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得到李星橋的指點,不從大路入鎮,繞道鎮後從小巷悄悄掩到鎮長家門。
他躍人屋內,只見廳中有兩個壯漢,當即迅撲過去,先把一人點住穴道,接着揪住另一個的胸膛,沉聲道:“鎮長在哪裡?帶我去見他,若敢騙我,別怪我狠毒!”
那壯漢索索發抖,面青脣白,半響說不出話,裴淳見他的確是驚駭過度,便道:“只要你老老實實帶我去見他,決不爲難你。”
但那壯漢仍然駭怕得不得了,全身抖個不停。
裴淳感到不妥,厲聲道:“好,你這是存心找死!”
那壯漢忙道:“大俠饒命,鎮長已經躲起來,小的實在不知道他的去向……”他接着一連串的賭咒,表明他實在不知鎮長下落。滿頭熱汗滾滾流下,可見得他實在驚恐萬分。
裴淳心念一轉,冷冷道:“跟我走,得會就知道你的話是真是假了。”
他把壯漢推出門外,一前一後地向潘家奔去,片刻間已到了潘家,裴淳叫道:“潘兄,沒有事吧?”屋內寂然無聲,裴淳感到不對,推門而入。
屋內哪有人影,裴淳一手抓住那壯漢,道:“我說過他們出了事的話,唯你們鎮長是問。”
他眼中射出兇光,那壯漢駭得全身癱軟,若不是裴淳抓住他,早就倒在地上。
裴淳狠狠的瞧他,又道:“你們都不是好人,早就該死了!”
“大俠老爺饒命,小的實在毫不知情。鎮長清早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潘小二兩口子怎會不見,怪不到鎮長頭上。”
裴淳極力抑壓住胸中殺機,道:“你老實供來,可是鎮長瞧上了潘小娘子?”
那壯漢連連點頭,汗如雨下。
裴淳記起青面虎劉老大,問道:“青面虎跟你們鎮長有什麼關係?”
那壯漢吶吶道:“青面虎是另一幫的人,跟鎮長面和心不和。”他眼中露出一線希望之光,又道,“大俠提起劉老大,小的可想出一個道理,或者是劉老大弄走了潘小二兩口子,好教大俠找鎮長算帳。”
裴淳道:“他住在哪兒?”
那壯漢道:“他是離此鎮八里路的劉家莊的人,但很少回到劉家莊,住處不定,小的帶你老到處找找看。”
裴淳道:“好!”跟他出去,在鎮上找了七八處地方,都不見劉老大下落。最後,他們趕去劉家莊。夜色之下,遠遠見這座村莊極大,村子右側有道河流。
裴淳微微苦笑,忖道:“此應形勢正與樊潛公所說的一般,可見得他的話也不是全無根據。”
兩人奔入莊內,那壯漢指着前面,道:“門外有兩株柳樹的就是劉老大的老家。”
裴淳教他站在牆邊陰影中,伸指一點,那壯漢便僵立不動,裴淳這才轉身向那屋子走去,舉手敲門,不一會,一個婦人出來應門。
這婦人面目良善,甚是和氣。裴淳拱手問道:“劉大哥在家麼?”
那婦人微笑道:“他不在。”
裴淳面對着這樣的一個和氣婦人,想兇也兇不起來,不禁搔首躊躇,心中大是爲難。
那婦人上上下下打量裴淳幾眼,見他形狀落魄,便道:“以往也常有些遠處的朋友前來投奔他,你若是沒處好去,不妨進來等他。”
裴淳喜道:“劉大哥說過幾時回來麼?”
那婦人道:“今晚不回,明天早上他會回來。”裴淳便跟她進去,與那婦人談了幾句,這才知道她是劉老大的寡嫂,膝下有兩個兒女,都靠劉老大贍養。
他藉詞到外面瞧瞧,把那壯漢穴道解開,只怕他回去之後泄露行蹤,因此在他身上戳了一下,詐說是點了他的穴道,着他明日中午到這劉家應外等候他,才替他解去穴道,如若不然,便有性命之憂。那壯漢垂頭喪氣的走了,裴淳這纔回到屋裡。
這一等直到翌日已牌時分,還沒有半點消息,那劉氏寡婦心腸極好,管住管吃的,倒教裴淳覺得過意不去。
他焦灼地等到中午時分,記起那個壯漢,便步出村莊,只見那壯漢站在一棵大樹下面等候,見到他出現,急急奔過來。
裴淳皺眉道:“劉老大至今未返,你非幫我找到他不可!”
