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窮家五老

這時裴淳但覺對方三股內力激涌而至,勢不可當。大驚之下,已做聲不得,全神運功抵禦!餘下兩老丐眼見他還支持得住,先後喝道:“李四恨,週五怨來啦!”只見一支鐵杖,一條鋼鞭,齊向短劍擊落。

週五怨揮動鋼鞭,呼的一聲在空中劃個圓圈,心中想道:“我這一鞭擊落,他勢必立刻喪命!此舉雖是爲世除了大害,但窮家幫從此不能在江湖擡頭,咱們五老更是無顏見人。”

這兩個念頭在心頭激烈交戰,一時之間難以取決。左邊牆頭風聲颯然微響,一道紫衣人影疾瀉落地,正是那紫燕楊嵐。她已取出鐵琶琵,向裴淳頭頂砸落。

老丐週五怨大叫一聲:“楊姑娘使不得!”衝上前去,但他恰被其餘四丐隔往在右方,因此鋼鞭夠不上部位。

裴淳已覺到勁風壓頂,心中暗叫一聲我命休矣!不禁閉上雙眼。

忽感劍上壓力一鬆,同時聽到“當”的一聲大響,連忙睜目觀看,只見老丐趙一悲面色蒼白,已退開兩步,用鐵杖支住地面。

原來趙一悲眼見裴淳危急,他雖是決意殺死裴淳,一則爲世除去大害,免得將來又出現第二個“南奸”,二則他們刻下已查出商公直正是在溧陽城中,而那飛天夜叉博勒正是得他指點才找到窮家幫重地,以致多人中毒垂危,因此也含有殺死裴淳略報此仇之意!可是楊嵐忽然偷襲,此舉卻激起他們正義之心。

四老心意相通,當即由錢、孫、李三人奮力迫敵,趙一悲迅速彈起鐵杖代裴淳抵擋,可是由於楊嵐功力高強,加上他無暇換氣運力,是一擋之下,登時吃了大虧。

週五怨繞過去揮鞭攔住楊嵐,口中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裴淳好生不解。但他已趁機換了一口真氣內力轉強。

耳中只聽楊嵐嗔聲道:“這小奸賊把我郭二哥也害了,死有餘辜,諸老何故攔我?”

週五怨答道:“咱們五人出手,已經成爲笑柄,姑娘何必淌這渾水!”

裴淳一面聽他們對答,一面尋思,如何解決僵局?忽然聽到巷口那邊傳來馬嘶之聲,心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那匹胭脂馬?”

趙一悲調息數轉,功力已復,喝道:“楊姑娘且看咱們取他性命……”鐵杖疾然舉起。

裴淳大急之下,運足全身真力,短劍向上一擡,擡起數寸。

錢、孫、李三老連忙使勁壓下,裴淳直到這時才猛地悟出師父傳授的一招手法,當即化實爲虛,劍勢驀然沉下,緊接着化虛爲實,短劍向上一推。

錢、孫、李三般兵器反而被自己的內力震得向上飛起,恰好架住趙一悲擊下杖勢。大響聲中,裴淳已從人影中掠上牆頭,踏牆疾奔。

裴淳放眼一瞥,巷口果然站着那匹紅馬。於是放盡腳程奔去,牆後喝叱之聲大起,但那時五老在混亂之下反而把楊嵐及其他乞丐阻住!因此裴淳奔到胭脂寶馬身邊時,衆人還未起步追來。

裴淳一躍上馬,雙腿猛夾。那胭脂寶馬雖是識得主人不肯讓別人乘坐,但裴淳腿力何等強勁?一夾之下,胭脂寶馬忍熬不住,長嘶一聲,撤蹄馳去。

此馬之快遠出裴淳意料之外,但見兩下屋子飛快倒退,街上行人甚多,根本無法制馭閃避,大駭之下,只好傾前抱住馬頸。

但這胭脂寶馬極是靈活矯健,有時閃避不及,便四蹄齊起騰空越過。街道上一片驚駭擾鬧之聲,但裴淳卻沒有聽見,喧叫方起,他已遠去了。

轉眼間出了溧陽,那胭脂寶馬知道背上騎着的不是主人,是以放盡腳程,飛駛迅馳。原來以前有過幾次遭人覬覦盜竊、盜馬之人自是騎術精強之輩,胭脂寶馬不論如何跳蹶也奈何不了背上之人,便放盡腳程飛馳。盜馬之人都不料此馬如此快法,終於頭昏眼花跌將落地。

它此時,只是重施故技,裴淳便是用力勒疆也沒用處。

這一陣狂奔迅馳,直到翌日天明時才緩了下來。那胭脂寶馬並非疲乏,只是服貼了裴淳的馬上功夫。其實裴淳這一生只騎過有限數次,但他武功高強,膽力豪壯,雙手抱緊馬頸,再也不會跌下。

忽見前面有一座市鎮,甚是繁盛。入鎮後向人打聽,這才知道這胭脂寶馬竟在一夜之間馳出六百餘里,已經是杭州與富陽之間的三和鎮。

他心中又訝又喜,原來這三和鎮正是李星橋寄居之地。這次下山,第一件事便是趨謁李星橋。卻因商公直揚言要加害窮家幫,所以纔會先到了溧陽。

這時更不多想,一躍下馬,拉繮問路,一直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門前。他正要上前敲門,屋角忽然轉出一個女孩子,約是十五六歲,長得十分美貌,眼睛又圓又大。衝着他點頭一笑,說道:“大哥這匹馬真是好看極了。”

裴淳點點頭,心想這小姑娘麪皮好厚,竟敢跟陌生人扯答。

那美貌小姑娘笑容一斂,皺起鼻子,道:“幹嗎在心裡罵人?”

