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個月墨語害喜十分嚴重,趙存還笑眯眯地道她這肚子裡頭的混小子真能折騰她娘,等到他出生一定好好的教訓他,這話墨語一直不能忘記。
自趙存二十歲出宮,在歡城相遇,至今已將近五年了,過了這個冬月,到了夏日,便是整整五年,有的時候,五年幾乎是一個輪迴了。
回想起當時幾人一起上山一起訓練的日子,恍如隔日。趙存甚至記得武烈,當時的武烈脾氣十分暴躁,沒有容人之心,以前的墨語便給他擠兌過,墨語有時候會給趙存說起這些人和事,武烈現在升職了,從一個百夫長升了千夫長,已經在雲行殊手下幹得如魚得水,人也變得十分圓滑,輕易不會得罪人。小鬼也長高了不少,曾經瘦瘦的猴子已經變成了亭亭玉立的青年,他還曾問道墨語趙存這個文書和墨語這個曾經在軍營混了兩個月的小兵崽子。很少有人知道兩人的真實身份,趙存調笑道,若是幾人知道曾經住在一個帳篷的朋友竟然一個是一國之君,一個是四殿下的女人,不知會作何感想,說完哈哈大笑,似乎這件事十分可笑似的。
後來墨語實在是身體笨重地走路都看不見腳下的時候,才找了幾個丫鬟小廝來伺候。這座南方小城叫做宋布,聽上去像個少數民族國家的名字,民風十分純樸,小城不大,全城的人都知道宋布來了兩個外地的夫婦,墨語呵呵一笑也不去解釋。
每日趙存睡着不醒的時候,墨語就自個挎着菜籃子去市場買菜。說是市場,其實只是一條長街,街面上擺着各種香料和果蔬,青菜很少,大部分是肉類。墨語每日買菜必不可少的是青菜,無論是趙存還是她自己都必不可少,這裡青菜供應很稀缺,賣菜的老伯看她一介孕婦挺着大肚子還挎着籃子買菜,十分辛苦,每日都把青菜留出來一部分,等墨語到了,直接把菜裝進她的籃子,有時候買的多了還親自給她送回去。墨語一般不會拒絕他們的好意,只是在段陽來的時候把他帶過來的一些雲霄的特產和分給他們,說是親戚去雲霄行商帶回來的。
宋布離雲霄萬里相隔,他們只知道在夷海的東方有個叫做雲霄的國家,沒人知道此時那裡正戰火紛飛,別說貿易行商,能活下去就不錯了。因此也沒人在意,樂呵呵地接受了。
這日上街,天氣有些陰沉,似乎快要下雪了。墨語從屋裡取出一把油紙傘,臨出門的時候,墨語往趙存的屋裡看了一眼,每日趙存昏睡不醒的時候,等她挽着籃子回家,就能看見趙存面帶笑意地站在門前等着她。她扭頭出門,卻聽見趙存的屋子吱啦一聲門開了。墨語回頭看去,趙存正笑意盈盈地跟她打招呼,“墨墨,有丫鬟在你還親自去買菜?這些粗活叫他們做就是了。”
墨語欣喜,“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日日睡懶覺,怎麼能欣賞美人挽着籃子獨自上街買菜的情形?”趙存調笑。
墨語看他氣色尚好,折回屋裡拿出另一把傘道,“既然起來了,一起吧。對了,前日段陽拿回來些藥,我叫小環給熬上了,在爐子上熱着,你先去喝了,咱們再走。”
“好,你去陪我喝。”趙存乖乖聽話,現在的他簡直比小孩子還乖,好像一轉眼回到了五歲時候的樣子,經常叫院內幾個丫鬟小廝感嘆夫妻兩人感情真好,每每這個時候墨語總是一笑而過,不去辯解也不去生氣埋怨,趙存看見她手中拿着兩把傘,一伸手就想把墨語手中的傘收了回來,一面不樂意道,“拿一把傘就夠了墨墨,這把放下。”
墨語伸手一讓,趙存奪了個空,她怒瞪他,“你這麼人高馬大的,一把傘怎麼能遮住兩人?”