那壯漢面色大變,流露出心中的怯懼。裴淳雖是老實,卻不是愚笨之輩,沉聲道:“你最好乖乖地告訴我,不然的話,哼!”他平生沒有做過這等恫嚇別人之事,所以只說到此處爲止,底下再也說不出駭人的狠話。
那壯漢額上泛現汗光,低低道:“大爺別生氣,小的確實不曉得劉老大下落,不過他是此莊二先生族弟,聽說時時上二先生府中走動,所以連鎮長也不敢惹他,現下說不定……”
他的話聲越說越低,裴淳皺眉道:“劉二先生是什麼人,你們如此怕他?”
那壯漢道:“二先生真是大大了不起的人,南北水陸碼頭提起二先生的大名,無人不識。”
裴淳訝道:“是不是劉吉?”
原來前些時候裴淳在木匠周祥家中,便因周祥的兒子周雲愛上一位李芝姑娘,而這李芝姑娘己被劉吉看上,故此周雲無法娶得李芝爲妻而投入窮家幫。那一夜裴淳在周家之時,李芝夜訪周雲,劉吉率衆跟蹤而到,全靠裴淳帶她逃走。
其後,裴淳從普奇口中得悉劉吉乃是青海派高手劉如意的弟弟,本身是極有勢力的大流氓頭子。淳于靖遭難之時,就是劉吉手下的流氓發現了淳于靖,後來窮家幫全力搜索淳于靖下落,劉吉派人暗暗送走淳于靖,幸而卒被裴淳追回。
因此裴淳對劉吉並不陌生,一下子就想起此人。
那壯漢驚道:“大爺說的正是二先生。”
裴淳心中冷笑一聲,忖道:“到底讓我弄清楚明白啦,劉吉已被樸日升網羅了去,唯有他不怕官府,也不怕武林之人。哼!哼!他若加害了潘氏夫婦的話,我今日非使出毒辣手段爲民除害不可了。”
他問明劉吉住宅,便放走那壯漢,徑自返身奔入村莊,一直奔到村後,但見半里外靠近河邊有座應院,佔地極大,房屋甚多。
一間樓宇高出衆屋之上,甚是顯眼,正如那樊潛公描述的地方。時候又在正午,瞧來冥冥之中當真已安排好了,世上所有的人都只好循着命運的軌跡走去。
他奔到莊門口,向一個莊丁裝束的壯漢說道:“有煩通報一聲,裴淳要見二先生。”
那莊丁白眼一翻,道:“什麼?裴淳是誰?在什麼地方?”他以爲對方是一個名叫裴淳之人差來求見劉吉的。
裴淳突然記起樊潛公之言,心頭一震,忖道:“樊潛公說商公直等人正要加害一個我想見之人,若是正式通名求見,豈不是驚動了他們?”
