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淳大步踏入房,突然間,一腳勾住房門,迅快關閉,一面以毒蛇信刺滅燈火。
褚揚大怒道:“你幹什麼?”舉腳一踢,暴響之聲起處,房門倒下。但房中一片漆黑,對方有毒蛇信在手,即使是辛黑姑也不敢闖入去。
而此時右邊的博勒騰身向院牆躍去,左邊的博勒乃辛黑姑假扮,她原可出手截下博勒,但又恐一旦出手,閔淳便得以趁機抱起裴淳逃走,所以又不敢追趕。這一遲疑,博勒已逃之夭夭。
辛黑姑實在想不通一件事,她在黑暗中迅即卸下假髮和麪具,甩掉腳下踩的高蹺以及脫掉外衣,頓時回覆黑衣裝束的原形。
她所想不通的是:對方怎知裴淳還活着?要知若然對方不是知道裴淳還活着,則決計不會使用這等詭計,因爲他們這樣做法而裴淳卻是已死的話,則當博勒逃走之時,她便不會怕失去裴淳而不出手邀截。縱然閔淳肯舍友獨逃,博勒他焉肯自尋死路?何況他們早先都有逃走的機會,何須弄到這等只能逃得一人的地步才逃走呢?
因此,整個謎的關鍵,便在他們已知道裴淳還活着這一點之上,但他們怎能知道?她一面施展地聽之法,查聽着房內動靜,得知閔淳尚在門後。一面細細推究這個謎底。
九洲笑星褚向來是重諾的人,眼見閔淳說話不算數,心中大爲忿怒,喝道:“閔淳,你以爲此舉逃得出辛姑娘掌心麼?真是可笑之至!”
閔淳深沉地道:“褚揚兄最好別攬風攬雨,否則兄弟只好拿令師妹出一口惡氣!”
褚揚趕快閉嘴,辛黑姑冷冷道:“我已想出一點頭緒啦,原來你發問之時,先指着我詢問,分明其時已知道我是假扮的博勒,對不對?”
閔淳道:“姑娘聰慧過人,居然被你測透其中消息,在下自嘆弗如。”
辛黑姑傲然微笑一下,又道:“我只想知道你憑什麼辨出真假,是我扮相之中有破綻,抑是你一直都認準了我?”
閔淳道:“實不相瞞,在下與博勒前輩附耳交談之時,便已跟他約好暗號,免得認不出來,以致被姑娘愚弄。當時還沒有想到如何利用這一步棋,全是後來情勢發展之下,纔想到可以趁機問出裴淳的生死,以及如何搶制機先之法。要知我們當初雖是以爲裴淳已死,但隨即便恢復冷靜,想到姑娘的心願,是以又敢假定他還未死。”
辛黑姑道:“然則你有什麼辦法救他?”
閔淳道:“在下只好仗這毒蛇信堅守門戶,最後守不住時,便與姑娘一拼,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辛黑姑道:“這法子毫無高明之處,只不過使枉死城中多一名冤魂而已。”說時,已移步迫近房門。
閔淳冷冷道:“大丈夫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但還望姑娘記住在下手中有一把舉世無匹的寶劍,還有一個人質。”
此時,褚揚在一旁不住地向辛黑姑打躬作揖,卻不作聲,暗下向辛黑姑求情,求她別硬闖入去,以致傷了師妹的性命。
辛黑姑向他點點頭,表示允許他的求情,褚揚感激之極,一揖及地,心中恨不得跪下叩謝。
辛黑姑道:“好吧,我給你一個機會,但接受不接受卻由你。”
閔淳喜道:“姑娘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辛黑姑道:“我進去把裴淳弄醒之後,我要他跪下,他敢不跪,就算你們羸了,儘管上路,再不攔阻。”
閔淳心想,我和博勒已猜出你是拿樑藥王的制神丹給裴淳服下,而他已服過“破制神丹”。是故藥性衝突,就像那路七一般,突然昏倒。你眼下這話證明我們的猜想不訛,你以爲他一旦回醒,就會完全神智迷失,聽從你的命令。這賭局我方已穩操勝算,當然可以答應啦!
他盤算至此,正要開口應允,但忽又想到一點,心道:“且慢,假如她已知道裴淳服過破制神丹,此舉只不過騙過我踏入房內,得以奪回裴淳,那時我可真個束手無策了……”
這個破綻的發現,頓時使他無可適從,他沉吟好久,辛黑姑催道:“快點回答呀!”