裴淳不禁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道:“哼,我聽得見!”裴淳一時參不透是真是假,但自己既然失口承認,只好賠禮道歉。

她扭一扭身軀,說道:“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們去問問你家的大人!”裴淳本來就忠厚不過,見到女孩子更是木訥,這時結結巴巴沒法回答。

只見她化嗔爲喜,嬌笑一聲,道:“我瞧你爲人很是老實,這樣吧,這匹紅馬讓我騎一轉,我們從此和平無事,你瞧可好?”

裴淳吃一驚,說道:“我不是不肯,只是這匹胭脂寶馬……”

小姑娘插口道:“它很難駕馭是不是?但你見過我的騎術沒有?哼,哼,我自小就在關外牧場長大,到現在爲止已經騎過幾千匹馬,從來沒有駕馭不住的,你放心好了。”說時已走到他身邊,伸手來取繮繩。

裴淳還在遲疑,不意碰到她的手掌,但覺溫暖柔軟,心頭一震,連忙鬆手縮開。

那小姑娘笑吟吟躍上馬背,裴淳一來怕失去此馬,二來怕摔壞小姑娘。趕快拉住馬頭,說道:“寶馬啊,你就讓這位姑娘騎一會,千萬別發脾氣!”

小姑娘見他一本正經地跟馬兒說話,不禁咯咯的笑個不停,裴淳也不着惱,等她不笑了才說道:“姑娘須得小心,此馬腳程奇快無比,若是性急狂奔,一日之間可以把你載到千里以外……”

她初時微微吃驚,接着喜道:“這話可是當真?”

裴淳還未回答,她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不會講假話,好極了!”

裴淳只是老實忠厚,卻不是蠢笨,這時聽出她話中另有意思,使不放手,問道:“姑娘,這‘好極了’是什麼意思?”

她微笑道:“我可以去瞧一個人,一會工夫便回來啦,你不用擔心!”

裴淳道:“那麼我在哪兒等你?”

她道:“你不是來找王老鏢師的麼?就在這門口等我好了!”

裴淳放手道:“好吧,你多加小心啊!”

他說得十分真摯懇切,小姑娘感激地點頭道:“你真是好人!”

紅馬馳出數丈,裴淳提氣運功迫出聲音叫道:“若是見不到我,請你敲門叫我出來!”

那胭脂寶馬霎時之間已去得遠遠的。裴淳迴轉身敲了良久,還沒有人出來應門。

正在奇怪疑惑之時,忽聽蹄聲隱隱傳入耳中,回頭一望,原來那小姑娘已經轉了回來。

他大喜迎上去,小姑娘卻沒有下馬,說道:“我姓薛名飛光,大哥你貴姓大名?”

裴淳說了,問道:“薛姑娘已經瞧過朋友了?”

薛飛光答道:“還沒有。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纔回轉來!”

裴淳大驚失色,說道:“姑娘若果不是這麼想,便又怎樣?”

薛飛光笑道:“那就有如空中鳥路,水中魚痕,再也找不到我啦!”

裴淳透一口大氣,說道:“那樣我就慘啦!我還得趕回溧陽,一則把此馬還給別人,二則送藥救人……”

薛飛光問道:“這匹馬是誰的?我瞧八成兒是一位美貌姑娘的!”

裴淳道:“嘔,原來你也曉得紫燕楊嵐……”

薛飛光詳細問明楊嵐的相貌、年歲和武功等等,面上笑容漸消,說道:“她肯把愛馬借給你,一定交情很好……”

裴淳搖搖頭道:“我幾乎死在她手下!”

她“喔”一聲,含笑道:“爲什麼?你又不像輕薄無賴之輩。剛纔碰到我的手就趕快縮開,可知你家教極是嚴厲!”

裴淳把中了商公直詭計之事約略一說,薛飛光大感興趣,說道:“我真想找個機會跟商公直鬥一鬥心機。上一次他已嘗過我的手段,下次碰上他,我一定替你出一口氣!”

裴淳聽過商公直敘述起見到李星橋的詳情,大喜道:“原來那一日就是你!他跟我說過,說是這斤斗栽得十分痛心。下次你見到他千萬避開,他的武功很厲害!”

薛飛光笑吟吟道:“你不用替我擔心,以前我怕他武功,但現在卻不怕啦!李星橋傳給我幾手秘藝,雖是打不嬴他,逃走卻定然辦得到!”

