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淳于靖、裴淳二人久久不曾發話,她放心地籲一口氣,縱聲笑道:“樸日升,天堂有路你不走,反倒闖入地獄。但我念在你是入選之人的緣故,特別網開一面,現下有兩條路任你選擇。一是你獨自留下,不作任何反抗,任憑我向你施展手段,瞧瞧是不是會變成我的奴僕?另一條路是放手一拼,我可不講究什麼以一對一的規矩,你自己估量估量吧!”
樸日升還未回答,白髮鷹鼻的神魔手魏一峰嘿嘿冷笑道:“好一個妄自尊大的小丫頭,須知縱然是你母親在此,也不敢輕視老夫。”
辛黑姑瞪他一眼,罵道:“你不過是先天無極門中一個老匹夫罷了,竟膽敢如此狂妄,哼!哼!哼!家母橫行天下之時,比你強勝百倍的一流高手,也無不聞名色變,你算個什麼東西!”
她明知對方武功高強之極,確實是武林中有限幾個不怕她母親辛無痕的人之一,卻故意罵得狗血淋頭,激他動怒。
果然魏一峰勃然變色,但見他滿頭白髮根根豎起,恰好一陣勁風吹過,他那一頭白髮竟沒有一根搖動。
淳于靖、裴淳二人眼見此老氣功如此精湛,心中大驚,都想他若是含怒出手,定然勢若雷霆,威不可當。連忙各自運聚功力,踏前兩步,以便先擋一招。
魏一峰怒極反笑,道:“今日定要教汝等嘗一嘗老夫手段,好讓你們得知天多高地多厚。”說時,輕飄飄踏前數步,提起右掌,眼中精光暴射中,出掌緩緩拍去。此時他距離辛黑姑尚有六尺,但見他掌勢出時,毫無異狀,好像是比劃着玩的。
裴淳乃是站在辛黑姑左前方尺許處,這時大喝一聲,使出“天罡掌力”,左掌托住右肘,上面右掌疾忙拍出。他這一掌已用足全力,掌勢才發,已聞轟轟洪洪的潛力破空之聲。
樸日升眉頭輕輕一皺,忖道:“這裴淳真了不起,別後沒有幾日,功力又大有精進,只不知他何時才停止這等屢有精進的奇異情況?”
此時裴淳掌力到處,已發覺被一股無形無聲的巨大勁道迫住,居然再也不能向前推進。
而且在霎時之間,那股阻力好像已經侵入他的掌力之內。這正是先天無極門驚世駭俗的絕藝之一,能夠奪敵人之力變作自己之用。倘若裴淳不是功力如此深厚,則一觸之下就會被對方制住,哪能讓他有喘息延緩的機會?
裴淳心中大大一凜,左手運起天機指法,嗤一聲疾點出去。指力到處,仍然被那股無形無聲的勁道阻住,毫不生效,這原是指顧間之事,對面的魏一峰擺動內力,掌勢向外一推,裴淳應聲而退,第三步才煞住退勢。
辛黑姑見這魏一峰如此厲害,禁不住暗暗驚凜,忖道:“想不到這個老傢伙如此厲害,我已失算在先,今日只怕是有敗無勝的局面啦!”
