來着,再也沒翻着過。有時候想這或許根本不是真的,只是作者自己瞎編出來的,不過還是很喜歡,尤其是那兩句詩。”
“‘煙霞最恨東風惡,誤收白子做落花。’確實是好詩。”十三在心裡默默地品味,那一副春日的美景在腦海中徐徐展開,而他身在其中。
“再給你講個故事。”林寧的思維一旦展開就收不住了。
“呵呵,還有啊。”十三倒在椅子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擺開架勢,洗耳恭聽。
“這個故事你肯定聽過的——‘鎮神頭’。”
“是聽說過。”
“唐代國手顧師言,與前來朝賀的日本國王子對弈,下到三十三手還分不出勝負,顧師言‘懼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則謂之鎮神頭,乃是解兩徵勢也’……”林寧纔不管十三有沒有聽過,自顧自的就講開了。
十三聽着,一直在想蓉兒怎麼會突然想起要講故事了?這兩個故事,有什麼聯繫麼?蓉兒,她到底想跟他說些什麼?
“呆子!這還不懂麼?”五公主忽然從十三寬闊的肩膀背後竄出來,順便使勁拉了一下他的辮子。
“喂!你有完沒完!”十三這次真生氣了,拍着桌子站起來。
“所以說你這個人徹底沒救了,還下什麼棋,找個地洞鑽了吧!”女孩子眯着眼睛,仰着頭,她沒有十三那麼高大,但是從來沒怕過十三。
“你是顧師言麼?□□皇威家國榮辱壓在你肩上?
“你下棋除了爭勝負還懂什麼?你這樣頂多算是個二流的棋匠!你懂不懂啊!
“看來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明白,真是庸人!算我多話!唉,你自己好好反省吧!”女孩子一步一步把十三逼到牆角,徹底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強行顛覆了他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可憐的十三。
“蓉兒你還是把他給踢了吧,要什麼樣的不好找,你說,姐姐負責給你物色。”女孩子轉身面向林寧,做結案陳詞。
就在林寧和十三兩個人都無言以對的時候,女孩子乾脆利索的轉移了話題:“聽說你有隻兔子?”
“噯?”林寧還沒從驚詫中回過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女孩子原來是在跟自己說話。
“是叫……八戒?怎麼會叫這個名字的?有意思,什麼時候帶來我看看吧。”女孩子似乎永遠都在連珠炮似的說話。
“恐怕暫時不行。”
“爲什麼?”女孩子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
“讓狗給吃了……”
“吃了?!”女孩子眼睛都瞪圓了。
“沒有真吃,就是膽子讓狗給吃了……”
“怎麼回事?”女孩子滿頭霧水的坐下來,表情誇張的準備迎接一個慘絕人寰的故事。
“我哥哥前幾天託人從西藏帶了條大狗回來,毛茸茸的很大的那種,其實一點也不兇。我去嫂嫂那玩兒,八戒也跟着過去了。那狗就養在院子裡,八戒沒事老去惹人家,那狗越不理它,它就越來勁,又啃又撓的,那狗估計被它撓煩了,張嘴打了個哈欠。八戒以爲要吃了它,當時就嚇得癱在那兒了。抱回去哄了半天,現在剛好點兒,就是不敢見生人,見誰咬誰,看來腦子出了點兒問題……”
林甯越說越沉痛,女孩子卻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咬我我也要去!可憐見的,怎麼會這樣。那狗是不是也有名字,叫‘八’什麼?”
“八喜。”
“八喜,八喜……好名字誒!這樣,明天我跟你一塊兒回家去,八戒和八喜是吧,兩個我都要好好見見!”