裴淳心想她既得李師叔傳授絕藝,卻直叫他老人家的名字,大不應該。只聽薛飛光又道:

“你找王老鏢師有什麼貴事?”

裴淳本不想說,但擡眼見她笑容嬌美,一派青春活潑的樣子,比雲秋心又是另一種風味,心中不忍得不說,便道:“我只要謁見李師叔!”

薛飛光叫道:“幸虧你講出老實話,否則你一輩子也見不到他!”

裴淳大喜道:“那就有煩姑娘指點!”

薛飛光指一指背後馬鞍,說道:“上來吧,我帶你去!”裴淳聽她肯帶領自己前去,再不憂找不到地方,心中更喜,一躍而上。

他坐在馬後的鞍上時,才大感後悔。原來那馬鞍本是單人乘坐之用,這刻坐了兩人,自然緊緊貼在一起。那薛飛光軟綿綿的身軀貼靠在他胸懷中,秀髮玉頸上又傳出陣陣若有若無的幽香,送入他鼻中。

裴淳猛一發覺時,神思不禁一蕩,繼而胭脂寶馬迅快飛去,他又須得伸手抱住她的纖腰。

這個當兒,不但裴淳迷迷糊糊,神思不屬,薛飛光也雙頰潮紅,呼吸急促。她原本天真爛漫,從沒想到男女間之事,所以纔會叫裴淳上馬同坐。可是身子被裴淳強健有力的雙臂一抱,登時泛起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馬行迅速,不久己駛出二十餘里,裴淳情緒漸漸平復,身子儘量向後退縮,雙臂也放鬆許多,單靠兩腿之力夾住馬腹。原來他自幼就修習上乘內功,兼持佛家止觀坐禪之法。前者只是強身克敵,增進武功之道,倒還罷了,後者乃是佛家天台宗初祖智者大師所創。修此法者,第一須內具五緣,即持戒清淨,衣食具足,閒居靜處,息諸緣務,近善知識。第二是須外訶五欲,即訶去聲、色、香、味、觸五塵。第三須棄五蓋,即摒棄心念中貪慾、嗔恚、睡眠、掉舉、疑之五蓋。至此內外諸障既去,還要調和五事,行五方便等等才能進修止觀坐裨工夫。因此裴淳一念驚覺,立即能夠摒棄心中綺幻之思。

薛飛光感覺他雙臂放鬆,心中疑道:“莫非他不喜歡我了。”此念一生,頓時羞嗔交集,當下勒住坐騎。

裴淳凝神望去,只見前面數裡之遙有座村莊,心想李師叔遷隱此村,果是不易找到。

只聽薛飛光問道:“你找李星橋有什麼事?”

裴淳答道:“我師父說李師叔有難,故此差我瞧瞧!”

薛飛光問道:“你師父是誰?”

裴淳還未回答,薛飛光驚叫一聲,道:“敢是趙雲坡?”

裴淳應道:“正是!”斗然間胸口一疼,原來薛飛光不聲不響一肘撞在他胸口,“砰”

一聲跌倒馬下。

薛飛光冷冷道:“我早該推想出你是趙雲坡的徒弟!”

裴淳爬起身子:一面推揉胸口,一面訝疑地瞧着她,薛飛光又道:“我這一肘擊中你胸口‘紫官穴’上,別的人此穴被擊,重則喪命,輕的也須昏臥十天八日。只有趙雲坡的‘天罡封穴’功夫才封得住,可知你真是他的得意弟子!”

她的口氣十分冰冷,生似跟仇人說話一般。裴淳暗想,這其中必與師父大有干連,覺得不該怪她。可是心中仍然怪難受的,默默忖道:“她剛剛還跟我有說有笑,但忽然翻臉就這般兇惡,可見得師父常常說江湖人心反覆險詐,果是不錯。”

薛飛光冷冷道:“我不帶你去啦……”抖繮催馬,霎時間去得遠了。

裴淳叫道:“但我的馬……”叫聲纔出,人家已經去遠,只好跌足嘆氣不已!

過了一會,他振作起精神,快步奔到那座村莊,細問之下,哪裡找得出李師叔下落?

出得村外,不覺呆了,坐在路邊樹蔭下的石頭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邊還有急待送給窮家幫的解毒靈藥,此事須得趕緊去辦。那匹胭脂寶馬也得還給楊嵐才行,不然的話,豈不是變成了搶馬強盜?再者他沒有這匹腳力,哪能在短時間內趕到溧陽?

上面的事倘若辦妥,還須謁見李師叔,如若找不到薛飛光,則李師叔的下落也無從打聽,他想來想去,即使找到了她,她不肯理會自己也是枉然。越想就越發焦急煩惱,不由得連連嘆氣。

樹後突然傳出一聲冷笑,接着薛飛光的聲音說道:“事情豈是嘆氣就辦得了的……”

裴淳心中一陣急跳,轉眼望去,只見樹後轉出一人,正是薛飛光。她靠在大樹身上,滿面揶揄之色,仰望天空。

換了別人,這時定然難以向她開口,但裴淳爲人寬厚,天性俠義,把救人之事看得比自身侮導還重!當下起身上前作揖道:“薛姑娘還生氣麼?”