“吾人高馬大?”趙存故意瞪大眼睛審視着自己,“吾哪裡比得上雲行殊那個金剛!那傢伙看上去叫人那樣討厭!”金剛之說是墨語平日無事給趙存講的故事,這話一聽就充滿了怨氣。墨語失笑,雲行殊身骨勻稱,身材高挑修長,寬肩細腰十分標準。而趙存確實比雲行殊瘦一些,大約最近瘦得厲害,腰身細了好多,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有些撐不大起來,墨語常常調笑他爲了身材而減肥,趙存順着她的話嘲笑雲行殊金剛也不是一兩次了。
其實趙存是拼了命的吃,可是再怎麼吃也補不回來,墨語故意生氣道,“好啊,你敢說他的壞話,你現在一介平頭百姓,小心他不高興了叫人抄你的家!”然後叫了小環叫她把藥端來。
趙存拉着她回到屋裡端起藥碗,“他現在自身難保。”喝了一口咂巴了一下,然後笑道,“抄家就抄家,只要不把你查收,那就好。”
墨語的笑頓了一下,然後如常回道,“閉上你的嘴吧!小心真被抄了家養不起我,我現在可是一屍兩命,一餓死就是倆……”
“好好好,吾要努力讀書考取功名,然後叫夫人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旁邊的小丫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來了好些日子了,墨語和趙存都不擺譜,買菜都親自去,有時候做飯也插不上手,她們這些只負責每日的雜物收拾,混熟了這時候說話也沒顧忌,張口就來,“老爺和夫人感情真真的好,老爺這麼努力上進又風流標致的人,咱們的小少爺以後出生一定會光宗耀祖的。”
“噗……”墨語一口白開水正入口,聞言一口噴了出來,趙存趕緊遞上紙巾擦了擦,墨語她擡眉問道,“這……老爺是誰?他有那麼老麼?”
“咱們這邊都是這樣叫的啊。”小丫鬟天真可愛。
“好吧……那什麼……”墨語還是忍不住問道,“風流標致這樣的詞兒是跟誰學的?”
趙存的臉色已經不能形容。
“小環的弟弟上私塾,那老先生說好看的公子都這麼叫。”小環依然對主人的臉色毫無察覺,天真地道。
“嗯……”墨語擡眼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趙存,“這詞兒甚好甚好,十分恰當準確。”
“砰!”趙存實在是忍不住,猛地錘了一下桌子,連帶着上頭的茶碗都震了震,黑着臉低聲呵斥道,“小環,若是沒有事的話去把那間柴房給收拾出來!”
小環無辜地看了看發怒的主人,不知道哪裡惹他生氣了,便說,“哦——”那間柴房裡頭堆放着無數的雜物,是這座院子的前任主人留下來的雜物,裡頭的灰塵大約都有半寸之厚,小環不敢耽擱,匆忙收拾了藥碗就出去了。
墨語終於忍不住爆笑,“趙存啊趙存,你怒個什麼勁兒?難道她說的不對麼?”
趙存轉身挑眉喚道,“墨墨。”
墨語端起杯子,“嗯?”
“難道你是在吃醋?”
“咳、咳——”墨語直接給嗆住了,好容易停下來,“我說你……”
“別說。”趙存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連忙截住,“吾知道你要說什麼,別說出來,就讓我留一點幻想吧。”
“嘶——”墨語問道,“你確定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趙存挑眉不語。
墨語笑了一下,“我是說,誰關心你以前?人嘛都要活在當下。趙書生,我可記得你說過這話的。”
“是麼?”趙存蹙眉想。
“當然。好啦,出門買菜去嘍,咦?居然下雪了!”墨語似乎歡快的聲音傳過來,拖着個笨重的身體蹬蹬蹬地跑到廊下,趙存緊跟上去,只見天空灰濛濛的,細小的雪花兒從遠空落下,鹽粒子似的落在地上簌簌地響。丫鬟小環拿着笤帚正要去掃房,竟看見下雪,歡快一聲跑了出去,大喊道,“啊老天,竟然下雪了!”然後大笑着撲了過來,“老爺夫人,你們真是宋布的福星,我爺爺說過,這裡幾百年天上都不曾見水了,現在竟然下雪了啊!!夫人夫人,你看見了嗎竟然下雪了哎!”
墨語聽見她那樣單純快樂的聲音,哈哈大笑,他們這麼神奇?
