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巧計妙策

他雖是騎在馬上,仍然行起調元運氣的功夫,過了個把時辰,仍然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知道樑藥王說及太陽玉符只是提醒他瓶內有博勒的解藥,實在不關太陽玉符之事,而樑藥王則不知那解藥業已用掉。

裴淳只道自己太過心急,便仍然行功運氣。這一來胭脂寶馬的速度,自是遠不及上兩回,一直到了次日上午,纔到達杭州富陽間的“三和鎮”。

此事他不敢驚動師叔,一直找到薛飛光的好友,那姓蘇的秀美村女。此時正是農忙之時,她一個人在家,見到裴淳,大吃一驚道:“你又來見薛姑娘麼?”

裴淳下馬之際,感到一陣暈眩,這刻尚未恢復,騎馬靜立了片刻,才道:“是的,又得麻煩姑娘,心中甚感不安!”

姓蘇的村女驚道:“裴大哥你怎麼啦?可是生病了?”

裴淳勉強打起精神,道:“我沒事,只是累一點!”

姓蘇的村女略略放心,道:“這幾日薛姑娘沒有出門一步,我遠遠聽到她姑姑打罵之聲,昨天去找她,被她姑姑趕出來,始終沒見到她!”

裴淳聽了頓時愁容滿面,看起來更是萎靡不振。姓蘇的村女瞧他這般形狀,心中甚是不忍,說道:“你且把馬匹牽剄屋後,到屋裡歇歇,我去找薛妹妹……”

裴淳登時精神一振,如言把馬匹牽到屋後,自己坐在堂屋內等候。姓蘇的村女匆匆去了,過了不久,便迴轉來。裴淳見了她的神色,已知此行定必碰了釘子,心中雖是煩悶,卻不敢露諸形色。

姓蘇的村女說道:“我遠遠聽到她姑姑的罵人聲音,便知道不能見到薛妹妹,果然見不到,還被她姑姑罵了幾句,不准我再去找她!”

裴淳甚覺過意不去,再三道歉。姓蘇的村女道:“這不打緊,過幾日她姑姑的脾氣好了,我一定可以見到她。”裴淳心想此事十分迫促,焉能再等幾日?當下辭別出去,牽着馬在鎮上緩走,尋思計策。

這等情形已是第二趟,上一次想破了腦袋也無計可施,這次自然也不會出現奇蹟,他專注的尋想法子,以致忘了疲倦飢渴,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時分。忽然被幾個人驚動,只見好幾個漢子拉扯着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口中連連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其餘的人都苦苦勸說,其中一個大聲道:“醜媳婦終須見公婆,你就回去一趟又有何妨……”

裴淳聽得明明白白,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醜媳婦終須見公婆,這話說得不錯,我遲早總得去見薛三姑姑,何不馬上就去?!”

此念一決,登時大感輕鬆,掉轉身直向鎮後走去,不久便望見那座矗立水田中的精緻小樓。

他牽馬走過田塍,直抵小樓門前,只聽一個尖銳聲音傳出來,道:“這幾日我心情壞得很,若是有人活得不耐煩,不妨登門求見!”

裴淳正要舉手叩門,聞言不禁一怔,那隻手停在半空,忖道:“薛三姑姑這話分明是對我說的。唉!她曾經連殺武林十大高手,武功高強不在話下,又是言出必行之人,我這一進去,非死在她手底不可……”

他本不是機變之人,這時完全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陣,綠扉“呀”地打開,門內站着一人,正是薛三姑,只見她眼中泛射出冰冷森殺的光芒,凝視着裴淳。

裴淳吶吶道:“小侄特地前來拜謁三姑!”

薛三姑冷冷道:“我已疑心蘇丫頭不懷好意,果然是你差她來的!哼,上一次她也做過你的信差,是也不是?”裴淳一向老實,點頭承認。

薛三姑道:“你來得正好,我的一口冤氣憋了好多年,合該在你身上發泄……”右手在腰間一摸,取出一條細長的皮鞭。

裴淳早已料定她會下毒手,因此並不驚訝,同時也沒有時間讓他想到害怕與否的問題,只急急道:“三姑姑,小侄是爲了師叔……”

話未說完,薛三姑皮鞭已經揚起,發出“嗤”的一聲。裴淳聽出鞭上勁道十足,這一鞭落在身上非死不可,登時嚥住下面的話。

他自忖萬萬難以逃生,頓時心志鬆懈渙散,猛覺眼前一黑,頭腦昏迷,咕咚一聲跌倒地上。 Wшw_тt kΛn_¢ o

薛三姑手腕勁力一收,鞭梢嗤的一聲收回,愕然望住地上的少年。

她身後發出一聲尖叫,接着一道嬌小身影閃出來,撲在裴淳身上,薛三姑冷冷道:“回到屋裡去!”

那人影正是薛飛光,她雙手一觸之下,但覺裴淳全身冰冷,分明已死,不禁淚流滿面。

尖聲叫道:“你爲什麼要打死他,你爲什麼要打死他?”

薛三姑喝道:“飛光,你膽敢如此放肆!”

薛飛光跳起身,哭道:“我不要跟你啦……”

薛三姑一怔,怒道:“好大膽的丫頭,我……我……”她一向心腸冷硬,但這刻卻說不出“殺死你”這三個字。

薛飛光道:“你除非殺死我,不然我就離開這兒,走得遠遠!我去找李伯伯,或是趙伯伯……”

薛三姑頓時面色發白,生似薛飛光這句話乃是利刀深深刺入她的心房。薛飛光從來沒見過姑姑流露出這等軟弱受傷的表情,不禁一怔,叫了一聲“姑姑”。薛三姑擺擺手,顯得十分痛心地說道:“走吧,永遠不要回來見我!”

薛飛光嘆口氣,道:“我年紀雖不大,可是卻曉得姑姑真愛我,但姑姑爲何要殺死裴淳大哥?”

薛三姑道:“不,我從來不愛你!”

薛飛光道:“你一向都十分冷酷,翻臉無情,但這次我這般頂撞你,使你傷心,你仍然不肯說出殺死我的話,可見你心中很愛我!但你爲什麼要殺死裴大哥?”