閔淳咬咬牙,道:“好!在下倒要見識見識姑娘有什麼魔力可以使裴淳跪下?”
他大步出來,把紫燕楊嵐解下,交給褚揚,道:“多有得罪,褚兄莫怪。”伸手一掌拍去,隔被解開楊嵐的穴道。
神木秀士郭隱農迅即衝到,忿忿道:“閔淳,可敢跟我決鬥一場?”
閔淳道:“在下須得先見識辛姑娘的手段。”
郭隱農最近鬱郁不得志,心情暴躁異常,褚揚剛剛開口,道:“師弟……”
他已接口喝道:“師兄別管我,我定要瞧瞧這廝有什麼能耐?喂!你怎麼說,等辛姑娘之事一了,咱們便到外面拼個死活如何?”
閔淳也泛起怒氣,道:“郭兄須知在下不是怕你,而是瞧在令師兄的面子,不肯與你爭鬥。”
郭隱農罵道:“放狗屁,你敢就答應,不敢就求饒,哪有這許多廢話。”
閔淳沉聲道:“好,一定領教,我也不用毒蛇信。”
房內的辛黑姑道:“當然啦,把那劍還給我。”
閔淳遲疑一下,心想若不交還,她可就有藉口先向我動手了。於是把細棒交給褚揚,褚揚接過,面色十分沉重,向辛黑姑說過。
過了一會,辛黑姑點上燈,褚揚、郭隱農、楊嵐還有閔淳都踏入房內。
閔淳最緊張的是眼見辛黑姑纖手之中把玩着毒蛇信,倘使她突然用劍指住裴淳,便即是全盤慘敗。
因此他顯得很緊張,楊嵐恨恨地注視着他,見他緊張不安,嘲道:“瞧你這膿包樣子,哼!裴淳縱然被辛姐姐收服,你也最多不不過一死,何須如此驚恐。”
辛黑姑頭也不回,道:“楊嵐你說錯了,他不是怕死之人,若是驚惶不安的話,不是裝作,就是另有所懼。”
郭隱農道:“那是害怕敗在我手下的恥辱吧?”
辛黑姑淡淡道:“我勸你最好別跟他動手。”
褚揚心頭一震,驚想道:“你這哪裡是勸他?分明是激他非動手不可!唉!師弟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將來如何向師尊交待?”
果然郭隱農忿然道:“只要姑娘不是下令,在下無論如何也得見識見識宇外五雄的本事。”
辛黑姑道:“你不聽勸告,我也沒有法子,我可懶得多管你們的閒事。”
地上的裴淳動彈一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辛黑姑突然用毒蛇信插在他後背與地面的縫隙,輕輕一掀,裴淳翻個身,變成面部朝下,背脊向天。
她微微彎腰,伸手向他後胸拍落。這一掌拍落之勢,不快也不慢,令人但覺速度極是合適,手法佳妙無比。房內之人,無一不是武學名家,一望而知她這一掌精微奧妙之極,沒有多年苦功,絕拍不出這麼佳妙圓滿的一掌。
但誰也不會爲了這末的一掌而花費如許苦功,因而證明她這一掌大有妙用,決不是防身卻敵的武功手法。
裴淳哼一聲,緩緩擡頭,睜大雙眼。接着撐起身軀,呆木地向房內諸人瞧看。
辛黑姑道:“裴淳,你已經是我的奴僕,從今而後,我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不得有違。
聽明白了沒有?”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自信,極是有力。
裴淳點頭道:“聽明白啦!”
辛黑姑道:“好,你站起身。”
裴淳如言起立,竟不曉得伸手拍掉身上的塵土。
閔淳心頭大震,忖道:“糟了,我原以爲樑藥王的破制神丹一定有效,誰知她輔以極深奧的武功手法,使他腦子受到震盪,仍然能制住他的神智,這卻如何是好?”