正在忖想之際,淳于靖卻出人意料之外地踏前一步,朗聲道:“魏老前輩功力通神,鄙人甚感佩服,今日良機難遇,鄙人不自量力,要領教領教老前輩的絕世掌力。”
魏一峰霜眉一掀,傲然道:“世上能接老夫一掌而不摔斤斗的人寥寥可數,那孩子還過得去,瞧來已盡得中原二老的真傳,你比起他怎樣?若是不如,趁早認敗服輸,免得丟人現眼。”
他口氣甚豪,好像中原二老都不是他的敵手。淳于靖雖是先得到窮家幫心法而崛起於武林,但能躋身當代高手之列,卻是後來得到李星橋傳以指法而致,因此對方輕視中原二老的口氣也就激怒了他。
他淡淡一笑,道:“我盟弟的武功雖是比鄙人強勝得多,但鄙人乃是實事求是之人,須得親自一試才能心服口服。”
魏一峰冷笑一聲,道:“這也使得。”揚手一掌,隔空拍去。
淳于靖早已提聚功力,當下迅即運指點去。但聽“嗤”的一聲響處,那魏一峰居然皺一下眉頭,掌勢微微向後退了半尺,這纔再度向前推出。
行家眼中己瞧出淳于靖的指力造詣極是高強精妙,出指法度森嚴高峻,與裴淳全不相同。
他們也瞧出魏一峰掌力居然阻不住淳于靖的指力,須得縮退手掌,卸去對方的鋒銳,才能繼續催動掌力反攻。
原來淳于靖的武功,雖是因得李星橋指點而躋身高手之列,但窮家幫向來就以指功著稱,因此淳于靖的指法自有法度,而由於李星橋傳以更精微奧妙的運功發勁訣竅,經過他本人融會貫通,得到特別的成就。是以淳于靖的指法功力與裴淳外表上大不相同。
魏一峰催動掌力,忽輕忽重,忽而外推,忽然內拉。變化之微妙多端,實在無法捉摸。
淳于靖突然間向前斜栽,心中一凜,指上力道化作至剛至強的勢式。但魏一峰借勢一送,淳于靖不禁向後便退。他只退了兩步就穩住腳步。魏一峰心中涌起毒念,暗忖此人指功奇佳,老夫待會出手便須先殺死此人,才能消絕後患。
這時北惡慕容赤已得到辛黑姑的示意,大步奔出,洪聲喝道:“老頭子看拳!”呼一聲掄拳疾劈。
魏一峰已聽悉此人神勇蓋世,如今一瞧他的拳勢,果然勇猛無倫,心想此人的蓋世勇力,我平生閱人萬千,還是第一次瞧見。
他可不敢用掌力對付,驀然躍上去,出掌輕拍。但見拳風衝得他全身衣衫幾乎要裂體飛去,然而他的手掌已堪堪碰上對方拳頭。當即以微妙奇奧手法化解了對方拳上大半力道,接着手腕一粘一甩,慕容赤大叫一聲,龐大的身軀直摔出去,砰一聲摔出丈許外的地上。
慕容赤喝聲宛如霹靂震耳,一躍而起,毫未受傷,然而辛黑姑已駭得微微沁出冷汗,心想這魏一峰果然十分了得,她手下的三大高手竟無一人能夠匹敵。
魏一峰仰天冷笑道:“你們還要動手麼?”
樸日升應聲說道:“敝師叔乃是前輩高手,諸位雖然受挫,也算不上是很丟臉的恥辱。
眼下淳于幫主和裴兄都出過手,對辛姑娘已交代得過去,便請兩位暫讓一讓,待本爵請求敝師叔出手把慕容赤擒下。其時只剩下辛姑娘一人,料她已無能爲力。”
辛黑姑冷笑道:“好呀!你出手試試看?”她嘴巴雖硬,其實心中十分着急,真怕淳于靖他們袖手旁觀。
樸日升說話之時,欽昌喇嘛已經迅快繞到辛黑姑後面兩三丈遠的地方,防備她突然逃走。
淳于靖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我們也很想閣下擊潰辛姑娘的勢力。”
裴淳訝道:“大哥,你不管她的事了,是也不是?”
淳于靖道:“那也不是,第一點是咱們兄弟跟辛姑娘訂過約,那是非幫她到底不可。第二,辛姑娘橫行天下多時,幾曾有過如此孤立可憐,這一來反而使咱們不忍得棄她而去。”
辛黑姑皺起鼻子,卻甚是美麗好看,她倔強地道:“哪一個要你們可憐?”