薛三姑面色一沉,道:“爲什麼不能殺死他?”她不再否認,等如承認當真很愛薛飛光。

薛三姑又問道:“你爲了他就不理我了!”

薛飛光淚珠簌簌滴落襟上,道:“不,我本也捨不得離開姑姑,可是我見到了你,便會想起你殺死裴大哥這等好人,這件事我想得久了便會發瘋……”

薛三姑面上神情稍爲霽緩,要知薛飛光倘使不是深愛薛三姑的話,焉會因此罪愆以致瘋狂?

她緩緩道:“我沒有殺死他!”

薛飛光愕然道:“真的?那他怎會死了?”

薛三姑冷冷道:“我怎麼曉得?他只說了半句話就倒在地上!哼,我講過不准他再見我,他居然膽敢上門,可見得絲毫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薛飛光這時已俯低身子細加查看,忽然大喜叫道:“裴大哥還沒有死……”

薛三姑暗暗鬆一口氣,但仍然冷冷的道:“好極了,等我救醒他再取他性命!”

薛飛光聽得清楚,心頭大震,當即跪在薛三姑面前,哀聲道:“姑姑你不能饒他一命麼!”

薛三姑道:“我幾時講過的話不算數的?”

薛飛光但覺實是無法阻止姑姑殺死裴淳,於是又哀求道:“那麼姑姑你不要救醒他,讓他糊糊塗塗地死了也好,反正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永遠不死,他早點死了也沒有什麼!只要不是死在你手底就行了!”

薛三姑沉吟一下,搖頭道:“不行,我定要問出他何故膽敢登門見我?”

薛飛光眼圈一紅,淚水又奪眶而出。但她此時已不似早先那麼悲傷激動,一面流淚,一面想道:“姑姑自負才智絕世,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弄個明白才肯罷休。裴大哥膽敢上門之事,她定必已設想出幾個原因,爲了證實這些設想哪一個猜對,所以非救醒裴大哥不可!她若是一日得不到裴大哥的答案,那就一日不會殺死他……”

當下已有計較,停止哭泣,說道:“姑姑啊,我早先真不該那麼放肆,實是罪該萬死!”

薛三姑長眉輕輕一挑,心想這丫頭又向我弄詭使詐了,口中應道:“你年紀還小,姑姑不怪你!”

薛飛光拜謝過,又道:“裴大哥上次說,他聽趙伯伯提起過你,但那些話他須得想一想才能決定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說不轉告姑姑,他便答應下次見面才說給我聽……”

薛三姑半信半疑,問道:“你提起這件事作甚?”

薛飛光:“我自從聽他說了這話,日夕猜想趙伯伯到底講你甚麼,說你好呢,還是說你不好?我只要明白了這事之後,姑姑你再處置他可好!”

薛三姑頷首道:“可以!”隨即把裴淳搬到屋內,查看一陣,說道:“他身體虛弱之極,支持不住,所以昏死過去。我送他一粒少林派靈丹,雖然不能使他恢復原有功力,但也可以復原大半!”說罷,進房取出一顆丹藥,塞在裴淳口中。

薛飛光訝道:“這就奇了,裴大哥內功極是深厚,怎會變得這麼衰弱?”

薛三姑冷冷道:“你問出原因,說不定就想殺死他了,他一定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薛飛光心中沒半點相信,嘴上卻答道:“若果他是這種人,我理都不要理他。好在他爲人老實,待會我設法一鬨,定必騙得出他的話!”說到此處,藥力已經發作,裴淳微微發出呻吟之聲,薛三姑立即走開。

片刻之間,裴淳睜開眼睛,一見薛飛光,大喜過望,急劇地坐起身,猛覺一陣頭暈,不禁扶額呻吟一聲。薛飛光說道:“我姑姑賜你一粒少林寺靈丹,可以恢復大半功力,你調息一下就沒事了!”

裴淳如言瞑目靜坐了半晌,但覺體力恢復,精神充沛,這才放心睜眼,說道:“在下須得先去拜射三姑姑……”

他滿心感激之下,把稱呼改爲“三姑姑”,倍覺親切動人。在外面偷聽的薛驚鴻怔一下,斗然間升起又酸又憐愛的感觸,不禁淚水滿眶。

薛飛光一手拉住他,說道:“待會兒再去見姑姑不遲,你先告許我來此何事?”說話之時,用手指在他掌心寫道:“不可說出!”

裴淳大感茫然,不過他知道薛飛光此舉必有深意,不敢違背,沉吟了一下,說道:“江湖上的事你還是少知道一點的好,待我見到三姑姑再說!”她微笑點頭示意告訴,鼻中卻發出“嗤”一聲,別人聽見只道她不滿而冷笑。

她用賭氣的聲音道:“好,你不講我就不聽,這有什麼了不起?我且問你,你爲何變得如此衰弱?你須得實話實說,我聲音一停,便立即回答,若有遲疑,便是砌詞,縱然是真話也當是假的,快說!”

裴淳可不敢怠慢,連忙把真情說出,心中卻暗想她不知何故對此事這等緊張?說完之後,薛飛光滿面笑容,道:“哼!我得想一想才能決定信不信你的話?”聲調甚是冷淡,與她的笑容全然不同。

她早就算定姑姑在外面偷聽無疑,是以處處顯出對裴淳的隔膜和猜疑。但卻把裴淳弄得十分迷惘,在他想來,薛三姑既是不曾取他性命,又賜贈靈丹,顯然已經改變態度,何須大擺玄虛疑陣?

薛飛光伸指在他掌心寫道:“見姑姑時也不可說出來意,除非見我打呵欠纔可實說,切記切記!”

裴淳點點頭,她又迅快寫道:“須說她好!”口中同時問道:“上次你提起你師父論及我姑姑的爲人,到底怎生說法?”

裴淳心中會意,他本不是愚笨之人,只不過太過忠厚善良,才顯得笨拙。這時也曉得薛飛光是在她姑姑面前編說這些話,便用心想了一下,說道:“我師父說三姑姑很好!”

薛飛光道:“如若單是這麼一句,我何必問你,自然是說姑姑好,只不知還有什麼評論?

一個人有好處也有壞處,我姑姑不在這兒,你但說不妨!”