辛黑姑很有力地說道:“裴淳,你已是我的奴僕,須得奉命唯謹,現在,我命令你跪下。”
辛黑姑的命令發出之後,裴淳卻有如不曾聽聞一般,反而仰首望着屋頂,目光呆滯。
閔淳急得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裴淳如此表現,分明不曾完全受制辛黑姑,可是也非恢復神智倒像是腦部受到震盪而癡呆了。這可比受制於對方還要可怕,因爲他若是受制聽命,固然於大局影響至巨,然而將來有法子解開禁制,他仍不失是個正常健全之人,倘若從此癡呆,便將是無用的廢人了。
辛黑姑微微一怔,測不透裴淳何以如此古怪?她吸一口氣,又用堅強有力的口氣說道:
“裴淳,我命令你立即跪下。”
裴淳鼻孔中含糊地應一聲,緩緩屈下膝蓋關節,辛黑姑不勝之喜,轉頭得意地瞅閔淳一眼。就在她轉動目光之際,突然身子一麻,全身動彈不得。
閔淳呵呵大笑,道:“辛姑娘,裴淳沒有被你制住,現在姑娘該死了這條心了吧?”
裴淳是在膝頭堪堪沾地之時,實然出手,隔空點信辛黑姑的穴道,隨即彈躍起身,道:
“小弟剛纔心中迷迷糊糊,幸好終於記起博勒前輩拿藥給我服食之事,頓時恢復神智,知道其實是她拿制神丹給我服食。”
他轉到辛黑姑正面,露出十分歉疚的表情,道:“在下實在是不該暗襲姑娘,然而姑娘的才智武功,以及奇奇怪怪的本事,當真難以抵擋。若是錯過了機會,此生恐怕難制住姑娘了。”
辛黑姑聽他如此盛讚自己的絕技本領,心中憤怒略消。她雖是身軀被制,可是仍然能夠開口說話。當下冷冷道:“你除非是立下毒手把我殺死,否則這場過節終必教你十倍償還。”
九州笑星褚揚道:“裴淳你打算如何對付辛姑娘?”口氣十分嚴重,一聽而知他已下了某種決心。
裴淳拱手道:“褚大哥不用着急,你難道還不知道小弟的爲人不成?”
褚揚透一口大氣,道:“但望你肯放鬆一步,以免兄弟得罪出手。”
紫燕楊嵐喝道:“姓裴的休得自誇,你算是什麼好人,快快放開辛姐姐,如若不然……”
她話未說完,閔淳已接口哂道:“女口若不然,姑娘便待如何?”
楊嵐恨恨地瞪他一眼,怒聲道:“你們別自恃武功高強,以爲我們就奈何你們不得。哼!
哼!雲秋心的小命已捏在辛姐姐手中。”
閔淳大吃一驚,凝眸尋思,暗忖:普奇大哥他們數人護送雲秋心上路,武功略差的人別想劫走雲秋心,除非是慕容赤、路七二人合力出手,加上商公直和路興二人才能成功。
他再算一算時間,上述這四人若是早就準備好快馬,未嘗不能趕上普奇他們,不禁大爲焦慮,暗想:“普奇大哥他們定必全力護衛雲秋心,很可能因此被對方殺死。”
他正在轉念之時,裴淳已勃然大怒,瞪眼道:“辛姑娘,那楊姑娘的話可是當真?”
辛黑姑見這老實人赫然震怒,心中不知爲何會生出驚恐的情緒,連忙定一定神,才道:
“真便如何?假又如何?”
裴淳咬牙道:“雲秋心命在垂危,縱然是一路平安無事地趕到江南,見到樑藥王,也不曉得能不能活命。但你仍然如此狠心,多方阻截。我只好廢去你一身武功,免得你將來又加害別人。”
他迫近一步,褚揚大喝一聲,揮掌劈去。一股強勁的力道排空生嘯,直向裴淳背後涌襲,他一掌劈出,跟着向前疾躍。然而刀光一閃,橫襲而至,勢道凌厲之極,褚揚迫得一面揮掌封架,一面側避。
楊嵐和郭隱農一齊揮動兵器,向閔淳夾攻過去。閔淳佔得地利,揮刀斫劈,但見電光寒芒,形成一道堅壁,把他們三人全都攔住。要知在室內格鬥,利於獨戰,所以褚揚這一方人數雖多,卻無法攻破閔淳這一關。
裴淳舉起手掌,正要向辛黑姑身上大穴拍落,廢去她的一身武功。
然而他這一掌竟然遲遲無法落下。一則辛黑姑面上居然流露出哀求幽怨的神情,二則他陡然觸憶起師父所做過的一件事,正與目前情況相似。
室內的苦鬥,頓時停止,辛黑姑又道:“從現在起,我宣佈把自由還給你們。”
裴淳道:“須得包括不在場之人在內。”辛黑姑如言說了,褚揚長長嘆一口氣,退出房外。
楊嵐躍到辛黑姑身邊,向裴淳瞪眼道:“你還不解開辛姐姐的穴道禁制?”