這麼一想,立即改變心意,伸手一點,那莊丁頓時全身僵硬,有如泥雕木塑的人像一般。
裴淳放步奔入,對正那座門樓奔去,爲了省得多走冤枉路和免得被人攔住盤問,索性躍上屋頂,踏瓦疾向高樓撲去。
他身法何等神速,下面即使有人瞧見,也只能見到一道灰影劃空而過。恰好這刻正當午刻用膳之時,人人都在屋子裡頭,如此他一直躍到樓邊,沒有人發覺而驚擾。那幢高樓形狀近似正方形,佔地甚是寬廣,中心有個露天的天井。
他躍上二樓的廊上,從一道門戶闖入,卻是一間廳堂,兩側都有房間。
與大門正對着那面牆壁開得有門戶,進門便是一條走廊,廊外就是天井的空間,因此可以俯視樓下內部的形勢,又可以瞧見左右和前方三面的動靜。
但他已不必多費精神查看,敢情底下天井有好幾個人正在說話,而其中商公直熟悉的口音最先傳入他耳中。
他機警地隱起身形,設法向下面窺視,但見寬大的天井中立着一根圓木柱,柱上捆綁着一個人。
目光一掠之下,已足夠叫他大吃一驚。原來在木柱前面站着好幾個都是他認得之人,一是飛天夜叉博勒,一是劉如意,一箇中年大漢,衣着華麗,想必就是劉吉,還有兩個僕從裝束的大漢。而木柱上綁着竟是舉世知名的藥王樑康。
藥王樑康情形十分狼狽,衣服破碎多處,有些地方露出皮肉,都現出烏黑色的傷痕。由此可以想見其他不曾露出皮肉而衣服破碎之處,定必也受傷無疑。
商公直的話傳入裴淳耳中,他道:“咱們已試過各種手段,但樑康兄還是不肯屈服,這等硬骨頭好生教人敬佩!”
樑康哼了一聲,表示出心中忿怒,但聲音卻甚是衰弱。裴淳但覺熱血涌上胸臆,怒髮衝冠,心想不管此地還有多少高手,也得出手一拼。
劉如意陰聲道:“樑康他雖是意志堅決,但老夫不信他寧死不屈,只要咱們有殺死他的決心,諒他不敢不聽咱們的話!”
商公直道:“博勒兄覺得劉兄這話如何?”
飛天夜叉博勒大聲答道:“這話甚合某家之意,要知樑康兄乃是有名人物,咱們實是不該對他用刑,應當直截了當地弄個清爽,他肯出手醫治小女便罷。不然一刀殺卻,纔不失咱們身份。”
裴淳本來舉腳欲縱,聽了這話,一方面很讚許博勒的胸襟,另一方面被他話中“小女”
二字觸起別的想法,登時中止了縱出去的動作。
博勒的女兒自然就是雲秋心了,雲秋心活不了多久乃是裴淳早已知道的事,唯一的希望便是藥王樑康出手醫治,現在放在眼前便有這種可能,他若是縱了出去,說不定就此誤了雲秋心的性命。
可是他若是不及時出手,這些高手們都是動作如電之士,說不定救援不及,藥王樑康白白送了性命。
他覺得左右爲難,一時無法決定應該怎麼做。
商公直在胖胖的腦袋上拍了一掌,後悔地道:“我真糟糕,博勒兄這話說得極是。”
劉如意道:“既是如此,那就請博勒兄親自主持。”
博勒嚴肅地道:“有煩兩位取出兵器,分別架指着樑康兄的要害。”他這話是向那兩名莊丁說的。那兩個大漢立即取出利刀,一把架在樑康咽喉,另一把刀尖指住樑康心窩。
博勒道:“樑康兄,某家敬你是成名之士,才用這等手段,萬勿見怪。”
樑康深深吸一口氣,振起精神,道:“這樣好極了,山人死後有知,也要感激閣下。”
博勒問道:“那麼樑兄便爽快地回答一句。”
一聲洪亮震耳的長笑聲從樓上走廊中飄送下來,衆人不禁回頭仰望,目光到處,但見裴淳屹立欄杆旁邊,正縱聲長笑。
他們見他不曾撲下來動手,都感到奇怪,博勒大喝道:“裴淳,你笑什麼?”
裴淳收住笑聲,道:“我笑你們雖是名震武林的高手,但都被商公直大哥利用了還不知道。還有就是樑藥王的回答不問可知,何須多費口舌?”
商公直突然也爆發出陰險刁詐的笑聲,似是十分得意。
裴淳等他笑完,才道:“商大哥,等我說完了才請問你發笑的緣故。”
博勒道:“你說,你說!”
裴淳道:“商公直大哥平生最怕就是我李師叔,此刻天下間只有樑藥王能醫治我師叔,害死了樑藥王便等如殺死李師叔,所以他千方百計加害樑藥王。”
劉如意陰聲道:“只有這幾句話麼?”