淳于靖微笑道:“姑娘連別人的心思都要管,早晚非弄得累死不可了。”
辛黑姑可真想不到這個端方嚴肅的人也會說笑話,尤其是在這等緊張兇險的處境之下,心中泛起一陣微妙的情緒,皺起來的鼻子也不由得放鬆了。
樸日升面色一沉,道:“師叔,瞧來今日咱們非大幹一場不可了。”
魏一峰桀桀笑道:“妙得緊,老夫許久以來,已沒有活動筋骨的機會了,我對付兩個,你們各選一個對手。”
樸日升心想擒賊擒主,便道:“小侄還未領教過辛姑娘的武功。”
欽昌喇嘛心想那慕容赤的神勇,唯有魏一峰可以剋制得住,當即一躍向前,出手向裴淳抓去,口中說道:“灑家久聞裴施主大名,今日定要見識見識。”
魏一峰也是個老謀深算之人,知道自己若不提早出手,樸日升很難如願找上辛黑姑作對,是以晃身撲上,雙掌齊出,一取淳于靖,一取慕容赤。
樸日升乘隙迅撲,出手便使出天山神掌,高攻遠打,迫得辛黑姑不能不先動手招架。他深知對方身法妙超一代,若不先行把她纏住,決計無法追趕於她。
這七位當代高手霎時間展開一場激烈拼鬥,十招不到,慕容赤已被魏一峰使出神魔手摔了兩個斤斗。魏一峰乃是盡情借對方之力,重重地拋摔敵人,無奈慕容赤天生銅皮鐵骨,雖是摔得堅硬的地面都出現坑洞,他仍然一躍而起,重新參戰,好像一點也不受影響。
樸日升施展全力,手法連變,忽而使用本門先天無極派的心法,忽而使出天山神拳,忽又使出鬼谷三式和炎威十一勢,夾雜施展,變幻無方。辛黑姑被他深厚無比的內力迫住,許多詭奇招數手法都使不出來,因而她最擅長的輕功也受到影響阻滯,簡直已變成無法脫身逃走的局勢。
另一方面裴淳與欽昌喇嘛激鬥得十分劇烈,欽昌在密宗三大高手之中原居首度,不僅智慧廣大,學問淵博,同時武功也極爲高強。他的“大騰挪心功”乃是武學中的一絕,但裴淳以師門心法“天罡九式”輔以“天機指”奇功,居然毫不遜弱。
雙方都迅快地拆招換式,裴淳陡然間手法微滯,被欽昌抓住這絲毫空隙,連攻數招,佔取主動之勢,登時強弱之勢已分,裴淳唯有勉力支撐殘局而已。
原來裴淳驀然記起前些時候被札特大師擊敗之事,他想起當時根本抵擋不住札特的金剛密手,殊不料數月之後,卻能與密宗三大高手之首抗爭,難分勝負。他心念就這麼分散了一點,頓時變爲劣勢,陰象環生。
樸日升乃是雄才大略之士,雖然全力對付辛黑姑,可是仍能夠觀察到整個局勢,此時眼見裴淳已無能爲力,那邊淳于靖和慕容赤都自顧不暇,心知已掌握了勝算。當即收攝心神,深深吸一口真氣,連攻數招。
辛黑姑被他迫得團團直轉,實在已無力扭轉敗局。正當此時,四下出現了不少人影,樸日升掃瞥一眼,朗聲喝道:“國師只要纏住裴淳就行啦,不要傷他性命。”
其時出現在圍牆上的人影便是李不淨、病僧、褚揚和窮家五老,那個率領這一幫人的南奸商公直卻不曾露面。樸日升智計過人,一瞧來的都是裴淳的朋友,所以連忙叫欽昌勿下殺手。另一方面淳于靖卻自保有餘,不必多說。
果然窮家五老等人聽了此言,心下躊躇,暗想只要幫主和裴淳無恙,當然不必出手。那時不管辛黑姑和樸日升哪一方得勝,都可以得到漁人之利。
病僧等人的想法微有不同,他們受制於辛黑姑,本是無可奈何之事,眼下樸日升已操勝算,最好借他的力量把她擊敗,便可以恢復自由,所以他們也不肯動手攪亂了目前的局勢。
樸日升長嘯一聲,更加凌厲地兇猛進擊,辛黑姑若不是身法奇妙無比,早就被他擊倒或是擒住了。
這些高手們再激鬥了數十招,裴淳突然間猛攻一招,卻不覺露出了破綻。
欽昌喇嘛大喜,以“大騰挪心功”搶將入去,一掌封住對方拍落的招式,另一隻手已點中裴淳左臂穴道,緊接着以擒拿手法抓住他手腕,屈到背後。
他萬萬想不到能把裴淳生擒活捉,此舉連淳于靖也可以制服,心中的興奮簡直是難以形容。