薛飛光轉眼一望,見他態度誠懇真實,沒有半點油腔滑調,竟是當真怕她還在生氣的意思,心中大生好感。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問得好奇怪?我打了你,又搶了你的馬,把你撇在路上,我還能生你的氣?”

裴淳放了心,透一口長氣,道:“我正在發愁,只怕永遠見不到姑娘……”

薛飛光道:“這一輩子見不到我便又怎樣?”

這話自是大有深意,但裴淳卻沒有領悟弦外之音,說道:“那就慘啦,怎生向馬主交待啊!”

她哼一聲,說道:“我已經打死胭脂寶馬啦!”

裴淳驚“啊”一聲,問道:“真的?爲什麼?”

她道:“我心裡一不高興就弄死它了,不爲什麼!”

裴淳頓時愁眉苦臉,喃喃道:“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薛飛光見他竟沒有大怒責罵,不覺又回心轉意,想道:“任何人處此境地,都會發急罵人,他不罵我,可見得對我極好!”

但她仍然不捨得放過作弄他的機會,說道:“你只怕無話可向馬主交待,這不是有話可說了,還愁什麼?”

裴淳滿面愁容,搖了搖頭,頹然坐回石上發怔。

薛飛光心中一軟,拍掌笑道:“你這人真是,我若是當真殺死那馬,何必又來告訴你?”

裴淳大喜道:“真的?馬呢?”

薛飛光笑吟吟道:“藏在村子後面,喂,你怎的不問問我爲何現身見你?”

裴淳心中陰霾已掃,笑着打一下腦袋,道:“是啊……”

薛飛光說道:“我最恨別人背地罵我,所以跟着你偷聽有沒有暗暗咒罵我!”

裴淳笑道:“幸虧我急得忘了罵你!”

薛飛光道:“現在我已曉得你不是背後罵人的壞蛋,才肯跟你見面說話!”

她低笑一笑,又道:“還疼不疼?”言下有點不好意思,卻更見關切之情。

裴淳道:“本來還有點疼,但你一走出來就不疼了!”他口氣極是坦白直率,一聽而知是實話。

薛飛光心頭一震,不禁走上前去,拉他身子,伸手在他胸口輕輕揉推,說道:“唉,我不該用那麼大的氣力。”

裴淳但覺心中十分寧貼舒服,因此面上一直掛着笑容。薛飛光噘嘴道:“不准你傻笑,你敢是笑我?”

裴淳這時一點也不覺得她毫無道理,連忙斂住笑容,道:“好,好,我不笑就是。”

薛飛光自己卻笑起來,道:“你別怪我,你要笑就笑好了……”心中想道:“他真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拼着被姑姑責罵,也要理睬他。”

當下帶他走到村子後面取馬,兩人又一同騎上馬,向西南方馳去。

不久工夫已馳出二十餘里,到了一個村子中,兩人在一家農舍前下了馬。薛飛光叫道:

“李伯伯,李伯伯……”

裴淳心想:“她在我面前提起李師叔只叫他的名字,但現在卻改變稱呼……”

薛飛光側睨他一眼,道:“你最好少在心中胡思亂想我的事!”

裴淳這時已知道她聰明過人,以前又見識過南奸商公直擅猜別人心意的本領,因此也不驚奇,只微笑一下。

屋門緩緩打開,出現一個鬚髮如銀的高大老人,他拄着一根齊眉柺杖,背脊微見傴僂,雙頰凹陷,甚是瘦削。

薛飛光道:“李伯伯,這幾天覺得怎樣了?”

老人眼光掠過門外的二人一馬,霜眉輕輕皺了一下,隨即泛起笑容,緩緩道:“還好,上一次你不是說你姑姑不許你再到這兒來麼?”

薛飛光答道:“我不管啦,回去任得姑姑責罵便是!”

當下走入屋內,裴淳打量四周一眼,只見陣設雖是十分簡陋,但光線充足,打掃得極是乾淨。

薛飛光一面入屋,一面說個不停,道:“李伯伯你猜我帶了誰來?剛纔您老見了那匹紅馬,便耽憂商公直查得出線索是不是?但一點都不要緊,我把趙伯伯的徒弟帶來啦……”

這時裴淳已跪拜地上,說道:“小侄裴淳拜見師叔!”

李星橋呵呵笑道:“賢侄起來,讓我瞧瞧大哥收了怎樣的一個好徒弟。”

他細細端詳過裴淳之後,口中只道:“好……好……”便無別的讚語。原來李星橋眼力高明,閱歷極豐,一望之下,已瞧出裴淳天性忠厚老實,又是出身田舍之家,雖是可愛,但要他應付波譎雲詭的江湖風浪似嫌不足,是以深心之中甚是失望。

薛飛光已明其故,當下說道:“李伯伯,您老可知道我怎肯帶他前來?”

