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上章十十又恢復了以前的那種家中清貧時的情形,根本沒空去過多地思考自己的過去和將來。
郎又一,好像有點遙遠,聽見他的死訊的那一瞬間,心裡是有點空空的,有點難以置信的感覺,畢竟頭一天夜裡兩人還講了很久關於孩子的事,當天早上他又是高高興興地出門離去。
但這次得知郎又一的死亡消息時,並沒有當年得知柏紫春死時那麼猛烈的痛苦襲來,可能自己並沒有真正喜歡過他,只是把他當做衣食父母來侍候,所以,感情是有一點的,惋惜也是有一點的,但要真正哀悼他,也就是覺得他沒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很可惜。
能讓她覺得刻骨銘心的也只有柏紫春了。
然而,她跟以前一樣,哪有時間去傷春悲秋,哀嘆自己的不幸,哀嘆愛人的離去,哀嘆靠山的死亡,她只要抓緊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生活,考慮將來怎樣維持生計,侍候好這一家老少就足夠了。
在船上,當她終於發現自己全家安全了的時候,夜裡她睡得很踏實,可能心裡早就有郎又一併不是自己永遠的依靠的感覺,所以當他的死亡消息落實以後,反倒激發起她沉睡已久的生存鬥志來,她要爲全家人活着,爲肚子裡的孩子好好活着。
第二天,天空放晴,冬日的暖陽照着,章十十把章家娘子也搬到外面甲板上曬太陽。
水面上吹來一陣微腥的風,章十十聞見了,不由噁心,幹噎了幾聲。
滕小懷也是才知道章十十有孕的事,心裡也挺爲郎又一高興,總算還留下一個孩子,只是他看着章十十的身體,想到回到楚州後即將開始的生活,又不由爲她擔心。
蕭檐看着章十十,突然就問:“小娘子,你們回到楚州後怎麼過活?”他還是沒有改掉對章十十的稱呼。
章十十擦擦脣邊的口水,說:“等回去再說,總找得到活下去的法子。”
滕小懷就在旁邊接口說:“十十,別擔心,等回到楚州,我去酒樓裡找事做,很快就可以找到的。”他對自己的廚藝水平非常有信心。
章家娘子什麼也沒說。
蕭檐一付不假思索的樣子說:“小娘子,你看我這船上也缺一個縫縫補補的人,不如你跟了我吧。”
章十十一臉驚訝地望着蕭檐,蕭檐紅了臉,眼睛不敢看章十十,嘴裡只說:“你肚子裡的孩子,總得有個爹吧。”
章十十拿不準蕭檐的意思,畢竟對他的瞭解僅止於這幾天的
相處,又恐他是見色起意,對自己懷有莫測之心,於是小心回答說:“承蕭大哥有這份心,如果是我章十十一個人,就隨你走到天邊也無所謂,只是有我娘和婆婆,在船上起居非常不方便,還有我弟弟,一個沒看牢就不知跑到哪裡去,在船上生活始終擔心他的安危。”
蕭檐沒說話,想了一陣,嘴角勉強笑了笑:“那,小娘子,就當我剛纔什麼也沒說。”
從此,蕭檐再不提要章十十跟他的話,對章十十恭敬客氣起來。
春江水暖時節,章家四口和滕小懷終於回到了楚州。
蕭檐和老宣頭把章家人送回了章家舊屋。
章家的小院沒有人光顧過,可能實在是太窮了。
院門上的銅鎖已經鏽得打不開了,更何況鑰匙並沒有帶回來,蕭檐只能用棍子硬是將門鎖撬掉。
院中,薔薇架子已經倒了,蔓生的枝條遍地縱橫,從枝條間隱隱可見粉白的花苞。
蕭檐也不說走,在章十十把娘和婆婆他們安頓在鄰居家住下後,就開始幫着章十十重新打理小屋。
還好,滕小懷去章家通風報信的時候,隨手抓的銀兩一直帶在身上,雖然不多,但足夠修繕章家房屋的了。
