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冷似一日,如去年一般,遷到了環夫人處的暖閣中,冬日苦長,每日裡讀過書,只能與曹衝躲在暖閣中嬉戲,或者聽許褚講述他過往的歲月中那些新奇的事兒,自袁紹舉兵的緣故,曹操連日與衆謀士商議,每當此時,他總要將曹衝帶到身邊,讓他靜靜的聽各謀士的策略,並進行評論。
這日晚間,曹操又將曹衝帶走,步兒在環夫人的指點下完成女紅的課業,到睡時,曹衝仍未回來,暗中想應又是一個通宵,戰事日緊,不知什麼時候曹操就會親征。
梳洗過後,步兒躺在暖幄後,盯着帳頂繡的花,只覺得異樣的孤單,沒有了曹衝,丞相府便是一個陌生的所在,自離開居巢到了許昌之後,步兒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夢境之中,那個夢境因爲曹衝而色彩斑斕,就像春日桃花盛開的暖玉軒,那麼的溫暖、那麼的絢麗,現在他明明就在咫尺之間,籠罩在夢境上華麗的色彩冉冉褪去,夢境變得如同灰色的迷霧一般。
想得累了,才朦朧的閉上眼睛,卻睡得並不安穩,隱約覺得曹衝回來了,如往常一般,他在入睡前緊緊的握着自己手,感覺到那手上熟悉的溫暖,步兒終於安然的沉沉睡去,在夢中,只覺得那隻手如同一塊正在燃燒的火炭。
天明之時,便從惡夢中驚醒,身側空無一人,步兒掀起帳簾,許是聽到聲響,環夫人已經趕了過來,她雙目通紅,彷彿剛剛哭過,看到步兒,便掙扎出一絲勉強的笑,“適才丞相來過,又將衝兒帶走了,許要三五日,丞相怕步兒孤單,已命二公子來陪伴數日。”
二公子?步兒洗漱過後,安靜的坐在銅鏡,看環夫人強打着精神爲自己梳理長髮,心中只是盤算着如何詢問曹衝的去處,卻聽侍女在暖簾外輕道報曹丕前來請安。
看曹丕的衣着,步兒便知昨夜定然下了大雪,想到許昌城被厚厚的雪所淹沒就覺得異樣的厭惡,雖然居巢的冬日很冷,但冬天非常短暫,似乎只是眨眼之間,滿城的桃花便盡數盛放,可是在許昌,冬日卻悠長得彷彿望不到盡頭一般。
“步兒,父相命我陪你數日,”曹丕坐在簾外,看着侍女們跟隨在步兒身後,手中捧着金漆的小碗,當步兒在某個地方站定,她們便從碗中舀出燕窩送到她口中,“你想去什麼地方?”
清晰的看見她飛快的搖頭,“衝弟不在,我不想去。”
“那我陪你回家如何?”曹丕一邊說,一邊注視着侍女們如釋重負的捧着碗退到一旁,“不過日落前,咱們得回到相府。”
“我要和衝弟一塊兒回去,”步兒珍惜的用柔布擦拭着銅鏡,光芒晃動間,她似乎從鏡中看到了影像,不由鏡子舉到自己眼前,細看良久,鏡中空無一物,鏡面灰濛濛的,應該是幻像,嘟着嘴,“我不用你……。”
“每年冬至,許昌城中的巨賈們都會齊聚識古齋,相互鑑賞年來收集到了珍奇異物,”曹丕竭力的令自己的聲音平靜,“我聽說今年最珍貴的,是一個名爲鳳凰臨世的項圈,那是一件古物,相傳是周朝的皇帝在路過歧山之時,聽到鳳凰的鳴叫,循聲而去,發現了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後人用那七顆寶石鑲嵌成一個項圈,端的是難得一見。”
果然,步兒抱着銅鏡走到簾邊,似乎在仔細傾聽,曹丕微微一笑,“還有其他的一些珍奇的玩藝兒,一時也說不上來。”
“衝弟什麼時候回來?”步兒嘟着嘴,看樣子是極想去,卻又想要曹衝相伴,“他回來的時候,鳳凰還能看嗎?”
“父相走的時候沒有說,”曹丕滿面的誠懇,“那個鑑賞會就這兩天,過後商賈們便散了,所以說那些寶貝纔等閒難得一見。”
猶豫半晌,雖不想和曹丕一塊兒去,但心中對那個項圈着實的好奇,真不知是什麼樣的寶貝,七種顏色的寶石,一定非常漂亮,或者自己先去看,想辦法將那個項圈買回來,這樣待曹衝回來,便能一塊兒觀賞了。
返身走進暖閣,抽出錢袋走出簾外一曲曹丕好奇的盯着步兒手中小小的錢袋,“這是什麼?”