李星橋道:“是啊,你明知他是我大哥的徒弟,怎肯理睬於他?”

薛飛光笑一笑,道:“就是因爲他忠厚老實之故!”

李星橋頓然大悟,心想:“這小姑娘聰慧絕世,她分明向我暗示不可看輕裴賢侄的忠厚老實,若果他果真憑了忠厚老實便能使她不惜忍受責罰,帶路來此,則我也實在不能加以輕視。”

他自然也知道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已經暗暗愛上裴淳。當下微笑一下,說道:“你說得有理!”又向裴淳道,“裴賢侄,我那大哥可好?”

裴淳把山上情形大略說了一遍,最後說到趙雲坡如何處置商公直。

李星橋不禁一怔,沉吟道:“這就奇了,大哥縱是虔心持戒,不肯殺人,也該廢去他一身武功,免得遺下大患纔對!”

裴淳趕緊又把商公直如何聽得自己說起,因此猜出他老人家武功已失之事說出。

薛飛光插嘴道:“這麼說來,趙伯伯一定認爲商公直決不會在你到此以前猜出李伯伯的隱情,所以放心大膽任他離去,然則趙伯伯一定有救助李伯伯的法子了?”

裴淳搖頭道:“沒有,師父有書信一封,着我呈上李師叔。又囑我一切聽從師叔命令。”

說時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住的封套,拆開來裡面有一封信。

李星橋閱看之後,失聲道:“原來如此!”隨即含笑向薛飛光說道:“你一向自負聰明過人,但我大哥縱放商公直下山之舉有何用意,諒你決計推測不出!”

薛飛光道:“趙伯伯此舉用意極深,自然不是一時三刻推想得出。您老且不要說,讓我想想看,但幾時纔想得出可不敢說。”

李星橋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幾時想出答案,就來問我便了!”

當下又向裴淳說道:“你師父倒是沒有防備到商公直膽敢向我尋仇這一點,可惜我一直眼高於頂,所以沒有收得徒弟,現在才收徒的話,還須許多年才敵得住商公直。你功力有餘,機變不足,決計打不過那個老奸。”

裴淳道:“小侄好歹也可以跟他拼一場!”

李星橋搖一搖頭,說道:“你師父就是因你心性過於淳厚,才差你下山,到江湖上歷練一番。要知武功之道,到了上乘境界,必須機警及狠毒。機警則變化難測,狠毒則出手辣重,你在機警方面還不知如何?但天性忠厚,不能狠毒,終用不出最上乘武功手法克敵制勝!”

薛飛光愁道:“是啊,對付強仇大敵之時,還使不出辣手,怎能取勝?”

李星橋接着道:“你師父就是要你飽嘗江湖人心險詐惡毒之後,有了警惕,武功才能踏入上乘境地,列於一流高手之列,否則徒然練到一流高手的功力,但出手之時,只不過是二流高手而已。”

這一番話只聽得裴淳、薛飛光兩人都大是膺服。李星橋又道:“我若命你留下,一則你得不到磨鍊心性的機會,二則於我的事無補。你還是離開我的好!”

裴淳問道:“若然商公直大哥尋到此處,如何是好?”他叫慣商公直做大哥,此刻仍然改不了口。

李星橋傲然一笑,腰肢也挺直了許多,猶又想見昔日凜凜神態。他道:“我和你師父並稱‘中原雙俠’,自成名以來,縱橫宇內,未逢敵手。目下雖是失去武功,但死在快刀之下強勝病殘於榻上……”

裴淳不禁胸口熱血沸騰,大聲道:“師叔說得是,大丈夫自當如此!”他滿面豪情飛揚,大異於素常的忠厚老實。

薛飛光芳心中更增愛慕崇敬之意,當下微微一笑,道:“你們叔侄倆真是心存知己,豪氣干雲。不過事情尚可從長計較……”

李星橋伸手拍拍裴淳肩膀,大笑道:“好,好!怪不得我那大哥看中了你。”他接着又向薛飛光道:“你這小姑娘不但像你姑姑一般秀麗美貌,連她的聰明黠慧也學到了家,請問計將安出?”

薛飛光答道:“先前我不能遠行替伯伯您辦事,所以雖然早就想出計較,卻沒有說,現下裴大哥來了,他可以全力爲您老辦事,那就大有指望啦!”

李星橋接口道:“你先把結果說出來聽了,若果不能恢復我一身武功,這事不辦也罷!”

薛飛光笑吟吟道:“自然可以使伯伯恢復一身武功啦!”

裴淳大喜道:“薛姑娘此恩此德,在下感激不盡!”

薛飛光道:“李伯伯乃是十八年前服下飛天夜叉博勒的毒藥,以致十八年後的今日武功盡失……”

裴淳驚道:“師叔,您何以會中了博勒的毒?”