裴淳道:“我師父素來不多說話,關於三姑姑的話,一共是提過三次,每次都說他們情如骨肉,三姑姑待他極好,是個極可愛的女孩子。每一次說到這裡,便忽然停口不說,起身負手緩緩走出廟門仰頭望天,長嘆數聲。我見他忽然鬱鬱不樂,似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不敢向他提起這事,所以我對三姑姑的事一點也不曉得。”

這些話前面一段是憑空捏造的,事實上趙雲坡從來沒有提過薛驚鴻,後半截則是真事,他常常見到師父負手於背,踱出廟宇仰天長嘆,所以描繪得十分細膩傳神。

外面的薛三姑聽得呆了,但覺滿腔悵惘,不知不覺走開,獨自回味昔年情景。

薛飛光也大爲感動,癡癡地道:“原來趙伯伯對姑姑是如此情深,唉!”正在傷感之際,忽見裴淳皺起雙眉,立即驚醒,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的多情善感,轉念又想到,連自己也這麼感動,姑姑更不用說了。如此情況之下,她一定回到靜室中重溫前塵往事。

當下迅快起身,出去一瞧,很快就回轉來,輕輕道:“現在快點告訴我你何故來此?唉,你幾乎死在她鞭下,難道你以爲她的話說着玩的?”

裴淳迅快說出來意,最後又道:“我真不懂她既然要殺我,爲何又把靈丹賜我?”

薛飛光道:“她平生最愛猜測別人心意,因此你在未說出來以前,她未能證實心中猜想,決不殺你。所以你決不可說,這也是她爲何救活你的原因。那少林寺靈丹在武林中雖是寶貴,但在姑姑眼中,卻算不了什麼。”

裴淳愣一下,道:“我若不說出來意,怎生知道她肯不肯把秘密賜告?”

薛飛光搖搖頭道:“她決不肯說出樑藥王的秘密。”話聲極是堅決,可見得她深信此言。

裴淳愁道:“這……這便如何是好!”

薛飛光想起他若是得不到答案,勢必要在樸國舅眼前自刎。在她來說,保人紫燕楊嵐死了更好。可是她深知裴淳天性忠義,若是勸他逃走,不但無效,反而被他鄙視。

她想來想去,實在無計可施,又明知不久姑姑就要出來查聽他們對答,那時節不能再說私語,當下道:“你且依照我的計劃拖延一兩日,待我慢慢地想……”

裴淳忖道:“我若是不聽她的話,以致死在三姑姑手中,我這一死不打緊,卻連累了楊姑娘一命,而師叔也永遠不能恢復武功,這兩點都是比我個人生死重要得多,只好聽她的話,暫時拖延。”

他答應之後,薛飛光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中稍稍露出歡喜之意,兩人談了一些別的話,忽聽步聲響處,薛三姑走進廳內。

裴淳連忙上前拜謝,薛三姑神色極是冷漠,揮手道:“飛光回到樓上去。”薛飛光臨走之時,十分憂愁地望了裴淳一眼纔出去。

薛三姑聽得步聲上樓之後,才冷冷道:“你膽敢來此,有何事情?”

裴淳平生不打誑的人,今日卻迫不得已迭次編造假話,答道:“小侄只是順道來拜候三姑姑而已!”

薛三姑秀眉緊皺,道:“胡說,李星橋難道不曾警告你?”裴淳沒有哼聲,閉口不語。

薛三姑銳利的目光把他瞧了一陣,忽然煩惱地起身出去,臨出門時又說了一聲不準離此廳一步。

裴淳大感奇怪,心想三姑姑不知何故竟不追問下去,他從薛三姑叫出“李星橋”的名字這一點上,察覺她對師父師叔都已義斷情絕,決不會瞧他們的情份上而不殺死他,所以大爲佩服薛飛光這條保存性命之計。

到了傍晚時分,薛飛光弄好晚膳,去請姑姑進食,只見她面色蒼白,煩惱地在房中走來走去。

薛飛光自是曉得她何故煩惱至此,心中憐疚交集,柔聲道:“姑姑,請吃飯吧!”

薛三姑擺手道:“我不餓,你自己去吃!”

薛飛光嘆口氣,道:“姑姑你近幾年時時每日只吃一頓,甚至整日不進飲食,這樣如何使得?”

薛三姑尖聲叫道:“我死了最好……”斗然間歉疚地望住她,低聲道,“你去吧,我不要緊。”

薛飛光柔聲道:“你不要把裴淳放在心上,他如果再惹你生氣,便把他殺了也好!”

薛三姑搖頭道:“須得等他說出來意之後才能殺他!”

薛飛光道:“姑姑沒有問他?”薛三姑道:“他忽然不肯說!”

薛飛光道:“你追問他呀!”

薛三姑道:“不行,像他這樣老實忠厚之人,若是決心不說,打死他也是不說!你如果見到他閉口不言的樣子,便知姑姑的話沒錯。”

薛飛光道:“姑姑說得是,這種人有時候反而難辦,他連死也不怕,誰也莫奈他何……”

薛三姑道:“這話在我們來說則不錯,但有一個人,換作是她處在我的地位,任是鐵打金鋼,蓋世英雄,也得屈服……”

薛飛光驚道:“什麼?這人比死還要厲害?”

薛三姑頷苜道:“這人就是辛大姐,武林中提起魔影子辛無痕之名,無不膽裂魂飛。當時天下傳誦兩句話是‘寧遇死神,莫逢魔影’,只有她才能使任何人屈服……”

薛飛光道:“姑姑說過不少她的事蹟,你既是如此煩惱,何不設法找到這位辛大姑?”

薛三姑搖頭道:“我通通告訴你吧,我和她早已鬧翻,其中恩怨牽纏不清。她不但同情趙雲坡,還跟李星橋很不錯,所以把魔影令符送給他,不過後來也鬧翻了,這些舊帳算也算不清……”

她說了這些話之後,煩惱稍減,便到廳中詢裴淳來意,裴淳仍然那樣子回答,然後就閉口不語,薛三姑又氣又惱,回到房中。

薛飛光不敢送飯給裴淳,足足想了一夜,仍無善策,次日早晨試探姑姑口氣,得知她殺死裴淳之心極爲堅決,心中十分焦急。到了下午時分,神情枯槁憔悴。

她愁悶之極,無法排遺,信步走出竹樓,大約七八丈,忽見一個和尚結跏盤坐在田塍當中,若是要走過去,除非從他頭上躍過。

她大覺奇怪,暫時丟開心事,說道:“大師父怎的在路上歇息?請讓一讓路吧!”