“爲什麼是明天?”明明今天就可以走的。
“我想了好久了,今天晚上咱們六個下聯棋,你就留在這兒,跟我一起睡!”女孩子振臂一揮,得意洋洋的宣佈。
林寧停下閒散的腳步,隔着窗戶往書房裡瞧去。
某人正在練字,毛筆在宣紙上劃過,像是游龍在雲霧裡騰挪一般瀟灑自如。只是用墨太乾,寫出來的字枯瘦奇峻,倒和寫字的人有□□分相像。
“慎……獨……”林寧不知不覺就跟着唸了出來。惹得四阿哥停筆,看向她,林寧就衝他露齒一笑,繞到門那邊走進來。
“寫字哪?”林寧邊走邊笑嘻嘻的明知故問。
“沒跟十三在一起?”四阿哥也微笑着看着她。他忽然發現她今天梳了兩股麻花辮子,桃紅色的旗裝樣式也和五公主穿的那套差不多,“剛纔你四嫂還和我說,你和蕊兒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是麼?真那麼像?”林寧掏出一面小小的鏡子,皺着眉仔細打量鏡中的那張臉。
“是有點,不過仔細一看又不是很像了。蕊兒像雲。”四阿哥想了一下,補充道:“一朵留不住的雲。”
“誒誒,那我呢,我像什麼?”
“像貓。”
“貓?”林寧的腦子裡浮現出一隻毛茸茸肉乎乎的波斯大貓,半眯着眼睛,似乎很不耐煩的衝她“喵”了一聲,忽然伸出爪子使勁一撓!
嚇!她怎麼會像這種東西!
“像貓一樣愛撓人。”
“去死!”心裡有陰影的某人跳上去就要撓人。
“還說不像!”四阿哥輕巧的躲開某人的第一波攻擊,笑着施展凌波微步和張牙舞爪的某人在書房裡玩起了貓抓耗子的遊戲。
你輕巧的腳步像貓兒,你嬌小的身軀像貓兒,你狡黠的笑容像貓兒,你嫵媚的眼睛像貓兒,你就像一隻血統高貴且純正的貓兒,慵懶的臥在不遠不近若即若離的地方,對所有的殷勤討好都漫不經心,偶爾無聊,伸出爪子輕輕撓撓空氣,即使這樣也有人願意爲你赴湯蹈火。你這隻叫人又愛又恨的貓兒!
“噯!不玩兒了!不玩兒了!”林寧追了半天,累得直喘也沒整到四阿哥,開始耍賴,一邊大喊暫停,一邊悄悄地挪近兩步,趁其不備,死命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再轉一圈。
“哎喲!”四阿哥的衣服穿得單薄,這下是真被掐到肉上了,衝上來就要打林寧。
“不玩兒了不玩兒了!真的不玩兒了!”林寧把手捂在頭頂上,一面喊,一面往後躲。一時沒注意到腳下,被椅子絆了一下,往後跌倒。四阿哥立即伸手想撈她一把,然而最終還是慢了一步,林寧狠狠的摔在地上,親身演繹了一遍標準的“屁股向後雁落平沙式”。
林寧坐在地上,覺得自己的尾椎骨一定是粉碎性骨折了,一疼眼淚就刷刷地往外涌。四阿哥想拉她起來,被她一巴掌打開,齜牙咧嘴的還不忘罵人:“都是你!”
“真的很疼?”就是摔一下嘛,不至於疼成這個樣子吧。
“你來試試!你肯定是故意的!”林寧惡狠狠的等着四阿哥,圓圓的眼睛還真像貓兒眼。
“擦擦吧,跟個花貓似的。”四阿哥蹲下來,把手帕遞給林寧。
“你還說貓!”林寧一下把手帕抽過來,使勁往裡擤鼻涕!
“不疼了就起來吧,地上涼,小心生病。”四阿哥不理她,走到書桌前繼續寫字,“那個,手帕洗乾淨再還給我。”
屁股上果然肉多,一會兒就不疼了,林寧扶着桌子腿自己爬起來,心中卻怨懟非常,一把奪過某人手中的毛筆:“我來給你寫副字!”
“好啊?”四阿哥把寫到一半的字拿到一邊,又給她鋪上一張新紙。
林寧撓撓耳朵,想了一下,把毛筆放到硯臺裡飽飽地蘸上墨汁,大筆一揮:“入神以清樂,坐照而忘憂——驪山仙子敬上”
四阿哥以爲她會寫罵人的話,林寧自己也確實仔細考慮過“笨蛋”和“豬頭”哪個殺傷力更大,想想又覺得太幼稚了,於是胡謅兩句了事。
“有沒有印泥?”
四阿哥撿起林寧隨手扔在桌子上的毛筆放回筆架上,又把一個青花白釉的小盒子推到她手邊。
林寧從身上摸出一枚小小的印石,仔細一看:“呀,我帶錯了!”
“什麼?”