李星橋答道:“那博勒在十八年前踏入中原,以一身毒技及域外武功,橫行無忌,傷人無數。大哥和我聽得此訊,當即前往尋他。博勒見到我們,大言炎炎,說是這一次到中原來便是要領教我們兄弟的武功,其次要以毒計較量藥王樑康的醫道……”

他話聲一頓,裴淳插嘴道:“飛天夜叉博勒又來啦!這一次他還是要找藥王樑康……”

李星橋怔一下,道:“如此說來,我這次苦頭竟是白吃了,當時大哥上前出手,一掌就把他劈得打個斤斗,那廝不服氣,大哥當即以近身肉搏的打法,三招之內,點了他五處穴道。

博勒這才死心佔塌地佩服大哥的武功。”

裴淳說道:“啊,我明白了,昨日他正在對付窮家幫幫主及五老之時,見侄兒上去和他對了一掌,本來還沒有什麼高下,但立刻拔腳逃跑……”

李星橋道:“這就是了,他認出你的手法正是大哥嫡傳心法,自然駭得魂不附體!十八年前大哥火性猶存,向例除惡務盡,其時正要他的性命,是我出聲阻止大哥下手……”

裴淳大惑不解,問道:“師叔爲何出聲阻止?”

薛飛光笑道:“中原雙俠,名列宇內幾位一流高手之中,都稱得上是一代宗師。李伯伯內功深厚,未逢敵手,所以要試一試自已的武功。再者此舉還可教對方口服心服,永遠不敢再踏入中原。”

李星橋說道:“你說得是,當時我暗念他的毒技天下無雙,但我已修成金剛之體,百毒莫侵,當下向博勒言道:他若是有本事毒死我,我大哥便代他找到樑康較量,若是毒我不死,他就永遠不許再入中原一步!”

薛飛光嘆道:“太便宜這廝啦!”

李星橋道:“那時候險險把他駭死!只因我不但內功深厚,外功也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因此他先用針剌,繼用爪抓,最終用牙咬,都損不了我一點表皮,他倒在地上睡了一大覺,又想了老半天,從懷中取出十多個瓶子倒來倒去配成一服毒藥讓我服下……”

薛飛光失聲道:“這人也可列人開山祖師之列啦!”

裴淳茫然道:“爲什麼?”

她道:“他睡了一覺,養足精神,便想出如何對付一流高手的法門。這等造詣智慧,自不是蕭規曹隨一味沿襲舊法之人可比!”

李星橋道:“真有見地!我當時還沒有想到這一點,否則便不致太過輕視他了。我服下那劑毒藥之後果真差點兒支持不住,後來用盡全身功力才抗拒得住,緩緩從全身毛孔中迫出毒素。你們大概還不曉得,凡是武功練到極高境界,便可以由毛孔中呼吸,吞吐可以不用口鼻!因此那博勒雖是一直使用毒藥,常人在呼吸談話之間便會中毒,但我和大哥都以毛孔呼吸,口中依舊談笑自如。他一輩子也想不通此理,還以爲我們有抗毒之力!”

他最後補充道:“我的天機指功夫乃是宇內一絕,六年前碰上南奸商公直,雖是用上全力,仍然不能取他性命,便是因爲十八年前服下毒藥的緣故。其時我的功力已減退了五成以上,如今筋骨已衰,減退得更快,現在只比平常人稍微力大一點而已!”

薛飛光說道:“李伯伯如欲恢復功力,唯一之法,只有清除體內之毒,李伯伯未嘗沒有想到此法,但一則您老人家決計不肯低道求人。二則您的功力乃是漸漸失去,一直沒有死去自行練功恢復之心,及至最近功力全失,縱然肯得讓別人相助,但已乏人可遣。那藥王樑康正是可找之人,但若不是趙伯伯差遣裴大哥下山,便沒法找他!”

李星橋被她說得做聲不得,裴淳一拍大腿,大叫道:“好啊,小侄這就要去找樑藥王前輩!”

李星橋道:“你縱是找到樑藥王,也不中用,一來他決計不肯再出手醫病,二來他也未必醫得好!”

裴淳突然跳起身,說道:“有了,有了……”

伸手入囊取出那顆“闢毒珠”,又道:“這是闢毒珠,靈效非常,我那一日不怕博勒使毒,便全靠此珠,師叔請含在口中,自然能夠將體中之毒去淨!”

李星橋問出此珠本是商公直之物,便毫不遲疑,取過含在口中。原來那南奸商公直惡名久著,專一無事生非,興風作浪,而他總是在其中撈點好處,是以身上藏有無數奇珍異寶。

凡是他看得上眼的,無不是罕世之珍。

裴、薛二人定睛望住李星橋,等候反應。過了許久,李星橋睜開雙眼,吐出珠子,神色之間甚是疲憊,說道:“我勉力運行真氣,反而耗去不少真元,此珠只怕闢不得我體內之毒!”

裴淳面上流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那就只好去找樑藥王了!”

薛飛光道:“縱然不一定醫好李伯伯,也得一試!”