裴淳搖頭道:“還有,那就是你們都被他利用了。一個背上殺害樑藥王的罪名,而樑藥王卻是死在劉家,將來有麻煩的話,先是你們頂缸,最後不一定輪得到他呢!”
他略一停頓,又道:“這是商大哥平生慣技,很可能一直是他擺佈這等局勢,料準博勒老師會忍不住而承擔殺人的罪名。”
後面的推測想是弄對了,博勒、劉如意麪色都不禁變了一下。
裴淳緩緩道:“現下請商大哥賜告發笑之故?”
商公直愣了一下,但覺這個淳厚老實的少年纔是他最厲害的對手。
他忍不住搖頭感喟,回想起平生縱橫湖海,天下英雄盡入彀中,哪知最近卻連被兩個年輕男女弄得束手無策。正在慨嘆之時,博勒冷冷道:“商兄沒有話說麼?”
商公直凜然一驚,連忙堆起笑容,道:“有話以後再說,樑康之事也不妨暫時押後。眼下當急之務,卻是擒拿住這裴淳。”
劉如意矍然道:“此言甚是,博勒兄以爲如何?”
博勒沉吟不語,商公直又道:“兄弟曉得那闢毒珠已在薛飛光身上……”博勒頓時曉得自己身價大增,須知憑那商、劉二人實在無法拿下裴淳,所以要靠博勒的使毒功夫。
裴淳駁道:“笑話,在下身上長有兩條煺,難道不會跑麼!”
商公直冷笑道:“跑?那麼樑藥王呢?你不是隻顧自己的那種人,絕跑不了。”
裴淳凜然道:“商大哥說得不錯,在下縱是賠上性命也不能袖手,可是此刻情勢不同,你們三位武林高手,竟不顧身份,以多勝少,我是非跑不可,說到樑藥王……”
他拖長了聲音,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樑藥王若有不測,你們幾個人別想有一個活得過三年,我裴淳當天立誓,定要把你們的心一個個地挖出來祭奠樑藥王。”
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般的堅決,教人不能不信,尤其是這話是在以“誠實”著名的裴淳口中說出,更是不能不信。
劉如意想到弟弟武功不高,先自軟了,低聲道:“兩位千萬不可意氣用事,這廝說得出做得到,咱們一舉步,他便先跑,誰也追不上他。”
商公直傲然大笑道:“武林中想殺死南奸商公直之人豈在少數?多你裴淳一個也不打緊。
我老奸今日就做一件不奸不詐之事與你瞧瞧。”
這話可就引起衆人的興趣,裴淳也不例外,問道:“是什麼事?”
商公直指指鼻子,道:“我們上去動手之時,你跑掉也不打緊,但樑藥王之死卻是我老奸下的手,與別人一概無干,你聽明白了沒有?”
此舉不但不奸詐,而且算得是敢作敢爲的英雄氣概,衆人不禁都欽佩地望住他。
裴淳第一個反應是: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撒腿一跑,須得全力與他們拼命了。
須知這原是兩面皆刃的局勢,也就是說裴淳固然可以威脅他們,但他們也可以用樑藥王威脅裴淳。因此,局面變幻莫測,哪一方能使對方威脅縮減,便變成有利而得勢。
商公直把裴淳威脅的範圍縮小,只衝着他自己一個人,於是裴淳便不能不深信商公直真有加害樑藥王的決心。因而與其逃走,不如放手一拼,說不定當場擊斃了商公直,那時才突圍逃走,則博勒、劉如意可能不敢加害樑藥王。
這個拼命的想法才掠過心念,另一個靈機隨之而起。
商公直大喝道:“就是這麼說啦!”
裴淳道:“且慢,在下答允也無不可,但有幾句話不妨先告訴你,免得我走了之後很難再讓你曉得。”
商公直心頭一沉,忖道:“他還是要逃跑,此計瞧來又落空了。”口中卻大聲應道:
“有話快說!”
裴淳道:“第一就是你們未必能夠趁心如願地圍玫我一個人。”
博勒道:“爲什麼!”
裴淳道:“因爲說不定有人突然出現幫我忙。”
他們的神色立刻變得緊張起來,目光流動不定,四下查看。
商公直忽然笑道:“小裴你少吹牛了,所有能夠幫助你的高手無不成爲階下之囚,誰來助你?”