“這是我剛買的芙蓉石,還沒刻字呢!改天吧,改天我把家裡那枚‘閒散人’帶來再給你補上。”林寧滿臉諂媚的笑容。
“女孩子家家的,沒事刻什麼閒散人?”刻個芙蓉啊,牡丹什麼的多好,剛纔那個“驪山仙子”也不錯嘛。
“要你管!你先拿去裱好,回頭我把印給你補上,咱們就兩清了。”
“兩清什麼?”
“咳,你過生日我不是還沒送禮麼,得,這會兒補上了。你別不認賬,明年我生日你要是敢不送禮,我就,嘿嘿……”林寧效法暗黑系邪惡女青年,挫着手笑得異常奸詐。
“你改名叫‘棋癡’算了,三句不離棋。”四阿哥看着她圓潤飽滿的字,有些無奈的笑着說。
“你看你又不懂了吧?‘驪山仙子’這個名字也是有典故的!北宋國手劉仲甫驪山遇險的故事你沒聽過麼?就是那個下棋的狐仙啊,木野狐的別名就是從這裡來的啊!”林寧看着四阿哥一副從來沒聽說過的樣子,越來越激動,恨不得敲破他的榆木腦袋。這麼基本的常識!他竟然不知道!他怎麼可以不知道!蒼天啊~~~
“你們兩個!還有工夫在這裡寫字!”女孩子忽然從門外跳進來,把林寧和四阿哥都嚇得不輕。
“還愣着做什麼!去下棋啊去下棋啊!快去快去……”女孩子推着四阿哥的背就往門外走。
“她是‘臭棋簍子’,棋越臭,癮越大。”四阿哥回過頭,悄悄跟林寧說。
“你不也一樣?你的棋也是臭不可聞哪!”林寧一邊笑,一邊拿手在鼻子旁邊假裝扇來扇去。
“可是我不愛下棋。”
所謂六個人下聯棋,就是分成兩方,每方三人,輪流下子,同一方的人之間不可互相交流。考驗的就是默契程度,一個人下出來的棋,自己這方的人要明白他的意圖,並且貫徹下去才行。如果毫無配合,各下各的,就沒得玩了。
籤抽出來之後,林寧和四阿哥、修竹一方,十三和四福晉、五公主一方。
林寧和十三水平相當,仔細說起來應該是比十三高那麼一點點,畢竟有三百年來無數的高手前輩給她撐腰。然而事實上林寧對十三的勝率並不怎麼樣,輸多贏少,大約是因爲棋風相剋。
五公主雖然死都不肯承認自己的棋下得爛,但是林寧從她那極不標準的拿棋子的手勢就可以看出來,她絕對不是女版的曹薰鉉[1],似乎比四阿哥還要差一點。
四福晉和修竹,介於兩個極端之間。六個人儼然分成上中下三個等級,林寧於是就和十三玩田忌賽馬的遊戲:十三這匹上馬執白先行,林寧就派下馬四阿哥出戰。四福晉下完之後,林寧再出手補救剛纔四阿哥的錯誤。五公主的棋,殺傷力可以忽略不計,十三隻球上天保佑她不要自尋死路就好。而修竹,林寧對她放心,談不上心有靈犀,但是至少她能明白林寧每一手棋的用意,雖然實際下出來的和林寧的預想有差距,但是大方向是沒有錯的。
一百三十六手,林寧漂亮的挖瞎了白棋大龍的眼睛。
一百三十八手,修竹成功切斷中腹白棋與角上的聯絡。
一百三十九手,十三投子認負。
“啊,修竹~~~我愛死你了!”十三將一把白子扔在棋盤上的那一瞬間,林寧激動地跳起來抱住修竹,“剛纔那手棋真是太完美了!”