此時許多人影撲人牆內曠地之上,竟是五名紅衣喇嘛和七名武士,個個身手矯健。他們迅即佈下一道防線,隔住李不淨等人沖人戰場之路。
原來這些人手早就埋伏在側近隱秘之處,樸日升詐作奮力進擊之時發出嘯聲,便是召集的信號。
窮家五老等人不覺都驚得呆了,辛黑姑也因裴淳被擒而一疏神,被樸日升指尖掃中胸口,連退六七步,樸日升跟蹤撲上,他估量對方縱是功力再高,但被他指尖內力襲中,勢必血氣翻騰,所以不假思索伸手向她肩頭抓落。
辛黑姑的肩胛已被他五指碰上,突然間滑了出去,人已轉到樸日升背後。她的動作居然一點也不曾因被對方指尖掃中而遲滯,可真是十分出奇之事。
樸日升趕緊使出炎威十一勢,但見他拳擊腳踢,好像渾身都冒出火舌一般。迫得背後的辛黑姑無法接近。這刻他須得用盡全力甩開她,便顧不到辛黑姑可以趁機逃走這一點了。
正當辛黑姑施展出武林高手無不震驚的“如影隨形”身法奇功之際,裴淳那邊也突然發生變化。
那裴淳本來手臂穴道被點,又被欽昌以擒拿手法屈曲手臂至背後,這原是再難動彈的形勢,然而欽昌卻忽然被一股尖細的暗勁襲中腹間穴道,登時全身乏力。
裴淳一翻身反而把他抓住,連點數處穴道,頓時扭轉了形勢,由被擒而變成擒住對方。
這個突然的變化把樸日升駭得心神不定,幾乎被辛黑姑擊中。只見他左手從右肋下面啄出去,撮指如錐,發出尖銳的響聲,這一招竟把辛黑姑迫退了四五步,樸日升因而擺脫了她在背後釘牢的形勢。
原來樸日升乃是施展出星宿海“七步摧魂錐”的絕藝,他功力強,施展這一招之時,僅用其法而不用其式,是以大收出奇制勝之效,頓時挽回劣勢,把辛黑姑擺脫。
不過這一門奇功最是傷耗真元,尤其是他不依式施展,每使一次都得耗損不少真元內力,因此樸日升不是在萬不得已之際,決不肯使用。
他口中發出命令,那五名紅衣喇嘛和七名武士一齊旋動身形撲人戰場,其中五名紅衣喇嘛奮身齊撲裴淳,去勢極是兇猛狠毒。
裴淳一瞧那五名喇嘛拳掌上發出的風響都凌厲強猛,顯然皆是功力深厚的高手,其中兩個各自撤出兩尺長的利刃,白光森森,鋒快非凡,這等短兵刃他們藏在寬大的僧袍內,既便利而又不易露出痕跡。
他們來勢如此兇狠,不用說也可以知道是爲了搶救欽昌國師之故。
裴淳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閃眼一覷,那邊廂窮家五老等人這刻纔開始行動,一望而知已趕不及過來幫忙,他爲人雖是忠厚不過,但也深知哀兵必勝的道理,心念閃電般一轉,隨手便把穴道業已被制的欽昌喇嘛向這些敵人擲去。
雙方勢道都急疾之極,幸而那些紅衣喇嘛都是時下高手,齊齊硬煞前撲之勢,欽昌國師身形到處,竟撞翻了兩人。
接理說這些喇嘛們縱是被巨石撞上,也未必會跌倒,但他們生怕硬碰的話,會把欽昌國師撞傷,所以順勢跌倒,卸去相碰時的力道。
裴淳趁他們大亂之時,迅快撲上去,左手使出天機指法,嗤嗤兩聲過處,登時把跌倒地上的兩名喇嘛點住穴道。
但他得手之後反而迅即退開,那三名未曾受制的紅衣喇嘛本來已橫心打算拼命,見他陡然退開,反倒一愣。
裴淳揮手道:“你們把人帶走吧!”說時,一面比劃手勢,因爲這些番僧未必懂得漢語。
但這三名番僧竟都精通漢語,趕緊彎腰抱起地上的三人,迅即找路逃走。
窮家五老以及李不淨等六人見裴淳縱放對方,便都不出手攔阻,任得這三名喇嘛逃走。
裴淳轉眼掃瞥,巧好又見到北惡慕容赤摔個大斤斗,不過他起身之時動作絲毫不慢,可見並沒有受傷,當下略略放心,目光轉投到辛黑姑、樸日升二人身上,只見辛黑姑被樸日升一輪猛攻,大有透不過氣之勢。
這刻樸日升才表現出他的真正功力,果然有迅雷橫掃之感,以辛黑姑這等博學功深之人,仍然招架困難,隨時有被擊敗的可能。
他大步奔去,口中喝道:“辛姑娘放心,在下來啦!”