李星橋把珠子還給裴淳,說道:“你剛纔提及窮家幫之事,可詳細告我,我跟他們淵源極深,年前曾囑淳于靖幫主傳出我的死訊……”

裴淳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馬嘶之聲,裴、薛兩人都吃一驚。卻聽一婦人口音罵道:

“大膽畜生竟敢無禮……”言下之意,似是要向那胭脂馬下毒手。

薛飛光刷地縱了出去,大聲叫道:“姑姑,姑姑使不得……”

裴淳正待出去,只聽李星橋沉聲道:“不要動!”聲音甚是嚴厲。不覺一怔,便坐着不動。

外面傳人來那婦人苛責之聲,薛飛光哀求討饒之聲,裴淳心想,薛飛光一定被姑姑責打得十分厲害,極是憐憫同情,又愛莫能助。正在難過之時,李星橋忽然大聲說道:“三妹,咱們多久沒有見面了啊!”

裴淳不禁一怔,想道:“原來薛姑娘的姑姑是師叔的三妹!他們既是兄妹相稱,爲何多年未見仍不進來打個招呼?”

門外那婦人尖聲道:“我寧可死了也不願見到你們!”接着又罵道:“小丫頭,膽敢不聽我的話,哼,敢是以爲我不敢殺死你麼?”只聽“拍拍”連聲脆響,其中夾雜薛飛光哀哭求饒之聲。

李星橋嘆口氣,大聲說道:“三妹啊,大哥已經出家爲僧,你心中之恨還不能解麼?縱是如此,何必連我也一塊兒算上,你想是也不是?”

裴淳這才知道薛飛光的姑姑本來恨的是師父,想是李師叔和師父情逾手足,所以連他也一齊恨上。這時外面那婦人並不作答,卻傳來責打及薛飛光哭泣之聲。裴淳不知何故涌起滿腔熱血,心想,薛姑娘如若不是爲我帶路,今日便不須受此痛責,理該挺身出去代她受過。

當下站了起身,李星橋正要喝阻,忽見他神情間凜凜生威。心中一動,喑想這孩子全不怕事畏縮,原來他的忠厚純樸與平常人完全不同。於是打消阻止之念。

裴淳大步走出屋外,只見薛飛光垂手挺立,滿面淚痕。一個眉目秀麗的瘦削中年婦人一巴掌一巴掌的打過去,右手還提着一條鞭子。

這中年婦人長得雖是秀麗好看,可是眉宇眼光中微微泛起狠毒之氣。裴淳覺得不大喜歡她,但仍然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禮,說道:“晚輩裴淳叩見老前輩!”

中年婦人停住手,冷冷瞅他一眼,這一眼從頭看到腳。裴淳但覺全身上下沒有秋毫之微逃得出她的眼光。只聽她道:“你說我老麼?”話聲中右手鞭子如靈蛇般翻起,長達三尺的鞭絲像根棍子直直豎立。

裴淳見她氣貫鞭梢,能使鞭絲直立如棍,內力之強,極是驚人,竟是個武林高手,心中添了幾分敬意,口中連忙應道:“你一點也不老,只不過是尊稱之詞……”別的人也未嘗不會作此解釋,但這話從裴淳口中說出,卻極具真實意味。

那婦人其實只是找籍口出手,這時卻情不自禁地大爲歡喜,說道:“看你是個老實人,這話想必不假。你見我何事?”

裴淳道:“長輩責打小輩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不過薛姑娘目下已不是小孩子,前輩當着人前施責,豈不使她難堪?”

薛飛光見他出來時,便因羞辱之故,把頭垂得低低,聽了這話,登時擡了起來,眼中盡是感激之光。

那婦人頷首道:“這話有理,我帶她回家再加處罰便是了!”

屋中的李星橋和薛飛光都十分驚訝,沒想到裴淳幾句話就勸得動那婦人。只聽裴淳又道:

“薛姑娘是因晚輩之故纔到此地,因此晚輩該當代她受罰!”

李星橋暗暗跌足,心想這孩子早該見好就收,偏偏還要代她受過,反而得鬧出許多事故!

薛飛光心中大感甜蜜,登時渾忘身上苦楚。但她深知姑姑脾氣,因此趁裴淳轉眼望來之時,忙打眼色要他走開,裴淳見了只作不見。那中年婦人說:“你是何人門下?”

李星橋大聲答道:“他就是大哥的徒弟!”

中年婦人面色變一下,尖聲道:“誰要你說話?我聽到你的聲音就討厭!”接着望住裴淳,冷冷道,“她何故肯帶引你來此?”

裴淳想了一想,答道:“薛姑娘見到這胭脂寶馬,極是喜愛,晚輩讓她騎了一陣,後來她就帶我來啦!”