正此時,院子的柴門吱啦一聲,外面有人推門而進,一身勁裝黑衣,帶進來一身的風雪,段陽也似乎聽見了那哈哈大笑的聲音,快步走向廊下,多日不見憔悴了幾分,但是笑容依然欠扁,一笑就露出一口小白牙,“主子,好消息。”
趙存對於她這個侍衛從來沒有好臉色,以前尚可以相處融洽,不知怎的,這次來夷海趙存雖然事事都看在墨語的面子上沒有虧待他,但總是在話語間擠兌他兩句,似乎不這樣的話就不痛快。
果然,趙存看見他進來冷哼了一聲道,“整日沒事兒往別人家瞎跑,再這樣吾就報官了!”
段陽也不生氣,摸摸腦袋呵呵直笑。
墨語很好奇,“什麼好消息,看你眼角都翹起來了!是不是你家青墨要生了?”
這話一出,在場三人難得一致,共同賞了她一個白眼,墨語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怎麼?”
“主子。”段陽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青墨只是比您早上那麼一個月而已。”
嗯,好吧,那麼這是七個月了?嗯,是不能這時候就生。幾人進屋,丫鬟小環給他們添上茶水就退下了,走之前還傻乎乎問道,“夫人,您還去不去買菜?”
“買菜?”段陽一聽不得了了,主子這還懷着孕呢怎麼還能出門買菜!於是他轉頭怒視趙存,完全忘記人家好歹是個皇帝,趙存譏諷道,“看我做什麼,懷孕也要出門轉轉,這樣生下的孩子才能聰明,你看你家那個女人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還能做什麼,每日多走兩步路就要喊累,怎麼能比得上墨墨這樣聰明伶俐。”
小環默默地走開去買菜了,墨語默默地低頭看了看自個兒這“伶俐”的身體,有些無語,不過……墨語於是問道,“你怎麼知道人家青墨的這麼多事?你偷窺人家來着?”
趙存一口茶悶在胸口,瞪她,“墨墨,你這胳膊肘怎麼專往外拐!”
墨語聳聳肩表示無奈,不再理他,扭頭問段陽,“什麼好消息說來聽聽,快過年了,有好消息作陪,那可真是一件樂事。”
“不止有好消息作陪。”段陽模棱兩可地道,“鳳笛與滄扶因爲糧草問題鬧了不愉快,鳳笛突然退兵,滄扶措手不及已然有支持不住的趨勢,這一仗大約年後便能結了。”
這樣的消息是個好消息,墨語意味不明地問道,“鬧了不愉快?我看鳳昭暄不是那麼不顧大局的人,再怎麼說他背後不還有鳳笛那位皇帝呢麼,怎麼能按照自己的意識做事,而且鳳昭暄的太子妃的孃家可不就是此次挑起事端的渤海王麼?他這麼一撤退,不是叫渤海王這位岳丈兩面不是人麼?不怕媳婦兒鬧?”
趙存聽她說的歡快,忍住不問道,“你就一點兒也不替他擔心?”
“誰?”
“鳳昭暄啊。”
墨語頓了一下,好半晌才似乎渾不在意道,“擔心什麼,那是他自己的選擇。”然後端起手中的杯子就要往嘴裡送,被趙存半途攔了下來,“墨墨,那是酒。”墨語低頭一看,可不是麼,沖鼻的酒氣飄了過來,聞得她差點兒眼淚都下來了,放下杯子換了一杯白水問段陽,“我看這事兒哪裡那麼簡單,你們殿下他幹了什麼缺德事兒?”
段陽笑道,“殿下就說瞞不過您,還特意囑咐屬下不能告訴您,那不是多此一舉麼?看來您已經猜出來了。”
“不錯,若不是雲行殊使了陰招,鳳昭暄怎麼會突然退兵。”
趙存聞言挑挑眉,看着墨墨那樣篤定的神色竟讓他有些不舒服,於是他忍不住諷刺道,“就那個金剛,人陰險又狡詐,從我這裡騙取了那麼多的好處,耍賴也不是他那樣的!”
“兵不厭詐!”段陽淡定的吐出四個字就把趙存給堵了回去。
墨語不理他倆,撐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語,直接扣着桌子面,蹬蹬地響,她突然皺皺眉道,“他不會叫人家後院起火了吧?”