裴淳向她身上虛印三掌,順手把她手中的毒蛇信取過來,遞給閔淳。
辛黑姑頹然地退到牀邊,乏力地坐下。
裴淳、閔淳二人迅即出室,他們不約而同地打算儘快趕去瞧瞧雲秋心的情形。說不定半路碰見南奸、北惡這一夥人。
他們出城之時,天色己明,才馳出城外,便見博勒策馬道旁等候。三人會合,不暇說話,催馬飛馳而去。
中午時分,到達臨城,找了一家飯館打尖餵馬。剛剛吃完,閔淳一碰裴淳,道:“好像是南奸商公直他們走過門口。”
裴淳跳起身,閔淳卻端坐如故,道:“倘若沒有看錯,便可證明他們不曾截住雲姑娘。”
裴淳頓時鬆一口氣,奔出門外一瞧,回頭道:“果然是他們四人。”
閔淳起身走過去,道:“你獨自追上去,把辛黑姑解除誓言約束之事,告訴他們,他們更不會再回去見辛黑姑,你的話他們必定相信。”
裴淳便趕上去,叫道:“路七兄……”
那四人聽見裴淳的聲音,都急忙轉身,慕容赤雙眼一瞪,握緊拳頭,裴淳向他搖手道:
“我可不是找你們打架動手來的。”
慕容赤放下拳頭,裂開大嘴,笑道:“這敢情好,不瞞你說,咱全身骨頭痠痛,動手的話絕打不贏你這小子。”
裴淳訝道:“敢是已經跟別人動過手來?”
商公直道:“不錯,剛剛纔罷手的,若不是我老奸智計甚多,這渾漢和路七兄已死在魏一峰和樸日升兩人手底了。”
裴淳恍然大悟,道:“原來他們現身攔阻,你們才無法追上雲秋心,是也不是?”
商公直道:“不錯,你叫住我們有什麼話說?”
裴淳道:“辛姑娘當着褚揚兄等數人面前,親口答應解除你們的誓言,還以自由。”
商公直一怔,道:“是你迫她答應的麼?”
裴淳點頭,商公直搖頭嗟嘆,道:“我老奸平生自詡才智過人,從來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內,但對你這傻小子可當真服氣啦!當真是服氣啦!”
路七道:“那麼我們都得向裴兄道謝啦!大咱們是一徑回家,抑是還去找辛姑娘?”
路興道:“當然回家爲上,等她再使手段之時,我們再見機行事。”
這對兄弟向裴淳等告辭過,徑自走了。北惡慕容赤乃是辛黑姑的奴僕,唯命是從。是以獨獨他去找辛黑姑會合,剩下商公直一個人,他跟着裴淳,道:“咱們當真交個朋友如何?”
裴淳沉吟一下,道:“不行,你是天下武林的公敵,仇家無數,即使是小弟也受託取你性命,若是交了朋友,我便非幫你的忙不可。”
商公直悵然道:“這樣說來,我老奸縱然詭詐多智,舉世無匹,但到頭來仍死於非命!”
裴淳這時可就記起師父的用心,忙道:“這也不然,你還有一條路即將功贖罪,縱使不能使你的仇家都放過你,但小弟卻可以爲你出力。”
商公直瞠目道:“你越來越使人莫測高深了,請問哪一條路能夠將功贖罪?”
裴淳道:“只要你從今以後不再興風作浪,愚弄武林之人,同時全心全力把你的才智用在對付元廷,使他們互相傾軋爭鬥,自相殘殺,我漢族因此有機會揭竿而起,恢復自由的話,你就是我們的朋友了。”
商公直初則驚訝,繼而黯然長嘆,道:“我老奸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唉!你說得不錯,元人蹂躪中原數十年,苛政暴虐如虎,我老奸如何不把這份才智用在對付他們上面呢?”
裴淳凜然道:“商大哥若肯爲天下蒼生出力,小弟先此拜謝,並且聽任商大哥差遣。”
商公直從他立即恭敬地稱呼自己爲商大哥這一點,深感這個責任果然崇高偉大,沉吟片刻,仰天長笑道:“老奸生平除了善事之外,無所不爲,但今日卻破例要做些受人尊崇敬重之事啦!”