裴淳驚道:“真的?淳于大哥和普奇兄他們都被你們擒住?”
商公直點點頭,道:“不錯,除非樸國舅來助你,哈!哈!他會幫助你麼?”
裴淳道:“他自然不會,我也不要他幫忙。不過,也許還有些你意想不到的高手會到此地來。”
商公直襬手道:“廢話少說!”
裴淳道:“好,我接着早先的話再說,第二就是你縱然逃到天涯海角,易容改裝,化名換姓,我也能夠不費力地找到你,就像這一次一般。”
商公直皺眉道:“你可是說早就曉得我在此地?”
裴淳道:“不錯,兩日之前便知道了。”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劉如意道:“真是胡說八道!”
博勒說道:“這廝想是急瘋了?”商公直正要說話,突然面色一變,似是想起了什麼,陷入沉思之中。
劉如意眉頭一皺,道:“商兄怎麼啦?”
商公直笑一下,笑得甚是勉強,更顯出心事的沉重,他道:“沒有什麼。”
博勒訝道:“難道說這廝不是吹牛麼?這廝原本不是吹牛胡說之輩,想必有點道理。”
劉如意道:“有個屁理,咱們明明是昨夜才決定改到劉家莊來,即使是咱們三個人也沒有一個在昨夜之前曉得要來此地,何況是別的人。”
博勒道:“不錯,可是商兄也不是愚笨之輩,這道理難道還想不透?”
南奸商公直雙眼發直地想了半晌,道:“小裴,你沒有騙我麼?”
裴淳道:“我沒有騙你。”
商公直轉面向劉如意、博勒兩人道:“兩位也是行走過不少地方的人,可曾遇見過一些奇人異士能夠遙知千百里外之事,或是曉得過去未來?”
博勒道:“西域有些地方,往往有一種奇術,能從一枚水晶球中瞧出別人的過去未來。”
劉如意道:“兄弟聽說過奉密教的寺院中,往往有些僧人具有這等透視未來的神通。”
商公直道:“這就是了,除非是有這等本事之人指點於他,否則他焉能曉得我在此地?”
裴淳沒有言語,衆人都感到這一猜多半沒有錯。商公直又道:“博勒兄可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博勒道:“兄弟記憶猶新,如在目前。”
商公直道:“當時病僧等四人不約而同地在那座破廟之內等候兄弟,而兄弟的行蹤也是臨時改變的,居然被他們等着了,博勒兄不妨將那日之事與今日裴淳之言對照細想,便可知道一定有人在幕後指點他們了。”
裴淳不能不佩服他的聰明智慧,接口道:“不錯,因此在下說或許還有別人趕來相助,並非全無根據的話,商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商公直回頭大喝道:“你們聽着,只要我叫一聲殺,你們就迅快用刀殺死柱上之人,聽見沒有?”
那兩名壯漢轟然應了,裴淳正感到詫異之際,商公直已道:“現在咱們再談一談,你此來想取我性命呢,抑是以救樑藥王力重?”
裴淳道:“自然以救人爲重。”
商公直道:“好,假使我放了樑藥王,你便不得向我們出手,縱然有別的人趕來,你不但不得幫助他們,還得助我們抵禦,答應不答應?”
他說得十分迅快,迫使別人沒有考慮餘地,裴淳直覺到此事可行,便爽快地答應了。
商公直轉眼望住劉如意、博勒道:“兩位怎麼說?”他的確是詭謀百出之人,目下只要裴淳答應了他,則博勒他們縱是不答應,也與他無干,若是真有仇敵接着出現,裴淳仍然須履行諾言,出手助他。
別的人可沒有一個瞧得破他的詭謀,博勒道:“某家想想看。”
劉如意道:“殺死樑藥王的話,於兄弟沒有什麼好處,你們作主就是。”
博勒接口道:“某家主張斬草除根,這裴淳的話也不可以盡信,倘若他只有孤身一人,咱們怕他何來?”