段陽臉皮抽了抽,心裡忍不住想到若是殿下聽到這句話該是什麼反應,一面解釋道,“差不多吧。那昭暄太子不是還有個二哥麼,您也認識的,殿下叫人給了他一些好處,他若是識時務自然就能抓住機會。”
“許他皇位?”
“主子您說話可真直接,不過說的一絲不差。”
“一絲不差你妹!”墨語有些想不通,“鳳昭暄出兵在外,鳳昭旭即使在鳳笛攻城成功之後再奪皇位,勝算依然很大,到時候昭暄太子遠在千里之外,古代消息並不流通……哦,我是說消息傳遞並不快,到時候他完全可以製造機會奪得皇位,爲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動手?”
段陽完全沒有注意到墨語用詞的失誤,可是趙存卻注意到了。
不等段陽解釋,墨語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難道鳳笛皇帝不行了!”
“主子英明。”段陽毫不在意地拍馬屁,“準確來說鳳笛皇帝他已經死了。”
“什麼?”
這話不僅叫墨語大吃一驚,就連趙存都有六分驚訝,鳳笛老皇帝一直身體康健,怎麼會突然沒了,雲行殊做了什麼?竟然這麼容易就把皇帝給解決了。趙存忍不住打個冷戰,那個金剛簡直太可怕了,不聲不響地做掉一國之君,簡直逆天了。
墨語猶在夢中,好像在聽天書似的,下意識問道,“就算是這樣,鳳昭暄是太子,鳳昭旭想要即位那也是難上加難,朝中大臣首先反對,那人不是傻子吧。”
段陽嘿嘿一笑,露出幾分狡詐之色,“主子叫屬下見機行事,我看這事能成,直接派了人截了軍事戰報,往鳳笛帝京假傳了昭暄太子戰死的消息。直到聽聞鳳昭旭即位的消息,昭暄太子才退的兵。”
墨語聞言半晌都沒有說話,段陽久久得不到迴應,心裡咯噔一聲,一想到主子之前和那昭暄太子的關係心裡就沒個底兒,在他久久的忐忑聲中半晌纔得到了一句話,“真沒看出來雲行殊竟然這麼黑心!”
“呃……”段陽實在是不知道這話算不算誇獎,不過看來主子很高興他也就放心了,關於另一個好消息,就讓好事來臨那日給她一個驚喜吧。
趙存心中同樣感嘆,這一招真是絕,幸好自個兒沒有那閒心去分割別人家的土地,土地分不到不說,還惹上一身的騷。看那昭暄太子眼下的境況,可不就是有苦說不出麼!
果然,不過大半個月,就有鳳昭暄即位的消息,小城消息閉塞,只不過有流雲衛還有“諾”字招牌,什麼消息也能順利而準確地傳過來。
這樣的消息叫墨語又高興又無奈,這就表明滄扶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戰火紛飛的日子也就快要結束了。鳳笛與渤海、滄扶之間暫時合作的關係恐怕就此破裂了,渤海王之女納蘭明月嫁於昭暄太子爲妃,這麼一來,便是鳳笛最尊貴的皇后,這關係啊複雜得很,總得有人妥協,或者總得有人嚥下這個啞巴虧。
又一年的年關將近,雪下了大半個月都不曾停歇,城中百姓日日歡歌,感謝老天的賞賜,有時候非要拉着墨語和趙存一起,這個時候趙存可不敢那樣馬虎了,下雪地滑,他可得端着十分的小心,一點兒也不能叫墨語找着空子出了門去。墨語叫段陽回夷海帝都陪青墨去了,這個年她就在宋布這個小城和好友趙存一起過了。
墨語想起長這麼大過了這麼多年,每一年身邊的人似乎都不一樣,有時候人多,有時候人少,有時候熱鬧有時候清冷,熟識的人來來往往,總有那麼一人值得牽掛,值得等待。
可喜的是,趙存的病情似乎控制住了,昏睡的時間短了,人看起來也精神了,還能每日嘮嘮叨叨時刻看着墨語,這是這一年的又一個好消息。
PS:這章字數上很足求表揚一個啦【泥垢!】不過寫的很急沒來得及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