喝聲未歇,樸日升呼地躍出圈外,恨恨地向裴淳瞪了一眼,迅即轉身奔去,口中招呼道:
“師叔,咱們今日且退,待計議過之後,再找他們動手。”
那神魔手魏一峰輕輕易易就從戰圈中退出,一言不發,與樸日升會合後越牆而出。
辛黑姑長長透一口氣,向裴淳道:“謝謝你啦!”
裴淳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謝,倘若你肯答應與我們交個朋友,彼此互助,豈不很好?”
淳于靖立在那邊略略喘息,一面問慕容赤道:“慕容兄可曾受傷?”
慕容赤露出滿面歡愉暢快的神色,道:“沒有事,這老頭子把我摔得舒服極了!”
淳于靖訝道:“慕容兄果真感到舒暢麼?據鄙人所知,那位魏老前輩手法高深狠毒之至,雖是不曾摔傷了你,可是他的內力仍然能夠喑暗侵襲你的內臟,說不定已受了內傷。”
慕容赤哈哈一笑,道:“不怕,不怕,我慕容赤天生是銅皮鐵骨,內臟是石頭做的,再也不會受傷,我告訴你,有一日我跟幾個番僧大戰一場,事後雖然略感疲倦,但心情愉快輕鬆之極,好像以前殺人之後一樣。”
淳于靖不禁一怔,道:“原來如此!”
心中忖道:“裴淳賢弟告訴過我,這慕容赤天生得有惡骨,性情兇暴,兇性發作之時,便要殺人發泄,現下瞧起來他被辛姑娘制服之後,便不會隨便殺人,兇性也可以從劇烈打鬥中獲得發泄,這麼說來,我們不把解藥給他服下,反而是一件大大的功德呢!不過這麼一來,他誓死效忠辛姑娘,對我們卻成了大大的禍害。”
這時辛黑姑瞧了瞧場中之人,發現南奸商公直不在,登時明白他當時爲何不曾現身,心中大是忿惱,殺機頓萌,向裴淳微微一笑,說道:“我想命慕容赤去殺死商公直,你瞧好不好?”
裴淳一愣,道:“爲什麼?”
辛黑姑道:“這廝壞死了,隨時會背叛我。”
裴淳道:“我也有殺他之意,不過你既是問我,以你的立場而言,卻是不該殺他,要不然人人心中自危,誰不想法子倒你的臺?”
辛黑姑冷冷道:“我纔不怕哪!”但旋即浮起溫柔的笑容,道:“但你的好意我卻很感激,你對我真好。剛纔急急先來幫我,不惜把擒到手的人放掉,免得他們苦苦纏住,現在又對我十分關心,直言獻策。”
裴淳心中叫道:“天知道我不是特別對你好,其實我對誰都一樣,以獻策這回事來說,我除非不開口,要是開口,我就得說出老實話。”
他忽然記起了薛飛光和雲秋心,前者智謀絕世,眼下定能自保,不須憂慮。後者卻是個柔弱而又沒有心計的女孩子,生性多情,多愁善感,現下不知情況如何?於是問道:“我想見見雲姑娘,不知辛姑娘允許不允許?”
辛黑姑面色一沉,道:“你可是一直忘記不了她?”
裴淳頷首道:“不錯,她的生命有如風中殘燭,山邊夕陽,隨時都會消失,所以我念念不忘,希望有法子挽救她的性命。”
辛黑姑釋然忖道:“原來如此,那我就讓他們見見面也無妨,要不然他日後必恨死我,也永遠忘不了我的惡毒。”,於是點頭道:“好吧,我叫博勒帶你去見她,但你不許趁機逃跑。”
裴淳淡淡一笑,心想我要逃跑的話,這刻就可以辦到了,但他可不願意跟她爭辯。
這時淳于靖也走過來,向辛黑姑道:“姑娘須得時時找機會讓慕容兄發泄氣力,他的兇性就不會發作了。”
辛黑姑秀眉一皺,道:“聽起來你好像對我特別關心,爲什麼?”
