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貝磊不在,自春便拿出書來讀了起來。
黃昏時分,貝磊纔回來,看見自春埋頭苦讀,不禁笑了:“怎麼,賢弟今天拜望你的恩師,被教訓讀書不夠嗎?”
自春擡頭笑道:“怎麼兄長這話我聽着像挖苦啊。”又問:“兄長去哪裡來?”
貝磊道:“街上走了走,聽到不少掌故。你呢,今天順利嗎?”
自春便把自己去見宋熹的經過講了一遍,貝磊聽了,竟然笑了起來。
自春莫名其妙:“兄長爲何發笑?”貝磊道:“我不是笑你,乃是笑那宋侍郎。”
自春不明所以,看着貝磊,貝磊便說:“剛纔你說那宋熹的書房名叫‘留一半齋’?”自春點頭。
“這便是我發笑的原因。今天往街上茶樓裡坐坐,聽到了一些故事。”
“比如這宋熹宋侍郎。他生性最貪財,什麼東西往他手裡過,都要留下一半來,這便是‘留一半齋’的由來,人送外號‘留一半’。”
自春張大了嘴:“不像啊,我看他府裡陳設很樸素啊。”
“這是表象,誰也不知道他的錢用到哪裡去了。我猜他之所以告訴你他要任主考官,那無非是暗示你,該送錢了。真是好笑啊,愛財愛到這般境地,連初次見面的門生也不放過。”
自春表示難以置信:“天啊,我怎麼會遇上這樣的老師?是不是你聽錯了,還是有人故意誹謗他?”
貝磊搖搖手:“非也,市井之間最能聽到真話。”
他走過來拍拍自春的肩膀:“賢弟,這就是你即將面對的官場!”
自春怕嗎?
不,他生性中不服輸的性格和這幾年突變的生活培養出他善於適應現實的性格,事情既已發生,也改變不了,那就只能順應它。經過這一個多月路途上的心理調適,他已經決定,竭盡全力去博取功名,因爲現在,他一無所有。
既然沒錢去送禮給宋熹,自春唯一能做是事就是埋頭苦讀,以至於貝磊都來勸他:“你不是最不贊成臨時抱佛腳的嗎?怎麼這次這麼拼命?真是要考個狀元了!”
自春笑笑搖頭:“兄長,我是背水一戰,別無退路。”
過了幾天,貝磊叫自春同去街上
走走,熟悉一下道路。
兩人遠遠看過皇宮,就往回走,剛走到玄武大街上,就聽一陣人聲喧譁:“來了,來了!”“讓開,別擠我!”
突然聽見有人喝道:“閒人避讓!”
路上行人紛紛避讓到路邊,擡頭看來的人。
只見一隊人馬簇擁着一個丰神俊朗的華服男子,緩緩往街上過去。
柏紫春一看那男子,不由得呆住了,自己的長相算是好的了,那男子卻更加漂亮。
只見他身姿挺拔,坐在馬上紋絲不動,兩道修長的眉毛斜插入鬢,一雙黑若點漆的眼睛顧盼生姿,嘴脣抿着,下頜不是特別尖,中間淺淺的一個渦,身上的衣裳是緋紅色的,沒什麼花紋,倒襯托得那人面色玉白,猶如雲彩遮不住的月亮在散發淡淡的光芒,真可謂風姿楚楚,威儀棣棣。
只見他面無表情,兩眼望着遠方,不知在想什麼事,旁邊的侍衛親兵在盡力驅散圍觀的人羣,人羣偏又不願散開,整個場面顯得十分吵鬧,明明在喧鬧的人羣中,不知爲什麼,自春竟然覺得那人孤零零的,猶如鶴立雞羣一般。
街上行人皆不敢過分靠近,又都貪看馬上那人樣貌,甚至擁在那隊人馬後面邊看邊走邊竊竊私語。
貝磊看柏紫春的呆樣,不由得暗笑,伸手捅了捅他:“哎,去遠了,要跟上去嗎?”
柏紫春搖頭:“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出色的人物,”又指指身邊伸長脖頸呆望的人們,“你看,也不止我一個人這樣。貝兄,這是何人?”
貝磊道:“這是定國公周念來。”柏紫春奇道:“這定國公怎會如此年輕?”
“你有所不知,他這爵位乃是世襲的。先皇賜封他的父親周庭爲定國公,他襲這爵位時也不過一十六歲。”
旁邊有人插嘴問:“世襲爵位的都是皇親國戚,這周庭聽上去跟當今皇家沒什麼關係呀。”
貝磊道:“這位老定國公半生戎馬疆場,南征北戰,爲這衛夏國立下赫赫戰功,所以深得先皇寵信,是我朝唯一一位異姓世襲國公爺。”
“那這周念來如此年輕是因爲……”
“這周念來是老國公爺快四十歲才得的兒子,十二歲時起就跟着父親浴血沙場,出生入死,到了
他十六歲的時候,老國公爺請辭告老還鄉,周念來才襲了這爵位,讓雙親得以安度晚年。”
聽講的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貝磊帶着柏紫春就往客棧走,一邊走就一邊繼續講這位定國公的事。
“老國公爺年輕時的故事在當年簡直就是一部傳奇,這些待以後有空我慢慢跟你說。”
“這位小國公爺可不一般,臉面長得漂亮,心卻是冷得很,戰場上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這兩年邊疆平靜了許多,也多半依賴着他的名氣震懾着。”
“我父親以前給我講過他親眼所見的一件事。”
“那是在小國公爺襲了爵位之後不久,那年春天皇帝按慣例在宮中舉行賞花宴,席上皇帝喝多了,走到小國公爺面前就摸着他的臉說:‘有卿家這張面孔,戰場上何須刀兵相見,卿家只需展顏一笑,敵兵立即爲之傾倒,不戰而降了。’”
“小國公爺本來也不是那種喜怒形於色的人,可當下就變了臉色,他一把摘了頂上的冠,又摘了腰間的寶劍,往桌上一放,一語不發,走了。”
“你想,那頂冠和寶劍均是先皇所賜,他的舉動,分明就是掛冠辭爵而去。”
“皇帝的臉色都嚇得變了,急忙叫太監去追,四五個太監哪裡拉得住他,被他兩把就甩在一邊,也虧當時的當值侍衛統領茅承機靈,連滾帶爬抱住小國公爺的腿,哭叫‘國公爺救命,你這一走,我們今天當值的侍衛、還有那些太監,項上人頭都得統統落地,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大家吧’,這才挽留住了小國公爺。”
“不過,聽說小國公爺事後反應過來中了那茅承的苦肉計,硬是跟陛下要了他去,安置在手下,好生折磨了一番。”
“我父親當時忝陪末座,就坐在殿門外,親眼看見皇帝追了出來,拉着小國公爺的手連連賠罪,被小國公爺摔了手,一臉尷尬的樣子。”
“我父親後來回憶起來時都是一臉神往,說想不到世上會有這種男人,生起氣來都那麼美,那天小國公爺站在殿門口,頭髮因爲摘了冠而散開,被風吹拂着的模樣,我父親說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我父親被處決的那年春天的事了……你看,那麼多年的歲月就那麼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