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泊煙霞,近水可掬月,江隨波瀾遠,山與離人行。
日落西山,煙霞之色或濃或淡,在遠山上,噴薄得如胭脂一般的絢爛綺麗。水光泠泠然,雖是染了半江的金紅,臨近冬日,卻也便是泠泠瑟瑟,別有幾分冷寂之感。
裴煦倦倦然地微微緊了緊身上披着的鶴髦,眉宇之間略帶幾分悵然,只凝視着岸上那一片枯黃凋零,默然不語。
“大人,已將近酉時了。”見着天色已完,餐點也俱是備下了,但裴煦卻仍是獨自佇立在船頭,那侍女究竟是推出一人,上前稟報。
聽得這玉潤珠滑的綿軟話兒,裴煦立時回過神來,只淡淡地一笑,卻已是溫溫然如春風雨絲,道:“原是要進餐了時候了,怪不得腳卻是有些痠麻了。罷了,你且下去,稍後我自是會回屋子裡的。”
那侍女聽得裴煦如此說來,卻也是無法,只略略侷促着退了一射之地,靜候裴煦而已。那裴煦見着如此,倒也是覺得有些沒意思,只擡首看了遠方半晌,便是轉身往那船中設下的屋子而去。
冬日江面無甚波浪,只是略覺風大,裴煦入了船艙,便是自伸手挑起那淡寶藍灑寶相花夾棉長簾帳,踏入屋內。方纔進屋內,一股煦煦然中帶着幾分幽香的暖氣便是撲面而來,裴煦略頓了頓,便是將自己身上的鶴解下,自入塌做定。
那幾個侍女也是極默契的,如穿花蝶兒一般行雲流水。只將那燈盞捻亮,放置衣衫,將杯盞擺放妥當等,見着事務俱是妥當了,方是退下。
裴煦神色淡然,只低首看了看這晚膳,見着那紫檀雕花地小炕桌,擺着四菜兩粥一湯。另治下三碟素淡小點心兒。一盞飲品。分量倒是無甚多。
略加遲疑,裴煦只將那玉竹汁熬成的白粥取來,就着幾盤小菜,盡意吃了半盞,他便是放下,拈起一塊芸豆卷嚐了一口,也不甚入意。到底是船上。倒是不能多加挑剔的,裴煦心下這般想着,只將那脂酒紅棗挑了幾個,慢慢就着那參歸姜羊肉羹,竟是覺得胃口略開了些,連着那羊肉羹也是吃了半盞有餘。
略略鬆散筋骨,裴煦令人將這餐點俱是撤下,方是斜倚在軟塌之上。思慮起來。現今離那燕都已是有數日。若是無甚意外,最遲明日傍晚便是可行至夏都了。
卻不知,曦兒現時卻是如何?
行至今日。雖是心中已然是定下了思慮,但離着京都越近,裴煦便是越發得覺得心中思慮越盛,偏生這事他又是不願多想,每當是思慮至此,就是覺得一陣子不甚自在。心中百般滋味,隨着江濤起伏越發得濃烈起來。
想到這裡,便是裴煦素來冷淡,卻也是不得不嘆息一聲,垂眼思慮一番,終究是將這件事放下,反正還有些時日,倒也不用在此多思多慮的。倒是那周國的一干人等,臨別之前,倒是有些意思。
雖說是毒藥難得,前代留下的珍稀毒藥更是撲朔迷離,人不可盡識,但將那楠木、垂香珠以及那素綾丹粉末混合,難道自己便是一定不識的?那祁家未免將人算計得太過輕了些。若不是自己不願多生枝節,只將此事立時揭發出來,必是能使得那祁家顏面無光,威信大失。
想到這裡,裴煦心下也是嘆息,那暗殺之術雖是極好,但終究是失之正途,明面上是那價比性極高的,實際上真真能將之處置妥當,卻是難上加難。
因着如此,裴煦素日倒是極少用此般計策,只是在這世界上活了二十餘年,那刺殺之事卻是屢禁不止,便是自己也是生生遭受了兩遭。這周國一行,更是添上了一遭,令裴煦終究是下了決心,只想歸夏之後,須是與鳳曦好生籌劃一番,將那天一閣刺部整理一下,再於外設下另外地衙司。
這般,除卻能光明正大地護佑外,尚是能以此將那江湖上地事務略加統籌,不使他們生出亂子來。
心下這般想着,裴煦倒是動了幾分興致,正是支起身子,欲略略將心中所想寫下,不想外頭便是傳來一陣匆匆地腳步聲,道:“大人,江面上突然出現了一艘船隻,前面的船與之通了旗語,那船上便是射來了一系着信箋的箭只。上面的信箋所示須大人親啓,屬下不敢自專,望大人指點。”
聽得這事,裴煦略微挑眉,倒是將那幾分心思拋開,擡首道:“有這等事?你將那信箋送進來,先與我一觀。”
簾外的侍女聽得裴煦這話,忙是將那信箋從那人手中接下,自掀開簾帳,雙手將這信箋呈與裴煦。
拆開那信箋外頭包裹着的素白封兒,裴煦從中抽取出一張灑金壓寶相花紋青雲紙箋,只一眼便是愣住了,半晌纔是回過神來,面上已是露出幾分好笑與貼熨來。
當下裡,裴煦便是起身下榻,便是吩咐着外頭的人立時和那船隻搭上,使對方上這船,便是略加整肅,就是急急往那外頭而去。
邊上地侍女見這裴煦欲出去,身上卻是隻穿着一身淡白素紋長袍,忙是急急將那淡青縐紗面白狐裡的鶴髦取來,道:“大人,此時霜露甚重,江風大,連着那月色也是冷的,須是多加衣衫方是。”
說着話,那鶴髦已是系在裴煦身上,那侍女略加整理,便是退了幾步,隨着那裴煦一般往那船頭而去。
卻是不曉得是哪位,竟是讓素日溫煦淡然的大人如此着意?難道是夫人親自來了不成?那侍女雖是隨着裴煦,但人小體弱,江風甚大,手腳卻是不甚能跟地上去,心下不免越發得想得多了。
正是想着,前面那艘船隻已是停了下來,只見地十數個人擁簇一人,正是往這裡而來。侍女擡眼細看,只見得月色如水,銀練般的光華下,來人身着一身玄色鶴髦,神情溫柔如水,面色澄淨,恍若春花秋月一般的形容,卻是灑然露出一分獨有的大氣來。
這是……
陛下!
那侍女看清來人,大驚失色,蹬蹬地退後幾步,竟是說不得一句話來,只低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