他四顧一眼,查看不時走過他們身邊的路人,認爲沒有可疑人物,這才低聲道:“這件事,你目下萬萬不可泄露,我這就開始進行,以各種詭詐手段,挑撥元廷王室爭權殘殺,假使你走漏消息,我老奸不但難以立功,只怕連性命也難保。不過將來你必須爲我老奸洗刷罪嫌!因爲我行事之際,說不定會有教唆元廷親貴迫害人民之嫌,然而我的目的卻是要傾覆元廷的根本。爲了這個目的,有時不免要犧牲一些人……”
他苦笑一下,又道:“但願你能夠相信我這一次。”
裴淳道:“小弟深信不疑,將來一定爲商大哥辨明一切。”
商公直點點頭,欣然一笑,道:“好,咱們後會有期。”當即轉身迅快走開。
裴淳回到飯館,果然不提商公直之事,只說他們得知恢復自由之後,各自遠走高飛,當下動身上路。黃昏時候,終於在徐州找到雲秋心和普奇等四人。
原來普奇等四人,一直輪流派出一人在客店外等候。裴淳、博勒見到了阮興,都十分歡喜。
裴淳問候過普奇等人都安然元恙,才道:“雲秋心也在店內吧?”
阮興道:“在,在,但好像有點不妙。”
裴淳大吃一驚,相偕入店,普奇聞在聲出來。一把抓住裴淳,道:“糟透了,雲姑娘氣息奄奄,面色壞極,可把我們都幾乎急死。”
博勒道:“她莫非斷了毒糧?”
普奇道:“不,她還有不少五毒瓜子和其他的果餅,但她連張口咀嚼之力力也沒有。”
裴淳道:“咱們進去瞧瞧。”
漆黑纏首的馬加出來接口道:“剛剛樸日升才走開,他說要爲雲姑娘準備後事。”
他們帶領裴淳、博勒走入一座靜院中,上房內透射出燈光,普奇指了一指,裴淳便掀簾而入。
博勒隨後跟進,只見內間也是燈光明亮,榻上臥着一個女子,長眉深鎖,雙眸半開半閉,表現出一種扣人心絃的悽豔之美。
裴淳細察之下,見她果然奄奄一息,已是油枯燈盡之象,不由得一陣心酸,涌出熱淚。
博勒伸手在她鼻孔之下輕輕彈一下指甲,似是把一些瞧不見的毒力送入她鼻中,然後柔聲道:“孩子……”
雲秋心舒一口氣,眼皮睜開,眸子中露出一點神氣,博勒又道:“你定神瞧瞧,爲父和裴淳都在此處。”
她啊了一聲,眼中射出光采,裴淳伸手握住她的纖掌,道:“你現下覺得怎樣了?”
雲秋心道:“我餓壞啦!”
博勒一笑,道:“你不該對我們沒有信心,快快吃下這塊棗泥餅,喝點水,我叫夥計燒點稀飯讓你吃。”
她順從地接過食物,由裴淳扶起她,慢慢地吃。這塊餅中蘊藏劇毒,不論是人獸咬上一口,就得立時斃命,然而云秋心卻越吃越有精神。
博勒離開房間,只剩下裴淳陪她。裴淳道:“你原本還好好的,何以突然變成如此?”
雲秋心怯怯道:“我告訴了你,你可別責怪我。”
裴淳道:“我幾時責怪過你?告訴我吧!”
雲秋心道:“我窺見普奇他們神色中很是擔憂,所以認爲你們都遇險遭難,因此我不願活下去,我不進食,希望很快就死去……”
裴淳無話可說,緊緊握住她的手。雲秋心幽幽微笑道:“義父責備得對,我不該對你們如此缺乏信心。”
他們唧唧噥噥地談了一會,忽聽普奇洪亮的聲昔說道:“國舅爺來得正好,博勒老師剛剛趕到。”
裴淳便即鬆手起身,雲秋心悄悄道:“你爲何怕他瞧見?”