那和尚弓背俯首,無法瞧得清面目,這時不言不動,似是坐禪入定,身外聲息絲毫不聞。

不過坐禪的話,卻不該如此傴僂萎靡,薛飛光又疑他是奄奄一息,故此連話也答不出。

當下又說道:“大師父,請你讓一讓路可好?”心想他若果仍然不言不動,便須扶起他的頭面瞧瞧是不是死了。

那和尚身軀微微動了一下,薛飛光鬆口氣,丟下一件心事,咕噥道:“既然不肯讓路,我就從別的路走!”正要轉身,眼角瞥見那和尚擡起頭,便改變主意,再轉身,定睛望去。

但見那和尚面色枯黃憔悴,愁眉苦臉,似是重病纏身光景,不禁駭了一跳。

和尚緩緩說道:“這世上時時只有一條路可走,小姑娘不須徒勞往返,還是省點氣力的好!”

薛飛光聽了這話,似懂非懂,訝道:“怎麼?別的路就行不通?我不相信,定要試一試!”轉身奔去,折入另一條田塍,才走了一半,忽見對面官道之上來了匹驢子,又髒又瘦。

驢背上坐着的是個道人,衣冠欹皺破舊,滿面污垢。

那道人驅驢走下田塍,口中卻嚷道:“哎喲,這畜生又鬧脾氣啦,我窮老道真不懂,你爲何不走大道,偏偏要向田地裡面跑?”

薛飛光停住腳步,恨恨地白他一眼,心想這不是分明罵我是畜生麼?眼珠一轉,脆聲笑道:“罵得好,可惜這驢子腦袋長得有毛……”她使的一招“移花接木”手法,把那髒道人的話,搬贈給和尚去了。

那道人飄身跳落驢前,反手一掌便把瘦驢趕回去,這才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貧道踏遍天下,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等利嘴的姑娘,好,好,我服氣就是了!”

薛飛光覺得這醃-(音:阿札)道人甚是有趣,心中愁鬱減去不少,說道:“道長不與我一般見識,那位大師父想必也不見怪我,請問你們兩位可是結伴而來?想見我姑姑麼?”

道人答道:“待貧道想一想看……”隨即瞑目作出深思之狀,薛飛光見他們舉動古怪,更感興趣,若不是心中還牽掛着裴淳之事,依她的性情,定必想法子逗一逗他們。

那僧道二人都不說話,她也想她的心事,於是這一塊小小的水田之間,雖然有三人之多,卻寂然無聲。

過了片刻,和尚那邊傳來有氣無力的話聲道:“小姑娘,你有什麼心事?”

薛飛光搖頭道:“告訴你也沒用!”

醃-道人接口道:“貧道可不是取笑,你的心事是不是跟一個少年人有關?”

薛飛光點點頭,那僧道二人隔田對望一眼,道人說道:“他怎麼啦?可是發生事故?”

薛飛光道:“差不多,唉,告訴你們也沒有用!”

僧人緩緩道:“那麼我們便不問啦!小姑娘,令姑姑可是薛驚鴻女檀樾?”

薛飛光點點頭,心中卻訝然忖道:“我只道他們是爲裴大哥而來的,誰知竟是衝着姑姑而來。只不知他們來此何事?”

醃-道人和氣地笑着問過她的姓名,又道:“你不反問我們姓名來歷,可見得心中已曉得我們是誰?”

薛飛光道:“當然啦!你是崆峒李不淨道長,他是少林寺病大師,我不久以前聽裴大哥說過,他說你們都是當今俠義之士,所以我記得清清楚楚。”

病僧及李不淨二人聽了這話,心中都大感受用。病僧道:“相煩薛姑娘轉稟令姑,說是崆峒少林兩派門人求見……”

她搖頭道:“我姑姑誰也不見……不過,你們既是裴大哥佩服的人,我不妨進去說一聲!”

回到屋中,只見姑姑坐在門內屏風之後,面色甚是冷峻。她正要開口,薛三姑皺眉道:

“我都聽見啦!你出去告訴他們,說我叫他們滾蛋!”

薛飛光遲疑一下,道:“他們都是正大門派出來的人物,姑姑怎可這般對待他們?”

薛三姑面罩寒霜,正要責罵,忽然記起昨天的衝突,心中一軟,吞回斥責之言,說道:

“他們來找我麻煩,難道還要待以上賓之禮不成?好孩子,照姑姑的話去做!”

她極罕得有如此容忍慈愛的表現,薛飛光不禁十分感激,想道:“我爲了姑姑這一句好孩子,便得罪了天下之人又有何妨?”

於是奔出去,大聲道:“我姑姑叫你們滾回去!”她接着便覺得過意不去,歉然微笑着低聲道:“兩位還是回去吧,我姑姑從來不接見訪客的!”

李不淨瞪起雙眼,低聲道:“她平日怎生對付你,把你弄成這副樣子?”

病僧也接口道:“小姑娘但說無妨,她對你很兇麼?”

這兩人口氣之中滿是關心愛護之情,薛飛光記起裴淳之言,心想他們果然是俠義之士,不禁生出親近敬慕之心,當下道:“我姑姑最是愛我,只有我觸犯她纔不會被她……”她本來要說“殺死”兩字,但忽然想到這麼一說豈不是把姑姑描得十分殘酷可怖?趕快住口。

那僧道兩人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高手,閱歷極豐,這時已知道她忍住什麼話沒說,病僧道:“我們以禮求見,若是被拒,那就只好失禮了!”

李不淨接口道:“這話該當傳入她耳中,可是又怕連累了小姑娘!”他們話意之中,已透露出不齒她的冷酷性情,所以不惜失禮的意思。

薛飛光雖是聰明絕頂,但在這等過節上面,卻不大瞭解,說道:“不要緊,我再回去跟姑姑說!”轉身奔回屋中,把話傳了。

薛三姑冷笑一聲,道:“你去告訴他們,我若是不愛見到的人被我見了,便要殺死,免得日後惹厭!”她接着放軟聲音,道,“你不用害怕,他們聽了非走不可!”