有了蕭檐父子倆的幫忙,加上章土土也可以當做壯勞力使喚了,鄰居們不時也來幫把手,章家的房子很快就修好了。
原來的兩間房子加一個廚房,院內還有一個小棚子,現在把小棚子也蓋成了一間房子,這樣就滕小懷也有住的地方了,另外牆邊還搭了一個小窩棚,供以後養雞養兔用。
章十十看着家已成模樣,對蕭檐父子萬分感激。
蕭檐卻淡淡道:“快莫提這個謝字,我蕭老大今生認識你,也是一種緣分。”
沒等章十十搬家,蕭檐父子便要走。
章十十攔阻說:“這段時間蕭大哥你們受累了,住一陣子再走吧。”
蕭檐只是拒絕,說:“小娘子如果有事,只管到碼頭找一個叫育生的人,叫他傳話給我。”說罷,帶着老宣頭自去了。
章十十望着二人的背影,內心深深感激:險境危難時刻得遇這樣的好人,真是自己和家人的幸運。
人道是好運天賜,但好運往往孕育於個人日常的修爲,你不能指望一個壞得頭頂流膿腳底生瘡的人會有什麼好運。
新居落成,章十十操持着全家入住,又辦了水酒兩桌請了請街坊鄰居們,感謝他們的幫助,也告訴
大家一聲,章家又搬回來了。
街坊鄰居們看見章家四口又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老頭,而且還頗大方地重新修了房子,心裡大感好奇,但又不好細問,只盼着改日能從跟章家交好的竇家那裡聽到詳細信息。
歇了幾天,章十十跟娘說了自己的打算,說還是要出去尋個活計做着,爲將來孩子的出生做準備。
滕小懷早就想出去尋工了,被章十十勸着閒了幾天,今天也是按捺不住,自己一個人上街去了。
章家娘子見屋裡沒人,便叫章十十把門關了。
章十十十分奇怪,但也還是聽話地去關上了門。
章家娘子就叫女兒來幫自己:“十十啊,來幫娘把這件小衣換了。”
章十十一聽,頓時不安,這些日子,在船上不方便,回到家又忙着修房子,加上娘她自己也說女兒爲修房子太忙不要麻煩了,還真疏忽了,沒有幫娘清洗換衣,於是急忙幫娘換下小衣。
還沒等章十十會廚房端熱水,章家娘子拿起自己換下的小衣,順手從牀頭的簸籮裡拿起一把剪子就剪起來。
章十十愣住了:“娘這是要做什麼?”很快她就明白了,因爲娘從那件小衣的夾層裡拆出了幾樣東西。
那是一些金銀首飾。
章十十一一看着,想起了這些首飾的來歷。
這個金手鐲是去年孃的生辰郎又一給買的,因爲重,平時不大見她戴;這幾片金葉子是娘說要做供奉給送子娘娘的綵衣上的裝飾,拿了自己的幾樣金飾叫穆克鹹去化了打的,綵衣倒是做好了也給送子娘娘披上了,可大家都沒注意上面有多少金葉子;這對鑲紅寶的耳環是郎又一給自己買的,娘說喜歡自己就送給娘戴,可總也不見她戴……林林總總共有十來樣首飾。
章十十哽咽了:“娘是想得多麼周到,原來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怨不得一路上都不願意換這件衣服。”
章家娘子看着這些首飾,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就衝這些首飾,咱們還是得感謝郎大官人,有了它們,我們下半輩子不用愁了。”
是啊,再怎麼和郎又一沒有感情,就衝他給章家人提供的這幾年的好生活和這些將來的依仗,也得感謝他,何況還有腹中的這個孩子。
撫着尚平坦的肚子,從京城回來後這麼久,章十十頭一次緬懷起郎又一來。
章家娘子道:“有了這些,咱們不用急,慢慢找找看,能做些什麼長久一點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