裴淳道:“我不是怕,但他對你確實很好,所以我不願意傷他的心。”
雲秋心道:“我也知道你是這麼想,而我也很可憐他,可是現在我卻恨他。”
裴淳訝道:“爲什麼?”她道:“因爲我只想跟你說話,他卻把我們拆散。”
她用“拆散”兩字,使裴淳無端端感到一陣陰影襲上心頭,好像感到不吉利的預兆。
這時,樸日升在外面跟閔淳、博勒寒喧過,便大聲向房內說道:“雲秋心,我可以進來麼?”雲秋心的聲音傳出房外,他便掀簾而入。
院中的閔淳向其他的人翹一下大拇指道:“要得,他不須詢問便知雲姑娘已恢復……”
房內的樸日升抑制住滿胸妒火毒念,斯斯文文地跟裴淳見過禮,然後向雲秋心道:“你有此轉機,真是令人十分快慰,唉!剛纔我差點急死了。”
雲秋心向他凝望,面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幽怨可憐的神情。裴淳想道:“她雖然恨他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可是見他竟情不自禁地當着我說出心中的話,所以着實憐惜他。唉!像樸日升這等英雄人物,居然如此可憐。我且到外面一會,讓他好好地跟秋心談一談。”
他決定之後,便移步向房門走去。樸日升頭也不回,道:“裴兄,你是不高興而拂袖而去,抑是有心迴避?”
雲秋心道:“他的心情跟我一般,所以特意迴避。”
樸日升嗯一聲,苦笑道:“你倒是裴淳兄的真正知己,我還記得那一日楊嵐挾持着你之時,舉座高手無計可施。但裴淳及時趕到,出聲制止楊嵐,那時候,權軍師和薛飛光各逞智計,諸般猜測,都沒有猜出裴淳的法子。反而你一口道破。我猜當時不但是我一個,恐怕連薛飛光他們也感到你纔是裴淳的知己。”
他的話聲中有點苦澀,雲秋心但覺心中一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樸日升道:“你這樣不怕惹惱裴淳?”
雲秋心道:“他不是這種人。”
裴淳沒有出聲,顯然是默認了。樸日升俊逸的面上流露出痛苦掙扎的表情。他一方面無法自拔地熱愛着這個女孩子。但另一方面又知道應當決斷地揮慧劍斬情絲,纔不愧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內心正在掙扎交戰之時,雲秋心無限憐憫地柔聲問道:“你怎麼啦?”
這句話本來純是出於好意,但鑽入樸日升耳中,卻不啻這一段愛情的喪鐘。
他暗自想道:“裴淳的心意她不猜而知,而我這種顯而易見的矛盾痛苦,她卻毫不瞭解。
罷!罷!罷!我樸日升只好向命運之神低頭認輸啦!”
他挺胸站起,微笑道:“我得走啦!”
雲秋心和裴淳一齊訝道:“什麼?”
裴淳旋即明白,心中涌起欽佩之情,忖道:“他到底是大智大勇之士,竟能仗慧劍斬開情關。”
樸日升又道:“你們想必可以安抵江南,我身邊還有一點事情,恐怕無法遠送了。”
他向雲秋心投以最後一瞥,轉過身子,又向裴淳拱拱手,便大步走出,心中卻不禁忖道:
“我樸日升一生高傲自負,卻不料在她身上付出真情,更想不到結局如斯!”
他沉重地長嘆一聲,步出房時,院中已寂然無人,他也懶得去找普奇等人道別,一徑越牆而去。
四月之後,裴淳等一行八人終於抵達三和鎮,到達大門之時,衆人都感到很緊張,不知道那藥王樑康是不是還在此地?
敲門之後,一陣步聲傳來,接着大門呀地打開,門內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白髮紅面的老人。
博勒和裴淳都啊了一聲,裴淳躬身行禮,道:“師叔在上,小侄有禮。”
博勒也抱拳道:“李二俠還識得某家麼?”