薛飛光無柰,出去說了,李不淨和病僧都心頭冒火,不約而同地向小樓走去。薛飛光一瞧不對,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急得只是跺腳。但她到底在門口攔住了他們,咬牙道:

“兩位若要入屋,須得先闖過我這一關!”

病僧道:“小姑娘讓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李不淨也道:“別胡鬧,許多事你都不曉得,怎可干涉?”

屋內傳出薛三姑冷冰冰的聲音,道:“飛光讓開!”薛飛光不敢不聽,側身閃開,但樣子極是可憐可愛。

病僧和李不淨都對她有特殊好感,心下甚是不忍。病僧首先道:“貧僧來向女檀樾請問敝師伯靈光長老的消息!”他的話聲中聽起來雖是有氣無力,但卻傳出老遠。

李不淨道長接口道:“小道也是來此探詢敝派長輩房玄樞真人下落,還望薛施主賜告!”

屋中傳出一聲冷笑,歇了半晌,才道:“他們難道還活得成麼?這一問真是多餘無謂!”

李不淨手按劍柄,大聲道:“那就請女施主賜教幾手,待貧道返山說出今日經過,好教敝派上下都忍氣吞聲!”

病僧眼中射出森森光芒,病倦之態一掃而空,說道:“李道兄這話正是貧僧心中欲說之言!”

薛三姑道:“使得,你們小心了!”

李不淨掣劍出鞘,病僧口中微微發出呻吟之聲,似是病魔肆虐,難以忍受。但雙目光芒更盛,卻空着雙手。

眨眼間一道人影快逾閃電般飛出門外,兩聲尖銳劃空鞭聲尖銳同時響起。

李不淨洪聲笑道:“好鞭法……”手中青鋒向前微微一送,劍尖所至,恰好刺中幼細的鞭身。但那鞭子疾地彎折,末稍擊中劍身。李不淨但覺手腕一陣麻木,幾乎握不牢長劍。

另一側的病僧同時之間受到此細鞭侵襲,他卻是躲避不及,被鞭子抽中肩胸。可是不但沒有響聲,細鞭也迅即彈起,病僧感到被抽中之處,微有火辣之感,心中不禁駭然!

薛三姑心中也暗暗一凜,忖道:“我這一鞭雖是隻用上五成力道,但此僧居然禁受得住,可見得已練就護身奇功……”她鞭影掣回之時,人也退回屋內,這一來一去宛如閃電。上面的念頭乃是回到屋內才轉的。她又想道:“那骯髒雜毛劍法之高也是世上罕見,我的鞭子去勢何等神速,他竟能以劍尖刺中,如此眼力腕勁果是出色當行的劍客!”

門外的僧道二人各各領教過她的身手,當真不敢輕躁入屋。病僧道:“阿彌陀佛,貧僧已捱過女檀樾神鞭,想必可以請問幾句話?”

李不淨接口道:“其實薛施主若是肯把昔年秘辛賜告,於大家都有益無損,薛施主何樂而不爲?”

薛三姑尖聲道:“都給我滾,想知道靈光和尚、房玄樞道人結局的話,可教少林崆峒兩派掌門親自來問,你們還不配曉得!”

病僧和李不淨都不禁一怔,互相使個眼色,退開老遠。李不淨道:“她既是點明掌門人才能詢問,咱們便有點爲難了!”

病僧道:“是啊!但咱們若是被她一語迫走,卻又面子難堪……”兩人商量了一陣,便在樓前田塍上打坐,樓中之人若要離開,必須穿過這兩條田塍之一。

天色漸黯,薛三姑在屋中見那僧道二人盤坐不去,看來他們已決心堅持到底。只有用武力趕去他們,或是說出昔年之事。第一個法子苦在贏不得他們聯手之勢,第二條路乃是屈辱,絕難忍受。因此心下甚是煩躁,忽聽李不淨宏亮的聲音傳入來,說道:“病僧道兄,我心中有個疑團,難以測破……”

病僧有氣無力地應道:“什麼疑團!”

李不淨道:“敝派長輩房玄樞真人的劍術功力,無一不比貧僧強勝數倍,想來貴派昔年號稱三大高手之一的靈光長老,也比道兄高強無疑!”病僧應一聲是。

李不淨又道:“但以剛纔薛施主的一鞭瞧來,雖然可列入一流高手,但若要贏得貴我兩派的前輩高手,卻是萬萬不能……”

薛三姑沒有哼聲,薛飛光從樓上奔下來,道:“姑姑,你聽見他們的放肆話麼!”

薛三姑點點頭道:“他們說得不錯,我雖是十多年功力有退無進,但當年仍然贏不得武林三賢七子這十大高手……”

薛飛光訝道:“三賢七子是誰?那靈光和尚和房玄樞真人也在其中麼?”

薛三姑點頭道:“他們是三賢之二……”忽然間煩躁起來,揮手道,“回到樓上去!”

薛飛光怯怯道:“你……你要出去對付他們?”

薛三姑道:“我要去對付裴淳!”神色甚壞,使得薛飛光十分擔心。只因薛三姑在這等氣惱心情之下,說不定便會下毒手殺死裴淳,這刻必須設法和緩局勢才行!

她慢慢地向側門走去,才走了四步,心中已想出三四種緩住局勢之計。迅即選擇了其中之一,停步回頭道:“姑姑,你不喜歡裴淳大哥,對不對?”

薛三姑面色一寒,冷冷道:“你又想起他啦!”

薛飛光道:“他再不好也算是侄女的好朋友,我實在不願姑姑親手加害他,目下卻有一法……”

薛三姑道:“你姑且講來聽聽!”薛飛光指一指外面,便低頭走了。薛三姑默然想了一會,才走到裴淳被困的房間內。

裴淳一見她進來,飢渴全消,精神大振,說道:“三姑姑,你當年加害三賢七子之事雖然是你的不好,但眼下被人在門外欺負,小侄實在看不過眼,意欲自告奮勇出去對付他們。”

薛三姑不覺一怔,道:“你的脾氣跟你師父一個樣子,我做的事,對與不對,用不着你評論,但我倒要問問你,既是我的不對,你爲何又自告奮勇?”