“爹爹給我的,”步兒側首看着曹丕,目光閃動,似乎在權衡將錢袋交給他是否妥當,“爹爹說住在丞相府,許得打賞下人,便給了我這些,我想把那個項圈買下來給衝弟看。”
拉開錢袋,是幾片金葉子和一個金錠,打賞下人?出手可真真的大方,可是要買那個項圈並非易事,不要說這些金子,就是再多的金子許人家也不稀罕,心中只是轉念如何敷衍過去,可是步兒卻雙目炯炯,“爲何你一直不說話?是不是這些金子不夠?”
早知道她和曹衝一般聰慧,今日總算領教了,曹丕咧嘴一笑,“要買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首先,鳳凰臨世可不是一般的寶貝,可稱得上是價值連,其次,目前持有鳳凰臨世的人,是夏貴妃的父親,也就是當朝的國舅,雖然夏國舅沒有什麼權勢,但是父相起勢初期,他舉鼎家之財相助,父相很感激他,所以夏貴妃才能在**中居次,這些年來,夏國舅對父相忠心耿耿,當日陛下書寫血詔想要誅滅父相,是夏國舅首先將這個消息傳給了父相,在萬急之時,又舉家相助,就衝這份情,父相都得給夏國舅三分薄面,所以這可是硬取,就能取得的。”
看她眨着眼睛,失望的轉首凝視着車外,過了半晌,她才緩緩道:“衝弟一定有辦法。”
衝弟?就算是父相,也沒有辦法,不忍說破,只是淡淡一笑,“咱們碰碰運氣,說不定夏國舅看你着實喜歡,便讓給咱們。”
“嗯,”步兒點了點頭,突然綻開笑顏,“若他不願,我還可以進宮去請陛下下旨令夏國舅賣給我,那些金子你要收好。”
小小的孩兒,便懂得利用權勢爲自己謀利,曹丕心下佩服,笑着拍了拍衣袖,“放心吧,金子都在這裡,絕對丟不了。”
馬車頓住,在車簾掀起的那一刻,步兒不由吃了一驚,面前的府邸竟然比丞相府還要氣派,只是府門左右的祥獸石雕略小一些,“這便是夏國舅的別府。”
別府都這般的氣派,想必正府會更加的金碧輝煌吧!步兒站在府門前,仰首看了看紅漆大門上的銅釘,那般的光可鑑人,想必是刷了金粉,忍不住走到門邊,想證實自己的猜想,一個穿硃紅織錦棉袍的微須男子突然尖笑着,“好漂亮的小姑娘……。”
轉過身,只覺得那男子滿面的笑容說不出的污穢,不由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那男子邪笑着上前一步,俯下身,卻被曹丕推到一旁,“你做什麼?”
“丕公子,”那男子站定腳步,一見曹丕,便露出驚駭之色,“丕公子,我不是……。”
“滾,”曹丕怒形於色,“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那男子幾乎是立刻便消失了,步兒從不知曹丕有這樣的威儀,正覺得眼前的人陌生得令人吃驚,夏府的下人已經迎了出來,看他衣着,想必在夏府也算有身份之人,他滿面討好的笑,“丕公子,國舅已經在識寶閣相候。”
說着,那人彎腰行禮,卻看到步兒,一瞬間,目瞪口呆,隨即後退一步,對步兒彎腰也行了一禮,讚歎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全許昌,不,全天下的女子加在一塊兒,都不及小姑娘半分美貌,丕公子,是貴府的貴戚嗎?”
這樣的訶諛之詞若放在旁人身上,許會覺得肉麻,可是見步兒笑面如花,顯得極喜悅,曹丕便笑着受了,點了點頭,“父相有事出城了,步兒本託環夫人照應,但父相怕她在府中悶了,便命我陪她出來散心,適逢國舅府中有此盛事,步兒又歡喜,我便陪她來了。”
雖然不甚明瞭曹丕爲何這般滔滔不絕,但他似乎在暗示這個人,自己是極得曹操喜愛,連他都只能做自己的隨從,果然,那男子面上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情,眼神也不像適才那般將自己視爲尋常的小姑娘。
殷勤的被迎進府門,那人與曹丕寒暄數句,便恭敬的告辭,看他飛一般的跑進長廊,步兒有些疑惑的仰首看了看曹丕,“你爲何要誇大?”
“我可不是誇大,父相很喜歡你,”曹丕蹲下身,伸手幫步兒拉了拉大毛的鬥蓬,“當日修築暖玉軒時,父相本想自己居住,可是見你喜歡,便毫不猶豫的送給你,再者說,環夫人是父相最寵愛的姬妾,在府中的地位何其尊崇,父相卻令她照顧你,在父相心裡,已將你視爲自己的孩兒……。”
“步兒是爹爹的步兒,”步兒似乎惱了,漲紅了小臉,“纔不是丞相的孩兒。”
這原是自己暗自猜度的,畢竟父相的心意難測,自己如此說,若步兒將之轉述給父相,許被責怪,心下暗驚,只想如何才能撫平步兒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