“咦,怎麼認輸了?”五公主茫然地擡起頭來,手裡還捏着棋子。
“大龍死了。”十三剛輸了棋,心情比較鬱悶,語氣也不太好。
“怎麼就死了?”五公主眨眨眼睛,不相信這麼快就結束了。
“被他們破了眼位,沒辦法了。”做不出眼也連不回去,白棋的一條通天巨龍憤死。
“你不是下棋很厲害的麼?怎麼輸得這麼快!”五公主的這句話,完全是習慣性的從嘴邊溜出來的。
“還不都是因爲你!全走在單官上,剛纔那個劫,要不是你找錯劫材,我早連回家了!”十三漲紅了臉,對着五公主喉。
“你還說我!自己下得不好就老老實實的承認,輸了棋不要往別人身上推!”五公主也被十三惹火了,跳起來跟十三對吵。
一時間,劍拔弩張,真個屋子裡瀰漫着濃濃的硝煙味。
“噯,好了好了,一會兒不看着你們就吵開了!下棋嘛,拿輸贏那麼當真做什麼,自己跟自己過意不去!”四福晉趕緊把十三拉開,這小子憋了一天,說不定真的會對他姐姐動手。
“走走走,去吃飯去吃飯。”四福晉一面拉着四妹妹的手往外走,一面回過頭來招呼林寧和修竹。
林寧這會兒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對修竹又親又抱的,極盡調戲之能事。
晚上,五公主還真拉着林寧和她睡一個屋。小丫環過來服侍她們洗漱之後,就被打發出去了,五公主看來和林寧一樣不喜歡屋子裡人太多。
林寧躺在牀上,頭昏昏沉沉的,她今天連下了兩盤棋,體力透支得厲害。很久沒有這樣過了,以前和北雅他們出去比賽,主辦方經費不足,賽程排得緊,一天四輪也下過,那個時候還有精神半夜跑出去吃夜宵。現在,不行咯,幾天沒摸棋,手就生。好幾個地方下得太過,都是爲了儘量挽回四阿哥的失誤,不該爭的地方也去爭。最後那個生死劫,要不是五公主找錯了劫材,十三根本不會輸的。現在這個樣子,離吳清源老先生說的“六合之棋”、“中的精神”還插着十萬八千里遠呢。吳老先生,神一般的存在。而她,這輩子,都到不了那個境界了吧。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林寧這樣想着,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半夜裡,好像有人在推她。林寧的眼皮粘在一塊兒,睜不開,翻身又睡過去。
天矇矇亮的時候,迷迷糊糊醒過來,一側身發現五公主抱着被子,在她身邊兀自睡得香甜。林寧一下就清醒了。嚇,她們不是分開睡的麼?半夜三更的,她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唔,你醒啦,我做噩夢了,過來跟你一塊兒……”五公主擡擡眼皮,嘀嘀咕咕解釋了半句,後半句被她給吞回去了。
林寧卻是睡不安穩了。她還從來沒有跟人睡在一張牀上的經歷,除了媽媽,不過那也是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她在家有單獨的房間,後來住了宿舍,也是個人有一張牀,睡覺的時候把牀簾一拉,也就各自看不見了。
而現在,有個人分了一半的牀,忽然就覺得擠得慌,手和腳侷促得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翻來覆去的越來越煩躁。外面也慢慢亮起來了,院子裡靜悄悄的,院子外頭卻隱隱約約的有各種聲音在響。
林寧覺得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慢慢從牀上爬起來,她在裡側,想不吵醒五公主真難,等她終於雙腳粘底的時候,背上汗都出了一層了。自己把衣服鞋襪穿好,打開門,凜冽的晨風叫她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又進屋去加了件披風。
去哪裡呢?林寧忽然想起這裡不是福王府,這裡沒有她所熟悉的一切,她連要去哪裡吃早飯都不知道。不過沒關係,她現在一點也不餓。隨便走走吧。
硃紅的遊廊一直通到海棠院裡,薄薄的霧氣中,林寧看見假山上的亭子裡有人。於是走上去,原來是十三。
“你怎麼起了?”十三靠在欄杆上,頭也不回的說。
“睡不着啊,你不是也起了麼?”林寧覺得奇怪,她明明走得很輕很輕的。
“是五姐姐?”十三轉過身來,看着林寧。
“嗯。她睡不着,跑來挨着我睡,然後我也睡不着了。” 林寧仔細檢查了一下,沒有穿錯鞋,釦子也扣好了的。
“你別怪她。”
“怎麼會。”林寧在心裡想,我覺得你纔會怪她呢,見面就吵架的兩個人。
“她其實心裡不好受的,就在我們面前裝……”
她會不開心?!林寧簡直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女孩子會不開心!十三沒發燒吧?或者是被五公主給打擊傻了?一定是這樣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