淳于靖愣一下,道:“這也說不上有什麼理由。”
她忽然側耳聆聽,接着說道:“咱們快去瞧瞧,恐怕是樸日升他們向告天子等人出手。”
她當先奔去,裴淳、慕容赤、淳于靖等人緊緊跟隨,出了圍牆外面,辛黑姑毫不遲疑地向西北方迅馳,他們馳出二十餘丈,穿過一片疏林,裴淳等人才聽見廝殺之聲隨風傳來。又穿過一片疏林,只見田野間二十餘人正在廝殺,人堆中並沒有樸日升他們的蹤跡,卻是那三名喇嘛爲首,率領着十多名武士,正與告天子等人奮抗。
那欽昌國師和兩個穴道被點的喇嘛已不見蹤跡,想是對方分出人手把他們送走。
田野間已倒着四、五具武士屍首,告天子這邊共計有博勒、彭逸、步崧以及不曾現身的南奸商公直,人數雖少,可是告天子手中的“毒蛇信”惡毒無匹,晃眼間已刺倒一人。
再就是飛天夜叉博勒更見使毒手段的高妙,只見他偶然間一揚手,丈許外就有人翻身栽倒,反而在近處與他動手拼鬥之人安然無恙。
慕容赤大喝一聲,捏緊拳頭,便想衝去,辛黑姑心想這些喇嘛和武士們雖然都是好手,但怎當得住自己這一方的名家高手大肆屠殺?這等殘酷場面定非淳于靖和裴淳所軎,當下尖喝道:“都給我住手。”
告天子等人應聲躍出戰圈之外,對方衆人一見辛黑姑等四人出現,駭得亡魂皆冒,不待她多說,紛紛乘機鼠竄而去。
商公直連忙過來陪笑道:“在下一瞧當時的形勢,就想設法出奇制勝,但可惜對方人數太多,以致不曾把欽昌喇嘛留下。”
辛黑姑只冷哼一聲,隨即率衆回到不歸府中,裴淳卻跟隨博勒去探視雲秋心。他隨博勒走到城中,到了一座府第之內,兩人穿過去,走入內宅。
博勒道:“她就在東跨院內,可是你且在此等候一會,待某家先進去安排一下。”
裴淳記得以前在樸日升府邸中會見雲秋心時,險險被博勒用一種奇毒害死,這時不免大具戒心,雖是不曾反對,但等博勒一走開,便趕快暗暗跟蹤。
他見博勒每經過一道門戶之時,便向門框上下四周揚揚手,或者觸摸一下,分明是佈置毒物,心中大爲憤怒,不過他身上沒有闢毒珠,故此大爲忌憚,他在高處只見到他過三道門戶,就瞧不見。
自個兒盤算了一下,便翻屋踏瓦從另一側繞到東跨院,到了切近,恰好見到博勒原路出去,便暗暗一笑,一徑奔入東跨院。
他乃是從另一道門戶走進去,入院之後,叫道:“秋心,你可在裡面?”
房簾一掀,露出雲秋心美麗帶幽怨的面龐,她雖是愁眉舒展,輕顰淺笑,但仍然有一種幽怨的味道,使人瞧了心頭軟軟的。
她招手道:“快進來談談,真把我想死了!”
裴淳從她的話聲中感覺出中氣甚弱,心中更加憂慮,連忙進房,兩人互相握手,雲秋心微微發抖,突然間倒在他懷中。
他們昔日在樑藥王隱居的千卉谷內,曾經因雲秋心快要斃命而互吐悃(音“捆”,真心誠意)衷,情意己通,所以雲秋心此舉不算得很突然,裴淳把她抱住,忽然感到頭腦間一陣暈眩,不禁大吃一驚。
雲秋心也感出不對,驚道:“你怎麼啦?”
裴淳暗暗運功調氣,提聚真力,一面應道:“恐怕是中毒啦!”說時,但覺真力有散渙之象,幸而發覺得早,若是再遲片刻,這股真力定然提聚不起。
雲秋心兩行珠淚滾滾流下,悲聲道:“原來義父還是騙我,他剛纔說你要來瞧我,他進來時已撤去重重門戶上的奇毒埋伏,但你依舊中了毒,可見得他對我已沒有了父女之情。”
這話送入裴淳耳中,使他虎軀一震,道:“你說什麼?”
雲秋心道:“我說義父又來騙我,分明沒有父女之情。”
裴淳道:“不是這個……”但他陡然停住詢問,輕輕把她推開,收攝心神,運足功力運行於脈間。
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出侵入腑臟的毒素,已被他體內真氣迫聚在一起,然後他選擇左手爲出口,將這一束毒素從左臂輸送到指尖,然後再以天機指的功夫,把毒素和真力凝合爲一,手指連點,“嗤嗤嗤”響了三聲,所有的毒素隨同那股指力泄出體外。
裴淳大喜道:“秋心,我已把毒素迫出體外,不但沒事,還因此練成了一種奇怪功夫。”
雲秋心化憂爲喜,道:“這話可是真的?”