劉如意道:“這話也是,咱們先出手動他,有沒有別的高手潛伺在側,便可以知道了。”
商公直心中大喜,心想這個圈套真是天衣無縫,一切後果責任都不必自家承擔,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裴淳卻大爲着急,但覺這商公直真是比鮎魚還要滑溜,任憑是何等情勢之下,被他左攪右弄,定必局面全非。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對他生出恨意。
劉如意陰聲笑道:“裴淳,你最好躍下來好好打上一場,我們如若都死在你的手中,那是學藝不精,決不能怨你心狠手辣,倘若你一走了事,粱藥王性命難保,你好好地想一下。”
正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陣陣慘叫之聲,生似是有不少人連續被人殺死。
劉吉面色大變,舉步向東首的門口奔出去,衆人都爲之愕然,面面相覷,劉如意手足關心,也迅即跟蹤追了出去。
商公直喝道:“小裴,可是你幫手來了?怎的胡亂殺人?”此人每說一句話!都有作用。
裴淳茫然道:“是誰如此殘酷好殺?”
慘叫之聲,早在劉氏兄弟奔出去之時停止,不一會劉吉獨自迴轉,忿忿叫道:“不知是什麼人闖入來殺死了七八個家人,一下子又走得無影無蹤。”
商公直又道:“那就要問一問裴淳才知道了。”
裴淳忙道:“在下怎知是誰?”
商公直道:“反正是你的朋友。”
任何人被他這麼一口咬着,都無法辯駁,裴淳卻縱聲大笑道:“商大哥說錯了,在下的朋友沒有一個不是忠心仁俠之士,決計不會胡亂殺人。”
劉吉本待發作,聞言一怔,沒有做聲。
突然間南首門外一聲暴響,接着一連串破門塌牆的巨響傳入來,人人都驚愕瞧望,心想誰有這等本事橫衝直撞地破屋而入?
眨眼間南首的木門砰一聲整扇垮倒,一個魁偉長身的大漢踏門而入。
南奸商公直驚叫一聲,刷地竄到樓上走廊,那大漢目光如電,瞧得清楚,大喝一聲,宛如平地起個響雷,只震得人人耳鼓嗡嗡作響。
這大漢誰都不管,縱身撲去,他軀幹雖是雄偉長大,但動作之快,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博勒大喝一聲,側躍發掌劈去,雙方恰好在離地丈許高之處碰上。
那大漢瞧也不瞧博勒一眼,隨手揮掌一拍,兩人雙掌對上,砰的一聲,博勒震得身形一側,斜斜飛開數丈。
那大漢一掌震飛博勒,身形仍然向樓上升起,眨眼之間便與商公直一同消失不見。
裴淳眼看正是機會,疾躍下去,一手抓住劉吉,冷冷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二先生是不是?”
劉吉身軀全然不能動彈,口中厲聲道:“不錯。”
裴淳道:“很好,請你下令放下樑藥王。”
他的話說得雖是斯文有禮,可是語氣十分堅決,況且憑他本身有本事擊斃那兩名家丁,救下樑藥王。因此,劉吉識相地下令放人。
樑康獲得自由之後從袖管中摸出一顆丹藥,投入口中,片刻間精神奕奕,前後判若兩人。
裴淳又道:“劉兄最好下令叫青面虎劉老大到這兒來。”
劉吉道:“他已經被殺啦!”
裴淳不覺一怔,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誰殺死他的!”
劉吉道:“恐怕是剛纔那個大漢。”
忽然發覺裴淳已經放鬆手,恢復自由,不由得大感意外,向道:“你不殺死我麼?”
裴淳搖頭道:“論你的惡行,該當一掌擊斃,可是你仍然是個人才,家師對商公直那等十惡不赦之人尚且寄以厚望,希望他爲漢人出點氣力,何況你是江湖上很有辦法的人。”
他面上流露出凜然的神情,使人肅然起敬。
劉吉萬萬想不到有人如此地期望他,登時愣住。過了一陣!才吶吶道:“我在江湖上雖然闖下一點聲名,可是比起你們這些武林高手,便當不了什麼……”
裴淳道:“咱們到底誰有分量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決意不殺你。”他望了樑藥王一眼,見他大有讚許之容,便確知沒有做錯。
當下又道:“劉二兄可知道一對潘氏夫妻的下落?”