普奇等人一一上前以後輩之禮見過,他們聽得李星橋說聞名已久,心中極爲興奮。
李星橋目光落在雲秋心面上,道:“你就是雲秋心?老夫前日曾苦苦挽留樑康兄,但他堅持要走。”
他說到此處,裴淳如被轟雷擊中,腦海中一陣昏眩。
雲秋心一面向李星橋點頭苦笑,一面伸手抓住裴淳的手臂,表示慰解之意。
她不必瞧看,便知裴淳的變化,李星橋瞧在眼中,不禁輕嘆一聲,忖道:“我心中疼愛飛光,所以很想設法玉成裴淳和飛光的婚事,可是看這等情形,雲秋心果真是他的知心人,淳兒的一舉一動她都能預先知道,而又不必着急推測。”
李星橋本來一點也不知道師侄近日之事,更不曉得師侄跟這些女孩子的交道,甚且宇外五雄的名聲他也從未聽聞過,這都是前日他忽然接到由窮家幫以飛鴿傳出來的訊息,是薛飛光的手函,才得悉一切。薛飛光還說明雲秋心是裴淳第一個知己,用意是希望李星橋全力幫忙雲秋心,求樑康挽救生命。
他呵呵一笑,道:“孩子別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
裴淳精神一振,急急道:“莫非樑藥王前輩終於被師叔您老挽留住了?”
李星橋道:“正是如此,大夥兒進來屋裡坐吧!”
衆人一齊進去,重新行過禮落座。因屋裡沒有傭人,裴淳便趕快烹茶待客,雲秋心也跟他忙碌,顯然很樂意爲大家做些事。
李星橋對他們說道:“樑藥王兩日前已開始準備各種應用藥物,他今日一早就去採藥,預計黃昏前可以回來。”
裴淳端茶奉客,李星橋又笑道:“樑兄有兩個助手,除了看爐煉藥之外,還做些雜務。
今日他把助手都帶去了,據說有些藥馬上就得烹煉。”
博勒舒一口大氣,道:“樑藥王胸中所學,前無古人,後元來者,真可以當得上‘藥王’二字。某家以前不自量力,妄想以螢火之光與皓月爭輝,真是大不智之事。”
李星橋道:“我聽樑兄說,博勒兄的毒技已當得上宗師的地位,也是宇內古今絕響,他可當真極爲尊崇你呢?”
博勒不禁掀髯大笑,歡喜無比。
普奇等他們說話告一段落,才道:“前此聽聞老前輩玉體違和,但今日拜瞻丰采,且喜已經恢復。”
李星橋道:“老夫到底年紀老大,筋骨衰退,要想回復舊觀,可真不容易,還須一段時間苦修。”
他沉吟一下,才道:“因此,這一次樑兄醫治秋心,說不定會有些波折,還須諸位拔刀相助呢!”
普奇應聲道:“晚輩弟兄五人願竭力候前輩驅策。”
博勒訝道:“還有波折?會是誰呢?”
閔淳道:“恐怕正是那兩批宿仇舊敵,一是辛姑娘,二是樸日升。”
博勒道:“辛姑娘生事尚有說話,樸國舅恐怕不會吧?”
閔淳道:“樸日升乃是一代梟雄,平生爲所欲爲,沒有一件事不在他智勇之下解決。獨獨裴淳屢屢與他爲敵,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其次,他始終贏不得雲姑娘芳心,妒怒之下,也會使手段侵擾樑藥王,使雲姑娘無法得救,來個一拍兩散。”
博勒聽他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不由得大爲憂慮,忖道:“單是辛姑娘這一路,就使人很難應付了,何況加上樸日升這一路高手,那神魔手魏一峰厲害無比,只怕無人抵擋得住。”
衆人也都陷入沉思之中,李星橋也深知情勢十分危險不利,這一回對方若是兩路夾攻,不但妨礙樑藥王的施救,甚至在座之人,都很難逃過大劫。
他離座而起,走出院子,仰頭望住天空,凝眸沉思計策。
過了片刻,李星橋和博勒一齊發出啊的一聲,顯然他們都想出了計策。
博勒請李星橋先談,李星橋站在廳門口大聲說道:“老夫有個計策,雖然只能略爲增強咱們實力,但也遠勝於束手無策,是以心中暗暗高興。”
博勒忙道:“某家也是這樣。”
閔淳道:“說不定兩位前輩的計策合起來實力就增強數倍,可以抵擋得住敵人也未可料。”
李星橋道:“對啊,我的計策須得借重你們宇外五雄之力。”
博勒笑道:“某家卻是要借重裴淳之力。”
李星橋道:“這就最好不過了,目下便請五雄到外邊來一下。”
宇外五雄走出去,等候吩咐。李星橋道:“老夫打算在武功上出奇制勝,現在須得先瞧瞧諸位的武功手法路數,哪一位先演練拿手絕藝?”
五人一聽,暗暗大喜,想不到得此機緣,讓這位舉世無雙的高手指點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