裴淳道:“剛纔我如此這般泄出毒素,試想若是有敵人抵擋我的指力,他防備得住指力卻抵擋不住指力中的毒素,這豈不是一種奇怪功夫?”
雲秋心也十分高興,正在談論之際,外面傳來博勒粗啞的聲音,他說道:“孩子……孩子……小裴淳忽然跑掉,不知是何緣故?”
裴淳連忙應道:“在下已經進來啦!”
博勒啊了一聲,迅即奔入來,急急問道:“你打何處進來?沒有經過門戶?”
裴淳點點頭,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躬身道:“在下大膽妄爲,還望博勒老師見諒。”
博勒凝目望住他,道:“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某家在這四周重重門戶上,都佈置了奇毒,不論是人是獸,只要穿過任何一道門戶,便得中毒。”
他沉吟一下,又道:“但你似乎沒事,這就奇怪了!”
裴淳當即把如何運功把毒素迫出體外的情形說了出來,一面再三致歉,因爲他此舉不啻是說不信任博勒,纔會從別的方向潛入。
博勒初時面色不大好,殊感不悅,但後來轉念想道:“這孩子已盡得中原二老真傳,功力湛深無比,某家現下除非使用昔年苦思研配出來的毒劑,讓他服用,像對付李星橋之時一般,才能毒倒他。罷了!罷了!中原能人輩出,某家還是趁早返回西域的好。”
這麼一想,惡念全消,當下道:“你剛纔所中的毒極是厲害,換了常人,早就倒斃在門限之上了,但縱是內功深厚之士,也不能運功迫出此毒,除非是已練到金剛不壞之體的地步,才能夠把毒力迫出。可見得你目下的成就,已經可以比擬昔年的李星橋了。”
說到這裡,不由得感到英雄氣短,長嘆一聲,道:“中原有兩句俗語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試看今日之戰中,辛姑娘、樸國舅、淳于靖、你和慕容赤等新人,都勝過昔年的前輩高手,某家也應該回西域纔是。”
雲秋心嬌軀輕輕一顫,道:“我們幾時回家?”
博勒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又向裴淳道:“以前某家曾經借秋心那孩子的身體傳毒害你,所以怪不得今日你大起戒心,這是你江湖閱歷大有長進的現象,你不用放在心上。”
裴淳謝過他的寬恕,接着便趕快問道:“只不知前輩幾時返回西域?”
博勒沉吟一下,道:“還說不定,但不會是很久的事。”他碧睛一轉,又道:“某家有些機密消息告訴你,雖然秋心聽了也不要緊,可是這等江湖上機詐鬥爭之事,她還是少知道的好。”
雲秋心道:“那麼我到外面走動一會,你們談完了就叫我。”
博勒道:“這樣也好,但你別往南邊的門戶走,因爲那邊四五道門戶的毒藥埋伏都撤去了。你可向北邊走動,以免發生意外。”
她掀簾出去了,博勒側耳聽着,直到她步聲消失,才道:“小裴淳,某家有一件事不能不告訴你。”
裴淳面色大變,道:“可是關於秋心的?”
博勒肅然點頭,在他那沉寒的面色中,隱隱透露出悲傷之意。他嘆一口氣,才道:“不錯,你也猜得出來,秋心的性命恐怕已到了盡頭,某家雖然十分後悔,可是無法挽回她的命運。”
裴淳心靈大震,一屁股跌坐在椅上,沒有做聲。
博勒又道:“昔年某家從中原返回西域,因爲一心一意要跟藥王樑康較量胸中所學,特地找到一個雙親皆亡無可依靠的小女孩,帶返西域,自小就喂以各種毒物,使她的體質完全變化,與常人不相同。某家心想秋心是個漢人,樑康豈能袖手不管?哪知他真的不管,而某家更想不到秋心在我心目中,已變成嫡親的女兒一般,所以某家心中也哀痛無比!”
裴淳矍然道:“現在樑藥王一定不會拒絕啦!”
博勒聽了這話,竟沒有一點歡喜的神色,緩緩道:“太遲啦,這是連某家也想不到之事。”
裴淳愕然道:“爲什麼呢?”