劉吉被他這一聲劉二兄叫得受寵若驚,忙道:“剛纔那個大漢就是來救潘小二夫婦的,救走了之後,忽又迴轉來。”
裴淳啊了一聲,道:“奇了,這人是誰?爲何商公直大哥如此地畏懼於他呢?”
博勒直到這時才從地上爬起身,透一口氣,道:“如此厲害的掌力,某家此生是第二次碰上。”
樑康冷冷道:“以你目下的情形,武功已減弱了五成以上,山人若是記仇的話,大可趁機出手!”
飛天夜叉博勒冷笑道:“諒你也不敢。”
樑康道:“以前的確不敢,但這刻卻不同了。”說是這樣說,卻沒有動手之意。
裴淳聽得似懂非懂,他知道樑康因有誓言約束,所以不能出手救人,連帶也不願與人動手較量。現在爲何不同,便不是他所知的了。
樑康又道:“小裴淳,咱們走吧,我還有極重要的事跟你商量,快走!”說時,當先騰身躍去,奔出門外。
裴淳不敢怠慢,疾忙跟蹤奔去。不一會,已遠遠離開了劉家莊。
藥王樑康突然在一株大樹下面停住腳步,裴淳趕到他面前,只見他面色蒼白憔悴,全然不似一個身懷絕技之士,不覺大吃一驚。
樑康喘息中說道:“小裴淳,老夫快不行啦!”
裴淳驚道:“前輩說什麼?”
樑康道:“他們曾對我行刑,手法殘毒,老夫其時自忖必死無疑,所以喑運秘傳奇功,減去身上大半感覺,因此他們的酷刑無法使老夫屈服。”
裴淳怒髮衝冠,恨聲叫道:“這些人都死有餘辜!”
樑康又道:“老夫這麼一來內臟之傷極重,若不是內功頗有根底,早就倒斃路上了。饒是如此,也活不了三五天啦!”
他見裴淳氣得握拳慎目,不可開交,反而勸他道:“這都是命中註定,老夫一生行俠爲善,但到了晚近十餘年,因一句誓言,坐視過不少人喪生,這便是上天給我的報應了。”
裴淳根本說不出一句話,只聽樑藥康王又道:“老夫得趁尚有一口氣之時做一些事,首先盡力救回你師叔李星橋,他若是能夠恢復武功,武林局面便立即改變,不致讓鼠輩橫行了。”
這話使得裴淳在悲痛憤怒之中,得到極大的安慰。問道:“樑老前輩不怕違誓麼?”
樑藥王搖搖頭,道:“老夫豈是甘心違誓毀諾,可是爲了報仇雪恨,替世人除害,只好這麼幹了。所以救你師叔之舉,有個附帶條件。”
裴淳大驚接口道:“不是要在下殺死商公直吧?”
樑藥王道:“正是要你殺死他,不限時日,只要你盡心盡力地去殺他,縱然都不得手,也不怪你。”
這條件可說是寬厚之至,而且對他也信任之極,裴淳失色地想了一會,搖頭道:“我怕行不通,不過等一會再說好了,老前輩還有什麼心事?”
樑藥王道:“老夫要趁未死以前,把這一身醫藥之學找個傳人承繼。”
裴淳肅然道:“這事比什麼都重要,老前輩一身絕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若是湮沒不傳,自然可惜之極。再者有了傳人,就可以救人濟世,造福天下。”
樑藥王道:“這個人選老夫己找到了,最是適合不過,那就是博勒的義女雲秋心。”
裴淳心中連連叫苦,可是他深信此事重要無比,任何困難都得克服,所以暗暗一橫心,道:“在下拼卻這條性命,也要找到雲姑娘來傳承老前輩的絕學……”
他略一停頓,又道:“可是老前輩若是隻有三五日的時間,恐怕來不及了。”
樑藥王道:“這個老夫自有安排,不勞費心,現在咱們先去瞧瞧李星橋……”話猶未畢,只見大路遠遠奔來一人,疾逾奔馬,霎時間已到了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