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貝磊硬要拉自春出去:“我聽聞那上都東郊古香山,金秋時節楓葉最美,賢弟姑且偷閒一日,陪爲兄出去走走。”
自春本不想去,突然想起以前貝磊說的將來要雲遊天下去,他現在只是陪着自己在京中備考,等自己考完之後,不管自己是上榜還是落榜,兩人早遲要分道揚鑣,一念及此,自春立即站起身來,收拾了一下就陪貝磊出去了。
兩人僱了輛騾車,蹄聲“的的”便出東門而來。
東門外,遠遠望去,漫山的紅葉將迤邐的山巒染成一條披火的巨龍,分外妖嬈。
騾車在山腳下停住,車伕介紹說,從山路上去,半山腰有一座雷鳴寺,乃是皇家寺院,氣勢恢宏,值得一觀;後山楓林彷彿畫布一層一層染就,不是淨淨的紅色,景色更美;那裡有一所尼庵,閒雜人等皆不接待,不要誤走到那裡浪費時間。
兩人應了,舍車渉石級登山而去。
那一層層石級修得極寬闊,想必是爲了接待皇家人員而專門修葺的。
一路上,各色人等三五成羣,看來像他們這樣前來賞楓葉的人也是不少。
自春和貝磊邊走邊欣賞,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雷鳴寺前,只見寺門大開,庭院深深,雖有人員走動,卻是莊嚴肅穆,不聞喧譁之聲。
貝磊皺着眉,根本沒有往裡走的意思,自春料想他是因爲自己父親的緣故而痛恨與皇帝有關的一切東西,因此也不饒舌,只跟着他往寺後走去。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邊一絲雲彩也無,這時至中午,倒不知從哪裡飄來大朵大朵的雲彩,天空頓時昏暗了不少。
確如自春猜測,貝磊看見那雷鳴禪寺,聯想到了皇帝,心情頓時糟糕起來。
前兩天自春埋頭苦讀的時候,貝磊一個人在京中游走,多少次夢裡回到京城的家中,母親父親笑盈盈地迎了上來,醒過來卻是一場夢;如今自己就站在這京城的土地上,也許這次離開後就永不再來,所以再怎麼不堪回首也得去看看。
舊時家門前的那兩株古槐還在,黃葉一片一片落在自己的頭上身上,門裡住的不知是什麼人家
,大門緊閉,一點聲音也沒有,但是貝磊恍惚聽見夏天裡那一聲緊接一聲的知了叫。
走着走着他又走到了一條街上,當年自己買風箏的老鋪還在,連掌櫃的好像也還是那個人,只是身邊的成伯早已作古。
他又走到了父親當年受刑的馬市口,站在路中間,熙熙攘攘的人羣從身邊掠過,那一地的鮮血誰也看不見。
自己幼時跑過的熟悉的街道,如今基本上模樣仍在,但是,他的那顆心啊,已經滄桑得如同那百年的城牆。
所以這些天來,雖然沒有自春的陪同,貝磊只是一個人行動,但是他不孤單,他帶着一種旁觀的眼光來看待這個城市,從中尋找自己兒時的記憶。
還有婉兒,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總緊緊跟着自己的女孩子,其實她只比自己小几個月,到父親出事前的幾個月,她就已經整天被她娘拘在家裡學女紅、學持家了,自己離開京城之前都好久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眼淚是再也沒有了,父親的死只是造化弄人,換個時間、換個朝代,父親也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貝磊嘆息着。
自春默默跟着貝磊,雨點悄悄落了下來,越來越密,四野裡空無一人,貝磊仰天長嘯,聲音透過雨幕,傳得極遠極遠。
待貝磊回過神來,兩人已被大雨淋得透溼,相視一笑,見到的是彼此瞭解的眼神。
兩人匆匆順着山路往前跑,試圖尋找能避雨的地方。前方露出一角屋檐,兩人奔了過去。
原來是一座小小的尼庵,門頭上匾額題着“妙峰庵”。
兩人想起車伕的話,但又同時想到這種時候,哪怕是陌生人大概都會伸出援手,何況慈悲爲懷的出家人呢。
站在尼庵門口,兩人整理了一下衣着,其實衣裳溼透,緊貼在身上,早就狼狽不堪了。
“看看能不能借個地方避一避雨?”貝磊說着,敲響了大門。
敲了很久,庵內沒有動靜,自春低聲說:“恐怕是雨聲太大,裡面的人聽不見吧。貝兄,算了,將就着在這門口站站算了。”
貝磊擡頭望望天色,雲層
頗厚,根本看不出這雨一時半會有停的可能:“唉,賢弟,你看這門臉只有一點點大,屋檐光遮得住頭,風雨如果再大一點,那你我非得淋病了不可。”
說着,貝磊拼命敲響了大門。
這時,終於聽見裡面有人說話了:“誰呀?”是一個柔和的女聲。
貝磊忙施了一禮,雖然裡面的人看不見,可禮節還是得盡到:“這位師父,我們二人登山遇雨,這附近沒有避雨的地方,能否行個方便,開門借房間一隅供我二人稍事停留?”
裡面的人稍作停頓:“施主,我們庵中地點狹窄,多有不便,兩位不妨往前山去,那裡有一座雷鳴寺,寺院寬闊,不如到那裡休息。”
貝磊一下子怒了:“本來就是要尋個避雨之處,你叫我二人再淋着雨走到前山去?”
裡面的人也不生氣,語調一絲變化也沒有:“施主,抱歉了。庵中實在不方便接待男客。”
貝磊聞言氣得往大門上就踢了兩腳:“什麼狗屁出家人?一點慈悲心也沒有。”自春也覺得裡面那人不通情理,特殊的時候,有些事應該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於是自春便軟言相求:“裡面這位師父,我們並沒有惡意,只是避一避雨,雨一停就走。我這位兄長最近剛大病一場,若是今天這雨淋得長了,恐怕又舊病復發,傷身傷錢了。”
裡面這次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自貝二人相對苦笑,沒想到今日出遊,會遇上這麼一個不完美的結果。
正在這時,門內傳來一個較爲蒼老的聲音:“心素,怎麼回事?”就聽見門裡有人低語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分辯着什麼,過了一會兒,就聽那蒼老的聲音說:“開門吧。”那柔和的女聲便答道:“是,師父。”
自貝二人精神一振,看來是那人的師父出面干涉了,於是急忙整頓衣着表情,等待大門打開。
黑漆的大門開了,門裡站着一老一少兩位比丘尼。
自春忙對那老尼行禮:“打擾師父了,我們待雨一停就走。”卻沒聽見貝磊的聲音,他轉頭一看,貝磊正一臉驚訝地看着那個年輕女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