博勒道:“某家現在才知道體質上的變化,可能影響到性情變化,而性情的轉變,又可以影響體質。像秋心這個孩子,她體質的變化使得她日日愁悶幽怨,由於她心情的鬱怨愁,以致她的身體更衰弱了。”
裴淳頹然點頭,道:“我明白了,她身體與心情交互影響之下,所以萎落得更快,出乎你意料之外。但這不是你的過錯。”他但覺四腳百骸沒有一點氣力,腦際也成了一片空白,好像已不會思想,只有一件事他記得清清楚楚,那便是雲秋心快要死了。
博勒沉吟一下,又道:“她最多隻能活上三天,你最好在這兒陪她,某家收葬過她的屍體,纔回返西域,以後永遠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裴淳茫然地點頭,眼中淚光模糊,已瞧不清眼前景物。這已是他平生第二次遭遇到生離死別的悲哀。而上一次也是雲秋心做主角,可是,這一次他不但沒有覺得悲哀稍減,反而感到比上一次更爲深刻悲痛。
過了好一會,博勒拍拍他的肩膊,沉聲道:“孩子,振作起來,最好不讓她曉得真相,讓她在死前愉快地過完這最後的三天。”
裴淳道:“我一定要讓她愉快地過這幾日。”
博勒道:“某家也知道這事對你十分難以忍受,但是她心中只有你一個人,唯有你才能使她快樂地渡過這短短的殘生。”
裴淳拭乾眼淚,咬咬牙,奮起堅強無比的意志,道:“好!這幾日摒去自家的感情,想也不要想到她快死之事,唉!希望我真能辦得到。”
博勒憐憫地瞧着他,他自然曉得這是一副多麼沉重的擔子。而這個少年又是如此的純真善良,對於他無疑是非常可怕的責任。
他觸想起一件事,便向裴淳道:“某家返回西域之後,此生再也不踏入中原一步,爲了感謝你對秋心的愛顧,某家要助你練成一宗絕藝。”
裴淳一點興趣都沒有,但不好意思拒絕,因爲他是雲秋心的義父之故。
博勒道:“某家將要窮三日之力,配製出一天下無雙的毒劑,讓你使用。”
裴淳忙道:“在下不懂使毒之道,前輩的好意在下只好心領。”
博勒笑一笑,道:“孩子,這是千載難求之事,某家要研配出的這種毒劑,非同小可,須得可以讓你服下而本身不會中毒,又能夠自行融化入你的真氣之內,其時你只要施展天機指的功夫,就可以使對方中毒身亡,這等絕藝,古今沒有聽過,試想哪一個人能夠把毒素融化在像天機指如此高深的指力之中?”
裴淳吃驚地道:“這真是駭人聽聞的絕藝,前輩若是配製出這等毒劑,凡是內功深厚之士都可以從掌力發出毒力,豈不是十分可怕?”
博勒笑道:“哪有這麼便當?若不是已練到像你這種火候造詣之時,誰也別想達到內服毒劑而從掌指上發出毒力的地步。”
裴淳沉吟一下,堅決搖頭道:“不行,這等功夫太過惡毒,在下不能修習。”
博勒哦了一聲,道:“某家竟忘了你是個心腸慈善之人。不錯,這一門功夫太毒辣了,不發則已,一用就取人性命,當然不敢使用。好!讓我想個辦法。”
他忖想了一下,外面傳來雲秋心的腳步聲,輕得有如落花,這自然是由於她瘦削之故。
雲秋心問道:“你們談完了沒有?”
博勒道:“孩子進來吧!”
雲秋心珊珊步入室內,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裴淳心如刀割,癡癡地望住她。
她微笑道:“你怎麼啦!難道我的面上弄污了不成?”
裴淳搖搖頭,可沒有法子解釋,博勒忽然拍一下大腿,叫道:“有了!有了!”
雲秋心快活地望着義父,她覺得這兩個她最親近之人,能夠融洽地在一起,實在是夢寐以求的事,而現在居然成爲事實。
博勒指住裴淳,嚴肅地道:“某家已想到一個法子,但你卻不得推辭。”
他先向雲秋心說出裴淳拒絕修煉這門蘊毒指功之事,然後道:“某家只須把這種毒劑配製成不傷對方性命,只令他立時昏迷,失去抵抗之力,豈不是最妙不過?”
雲秋心大喜道:“是啊,這一來就毫不惡毒了。義父,你快設法配製吧,要多久才配得好?”
博勒目光一掠,道:“大概三天之久,若果小裴淳不反對,他就在這兒陪你玩三天,等我配製成功再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