裴淳肅然道:“你是我的三姑姑,這事小侄焉能不管!”

薛三姑但覺他這句話,實是情深義重,大爲感動。過了一會,突然冷笑道:“你想借此機會讓我放你逃生,對不對?”

裴淳也不分辯,說道:“小侄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那兩位前輩呢!”

薛三姑冷笑一聲,道:“好吧,你若是趕得走他們,我就讓你離開此地!”

裴淳振奮起精神,步出房外,走到大門口時,薛三姑道:“且慢,你的來意還未說呢!”

裴淳道:“小侄因世上唯有三姑姑得知樑藥王不敢出手施展醫道之故,特來求問!”

薛三姑訝道:“你明白我決不會告訴你,同時還會要了你的性命,竟然還敢來此?”

裴淳老老實實地道:“小侄因想此事與李師叔關係重大,以爲姑姑定會看他們的情份上,把內情告訴小侄!”

薛三姑道:“你後來見我毫不留情地要殺死你,所以覺得不能說出來意了,是也不是?”

裴淳原本哪有這種想法!但她這麼一說,正好趁機點頭默認。

薛三姑道:“你現在還想不想曉得答案!”說時暗忖他縱然曉得了也沒用處,一則,今日多半要毀在外面僧道二人手底,只因那僧道二人若不得知昔日之事,決不肯走,裴淳一定要他們走的話,除了動手別無他途。二則,關於樑藥王的秘密,知道了也等如不知,全無下手破解之法。

裴淳大喜過望,道:“小侄自當洗耳恭聽!”

薛三姑道:“樑藥王向一個人立過誓,所以寧死也不敢違誓出手!天下之間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能比死神還要令人恐懼,這人是誰,我也不必說了。”

裴淳驚道:“原來他向魔影子辛無痕立過誓,怪不得寧可被殺!”

薛三姑道:“你曉得後就行啦,辛大姐當年雖是與我齊名,其實她的本領比我更高一籌!

尤其是一身輕功天下無雙,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裴淳躬身施了一禮,道:“多謝主姑姑賜告,小侄告辭了!”

薛三姑冷冷道:“只要你解決得了他們,儘管請便!”

薛飛光從裡面奔出來,叫道:“裴大哥,你先到後面牽馬,可不要乘機上馬逃走。”

薛三姑何等聰明之人,一聽已知侄女分明暗示裴淳仗那寶馬逃生,心中暗暗好笑,想道:

“裴淳他爲人忠厚老實,最重然諾,他說過打發那僧道二人,決計不會食言。飛光你到底太年輕,還摸不着他的性格!”

只聽裴淳道:“不會,不會,我怎敢趁機逃跑!”他向她施禮告別,這才走出大門。

薛飛光望住他壯健的背影和沉穩的步伐,但覺離愁黯然,滿懷淒涼,恨不得趕出去細細叮囑他如何小心應付強敵,如何趁機逃走。

裴淳迅快牽馬走到病僧之前,說道:“在下裴淳,膽敢請求大師一事!”

病僧緩緩道:“什麼事!”

裴淳道:“請兩位不要攔阻出入之路!”

病僧道:“知道啦!”裴淳怔一下,弄不懂他這句話是何意思?

兩丈外的李不淨洪聲大笑,道:“裴淳,我們今日有一半也是衝着你來的!”

裴淳訝道:“敢問兩位前輩有何見教?”

病僧冷冷插口道:“你口氣再謙恭也不行!”

李不淨接着道:“我們要問問你,南奸商公直爲何尚在世上爲惡?可是已得令師庇護?”

裴淳道:“在下曾遭冷如冰前輩質問此事,實是無法奉告。但家師絕無庇護惡人之意!”

病僧道:“那到底是爲什麼?”

裴淳道:“在下無從奉答,此外,關於我三姑姑昔年這段公案,兩位前輩也可以一併向家師查問!”

李不淨仰天大笑,聲音宏亮異常,遠傳數十里。笑了一會才朗聲喝道:“趙雲坡雖是一代高手,但多年得到武林敬仰的是他的行事爲人,非是武功。若是專門包庇縱容奸惡之徒,貧道雖是不才,也敢以掌中一劍會會他!”

裴淳聽了這話,當真比刀劍傷身還要痛苦。病僧接口道:“你把薛檀樾這段公案也攔在令師身上,有何道理?”

裴淳忙道:“家師忝爲薛三姑兄長,自該擔當一切!”

病僧和李不淨兩人一同點頭,李不淨道:“這也行,瞧你的意思似是要離此他去,你若是闖得過病道兄或貧道把守之路,那就如你之意!”

裴淳不答應也不行,當即尋思闖關之計。他覺得少林病僧一則病容滿面,二則樣子不似李不淨平易近人,便向李不淨走去。

李不淨心中喑怒,忖道:“這小子震於少林威名,故此揀中我。哼!今日若是讓你闖過,豈不弱了師門威望!”

李不淨也聽說過裴淳武功深不可測,也不敢大意,起身肅立,手中已掣出長劍。

裴淳離他不及五尺之際,忽見他手中長劍泛閃出光芒,雖然只是淡淡的一層光華,卻瞧得甚是清楚。心中一凜,忖道:“李道長已運足功力,一出手便當是劍中絕學。他的劍術造詣已達到這等境界,我怎生抵擋得住?”此念一生,忽然轉身向病僧走去。

病僧眼見裴淳在那邊知難而退,生怕被他在自己這邊闖過,日後傳出江湖,別人勢必評說少林不如崆峒,這事關係及師門榮辱,那敢怠忽。口中呻吟連聲,人己顫巍巍地站起身。

只見他面上病容更甚,身子微微搖晃,似是衰弱無比,難以站穩。但他雙眼之中精光閃爍,顯出深厚無比的功力。裴淳不禁一怔,突然轉身奔入樓內。

薛三姑迎面攔住,冷冷道:“你已跟飛光道別過,且等日後纔再見面……”

裴淳道:“小侄特地來請問三姑姑,那李道長的崆峒劍法稱霸武林,便應有馭劍之法,不消得說。至於這位病僧大師,練的好像是少林寺五大神功之中的‘病維摩心功’,可是又有點奇怪可疑……”

薛三姑道:“這一門神功我以前也聽他們講究過,但時日久遠,早已忘記了!”

裴淳道:“小侄記得我師提及這門神功之時,只說練成此功之人,表面上病苦難支,雙眼無神。可是外力加諸其身之時,即可用心力把外力反震回去。是以練就此功的人,碰到越強的對手就越妙……”

薛三姑一面凝神細想,一面答道:“你說的不錯,我已記起他們當年也是這麼說的!唉,二哥雖是與大哥齊名並稱,其實論到博學強聞,二哥遠遠比不上大哥。那一年我問起天下各家派的絕藝秘學,其中許多功夫二哥都不識或記不全,大哥不但補足闕漏,還詳詳細細地教我許多應急手法,只要不是功力已臻絕頂之士,不管是哪一門絕藝,都有剋制手法……”

她忽地從沉思中驚醒,神色一冷,道:“趙雲坡想必也曾把這一套,統統傳授與你?”

裴淳搖頭道:“沒有,他老人家要小侄專心一志勤練本門武功,很少涉及剋制別家的手法。小侄如今心中不明白的是那‘病維魔心功’練成之後,當該是雙目無神,但那病僧大師卻奕奕有光,莫非是另外一種功夫?”

薛三姑沉吟道:“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各具威力,練成其一,便足以稱雄一時,那五大神功,列於七十二種絕藝之首,更是深奧難練。照常理來說,專練其中一種已難望成功,自然不能分心再練別的。我瞧他多半是功行未達圓滿境界,所以雙目仍然奕奕有神!”

裴淳大喜道:“對,對,定是此故無疑!多謝三姑姑指點!”

薛三姑冷冷道:“一報還一報,我昔年受過趙雲坡指教武功之恩,所以還施你身!”

她這話說得冰冷無情,比起她剛纔回憶往事之時,口口聲聲大哥、二哥的味道,真有霄壤之別。

裴淳頗爲奇怪,一個人的情感,怎能變化得如此劇烈?既是滿腔仇恨,又怎能容留舊日情誼的存在?但這時已不容他多想,施了一禮,匆匆出去。

病僧和李不淨二人都曉得他去跟薛三姑商量對策,心下暗暗緊張,裴淳一直走到病僧面前,說道:“在下要得罪了!”

病僧有氣無力的道:“裴施主儘管出手,毋庸客氣……”

裴淳左掌托住右手手肘,雙手力道完全匯聚在右掌之上,輕飄飄向前拍去。

一側的李不淨道長見了他這一招,不禁一凜,心想久聞趙雲坡的武功深不可測,後期出手單用一招掌法,天下無人得以抵禦。目下這一掌雖是由裴淳使出來,但果然勢式力道蘊含萬妙,變化無方,實是教人有無從破解之感。

他正在尋思之際,那邊廂病僧已接了裴淳這一招。病僧也泛起和李不淨同樣的感覺,幸而他擅長捱打,當即一低頭迎接對方的一掌。

“啪”的一聲,裴淳這一掌拍在病僧光禿禿的頭顱上。裴淳但覺一股力道反震回來,不覺退了兩步。

他早就預料應有這等現象,也不驚訝,又是一掌拍去。這一次掌勢斜落,病僧挺胸上前,雙手在袖中已暗作準備。裴淳一掌印中病僧胸口,待得反震之力傳到掌上,驀地改用“粘”

字訣,掌勢向右邊撒去。

他手法力道變化之快,間不容髮,教人無法測臆,這正是趙雲坡獨步武林的心法,病僧袖中雙手尚未發出,便已感到不對,趕緊運足心功硬掙。

裴淳掌勢借力粘撇,本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驀地手臂一疼,真氣蕩蕩。原來他粘撇不動對方,以致手臂拉扯得生疼,真氣也因此生出影響,緊接着不由自主地橫奔數步,一跤跌倒,只差一點就滾落水田。

一側的李不淨鬆口氣,道:“病道兄神功蓋世,可嘉可賀!”

病僧微微一笑,道:“道兄過獎了,此子功力有限,遠不如傳說,可見得萬世皆是耳聞不如目見。”

裴淳爬起身,但感頭暈眼花,肚中也餓得發慌。便是好好的人餓了這幾日,也會四肢乏力,何況他真元虧耗之後,又經長途奔馳。疲累飢渴交集之下,更加不濟。

他默然走回樓內,薛三姑不知去向,他不敢亂闖,在一旁落坐發呆。過了片刻工夫,鼻中突然嗅到一陣飯香,頓時飢腸轆轆,接着又傳來陣陣菜餚香氣,更引得他饞涎欲滴。

廳子後面的房間內,薛飛光惶恐不安地瞧着滿桌熱騰騰的飯菜,她深知裴淳正需要大大飽餐一頓,纔有氣力。可是姑姑不曾准許讓裴淳進食,她實在不敢叫他入內,她雖是聰明過人,也想不懂姑姑何故命她弄好飯菜,擺在後面的房間。

裴淳又饞又餓,忍不住叫道:“三姑姑……小侄餓死了……”

薛三姑的聲音傳入來,道:“你不會到後面找一找!”聲音似是從樓上傳落來。裴淳也不多想,大喜起身奔入去,只見一桌豐盛飯菜,還有那眼睛大大的薛飛光。

他坐下便吃,一面向她含笑點頭。薛飛光見了他這副吃相,真怕他餓久了驟然吃得太多以致脹死,連忙勸他慢慢進食,裴淳哪裡管她這一套,盡情吃飽,這才摸摸肚子,舒服地嘆口氣,道:“好吃極了,我平生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飯菜!”

薛飛光道:“這都是我做的,將來你得好好謝我!”

裴淳道:“將來不但要謝謝你,還想請你再做一次與我吃!”但他隨即記起少林、崆峒兩派高手攔住去路之事,頓時愁得皺起眉頭,道:“卻只怕活不到那一日……”

薛飛光道:“別灰心,總有解決的辦法!他們的功力高強到什麼地步?”

裴淳說道:“病大師的神功果然還未到家,我若是恢復以前的功力,或者可以推得開他。

不過,若果我功力恢復,我寧可試闖李道長那一關!”

薛飛光訝道:“李道長的劍術不行麼?以我推測,他使劍的應當危險些纔對!”

裴淳道:“崆垌派雖有馭劍之法,但聽說誰也練不成,不過,只要練到初步功夫以上,也就十分難擋。他倒不是劍術不行,而是我有幾招逃命絕招,可以護身。再說他使劍看上去雖是兇險,其實還易化解。病大師一出手就是少林神功,這等硬碰硬的局勢,事實更爲兇險,落敗的一方不死也得重傷!”

薛飛光點頭道:“那麼你去試試李道長那一關好了!”

裴淳道:“現在不行,我雖是吃飽了,稍覺有力,但內力真氣都不大圓融充沛……”

薛飛光甚覺憂愁,想了一會,說道:“我記得胭脂寶馬腳程極快,能得一躍數丈,若是萬不得已,你騎馬躍過他們,我出手牽掣,定可闖出重圍!”

裴淳甚是感動,道:“你對我真好,不過,姑姑知道了必定恨死你了,我焉能連累你?

這話休得再提!”

他的人雖是忠厚老實,可是說話時自有一種堅毅氣概,薛飛光一聽而知,無法說得動他這麼做,只好不說。

兩人談起別的事,裴淳將近來遭遇詳細說出,講到後來樑藥王說他服過博勒解藥便可恢復功力的話,顯出十分注意的神色。

裴淳也不明白自己爲何對她這等淮心置腹,把那一筆巨大的銀子送給“飛仙”的秘密也說出來。那就是當日南奸商公直以“酒色財氣”引誘他時的一個美貌歌妓,裴淳給了她這一筆銀子,以後便可以不去管她。

兩人又談了一陣,話題落在郭隱農、楊嵐這對師兄妹身上,薛飛光勸他以後切切小心提防郭隱農,指出他第一次一同去救樑藥王時,便有何種用心。

其後又詐作毒未解淨,一則使裴淳多耗真元,二則對他本身有益。以她的意思,這人根本不須糟蹋樑藥王的靈丹救他。

談到此處,薛飛光突然笑容滿面,悄悄道:“你不是還有一粒樑藥王的靈丹麼,給我可使得?”

裴淳立即取出給她,道:“當然使得,你拿去吧!”

薛飛光道:“樑藥王的解毒靈丹效力決不在博勒的解藥之下,何等寶貴,你當真毫不心痛!”

裴淳笑道:“這靈丹果是寶貴無比,但我連郭隱農也不吝惜地給他,你就更不用說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倘我不幸死了,我身上還有一方太陽玉符,一粒闢毒珠和七寶誅心劍是最貴重之物,這當中只有闢毒珠算是我的,便送給你。七寶誅心劍最好能還給商大哥,太陽玉符還給雲姑娘!”

薛飛光十分高興,道:“那闢毒珠乃是世上奇珍異寶,你居然肯送給我,足見隆情。”

她一面說着,一面倒出丹藥,一陣清香飄散房中,單是這陣香氣便已想像到此藥之珍貴靈效。

她接着道:“你還未死,我就歡歡喜喜地想着這顆闢毒珠,自家也覺得似是太沒心肝!”

裴淳道:“沒關係,我若是不能恢復功力應戰,遲早要死的!”

薛飛光道:“那麼你就服下這顆丹藥,服了之後,馬上就感到睏倦,趁機好好地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之後,闖得過關也未可知!”

裴淳剛剛要笑,忽然變爲欽佩之容,說道:“你的聰明才智,高我十倍還不止。唉!我就想不到既然博勒的解藥有培元築基的神效,則樑藥王的解毒靈丹也是一樣……”他十分佩服地吞下靈丹,接着又乖乖地睡覺。

次晨拂曉之際,他起身打坐運功,坐了兩炷香之久,功行圓滿,睜眼便見薛飛光靜靜地坐在一旁,面上淚痕猶在。

他好生驚異,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姑姑禁止她日後再與裴淳相見。她最後嘆口氣說道:

“我真不該讀熟那許多的聖賢書,以致恪守孝道。我和姑姑情如母女,她的話我決不能違背,唉!若果從來不讀四書五經,我便跟你一齊跑掉,離開之後心裡也不覺得抱疚難過……”

裴淳驀然大悟,想道:“原來她氣質高貴,以孝義立心,所以我對她推心置腹……”

裴淳又想道:“別的人也有對我極好的,像雲秋心姑娘,我亦覺得她很好,還有楊嵐姑娘等人,可是有些心事便不想跟她們說……”

正在呆想,薛飛光又問道:“裴大哥,你想什麼?”

裴淳吶吶道:“沒有……沒有什麼……”

薛飛光咭的一笑,道:“我知道啦,你想起了雲秋心,或者還有楊嵐,是不是?我猜雲秋心一定比楊嵐還長得美些,對不對?”

裴淳面上微紅,雖然他心中想的正是這兩人,但與她口氣中的意思卻大不相同,他還覺得薛飛光與別的女孩子有一點大不相同,那便是她雖然正在愁鬱垂淚之時,但一提起別的話,她就恢復了原來的青春活潑,生意旺盛的樣子,能夠鼓舞振奮別人的情緒。

他想說出道別的話,卻又感到依依不捨,薛飛光瞧出他的意思,臉容頓時黯淡下來,咬咬牙,道:“我上樓去啦,反正終須一別,遲一點,早一點,都是一樣!”她很大方地伸手和他相握,然後轉身上樓去了。

她的手豐滿柔軟,裴淳直到她去了好一陣,這種感覺還縈繞心頭!良久,才整理衣冠,走出屋外。

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七章 生離死別第十二章 古洞驚魂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三十九章 還他自由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四十七章 仙子駕到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十二章 古洞驚魂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六章 藥王樑康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八章 借刀殺人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四十七章 仙子駕到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六章 藥王樑康
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七章 生離死別第十二章 古洞驚魂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三十九章 還他自由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四十七章 仙子駕到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十二章 古洞驚魂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六章 藥王樑康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八章 借刀殺人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四十七章 仙子駕到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六章 藥王樑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