那中年婦人一心認定薛飛光是因爲李星橋之故才帶裴淳來的,故此心中惱恨無比,這刻聽了裴淳答話,大感意外,心想:“飛光心性貪玩,定是她看上了這匹寶駒,央求人家給她騎一趟,人家便以指引路途爲交換……”當下惱意消減大半,冷冷道,“這回便宜了你,下次若是碰到我,決不輕饒……”轉身自去,薛飛光緊緊跟隨,霎時去遠。

裴淳查看過胭脂寶馬無恙,回到屋中。李星橋說道:“賢侄運氣太好啦……”他雖是大略感覺出裴淳乃因天性忠厚才能安然無事,卻不說將出來。接着又道,“你且把下山後的遭遇說一說!”裴淳便詳細稟告。

李星橋何等老練!聽罷便參詳出好些事故的內情。心想這孩子因是天性淳厚俠義,有些事自能逢凶化吉,道破了反而不妙。當下道:“飛天夜叉博勒這次侵襲窮家幫,必是南奸商公直指點,那窮家幫與我淵源甚深,昔年幫中發生鉅變,淳于靖只有二十歲左右,本該接任幫主,但被奸人陷害,迫得易容逃亡,後來碰到我,傳他三招指法,又趕走篡位奸人。因此五六年前我要他傳出我的死訊,他雖是尊爲一幫之主,也不敢不聽。你與他們之間的誤會不難解釋。”

他沉吟一下,又道:“紫燕楊嵐和神木秀士郭隱農這兩人你需小心應付,楊嵐的師父姓管名如煙,人稱管二孃,鐵琵琶的招數自成一家,琵琶腹中暗藏‘蠍尾金針’,極是難防。

她自起外號爲‘生離死別’,意思說琵琶絃聲一響,對方便化作鬼魂。郭隱農的師父姓姜名密,外號‘千里獨行’。管、姜二人本是夫妻,但年輕之時已經反目仳離,各行各路,內中緣故外人不得而知。他們都列人武林有數高手之列,性情古怪,平生少有朋友,縱然有朋友,也不把‘朋友’二字之義放在心上……”

裴淳記起那一日楊嵐追入窮家幫重地時,窮家幫五老言語中提及她師父管二孃,乃是舊時相識。但楊嵐早些時候出手便以金針射傷窮家幫兩人,果真不理會對方是不是朋友……

李星橋接着道:“那楊、郭兩人對你的誤會只怕還有別情,因此你必須處處提防纔好!

現下可即速將解藥送去,遲即不及。我身無長物,只好傳你一路指法,淳于靖一見便知。”

裴淳素聞師叔的“天機指”獨步天下,心中大喜,連忙拜謝。李星橋當即傳授他七種出指吐勁之法,極是深奧難懂。裴淳爲人雖是忠厚老實,但在武功上悟性極高,記性尤佳。不過學起這一路指法,也覺得艱困萬分,只能牢牢記住要訣,待日後慢慢參悟勤練。

到了黃昏之際,李星橋背起一個包袱,拄杖送他出門,說道:“你走了之後,我也另外覓地隱居。你如要見我,可去詢問薛飛光便當知曉。不過你切記小心避開她的姑姑,否則定當大吃苦頭。按輩份說,你須稱她爲薛三姑姑!”

裴淳暗想這位薛三姑姑不易親近,我只避開了她也就是了。於是一一答應,跨上胭脂寶馬,向溧陽馳去。

次日清晨,又回到溧陽城中。他雖是兩夜未眠,但內功精深,體力強健,毫無疲乏之意。

他已知窮家幫耳目靈通,便在一段僻靜街道下馬等候,果然頃刻功夫,便有七名乞丐現身。

裴淳有了經驗,便向七丐中布袋數目最多的一箇中年跛丐拱手說道:“裴淳奉家師叔李星橋之命,務必謁見淳于靖幫主。”

那跛丐乃是八袋高手,昨夜才奉令趕到,在幫中地位甚高,自是知道李星橋與本幫的隱密關係,登時面色大變,欠身答道:“原來裴兄是李大俠派來,小丐當即帶路!”

裴淳暗喜:“李師叔名震天下,果是不同!”口中說道,“如此有勞大哥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去,餘下六丐都沒有跟來。裴淳見他走的方向不是通往那日去過的廢宅,猜想窮家幫大概是搬了地方,也不訝異。不一會轉入一條寬闊巷子之內,巷牆高達兩丈三四,都是堅硬石塊砌成。巷子長約五丈,不見門戶。正想這條寬巷有點奇怪,這時已走到巷子中心,一陣腳步聲響處,前後兩端都涌人大羣乞丐,塞住兩頭道路。人人手中都握着利刃,兩邊牆頭也出現無數乞丐,刀、槍皆有。

跛丐轉身凝視住他,冷冷道:“朋友,只要闖得出本幫此陣,窮家幫從此解散,永在江湖上除名!”

裴淳瞧了這等陣仗,心中大驚!暗想這條巷子的兩頭皆被堵死,決計衝不出去,兩邊牆頭又高達兩丈餘,縱上去已經不易,何況守得有人?而且牆上之人,手中兵器有長有短,配合嚴密,更是萬萬上不去。

只聽跛丐又喝道:“姓裴的小心了……”一手取出鋼鞭,一手舉起打個手勢。兩邊衆丐齊齊大喝一聲“殺啊!”便向當中的裴淳夾去。

衆丐兩邊的人數約略相等,都是十人一排,每排相距四步。只要往當中一合,裴淳除非能夠一口氣連傷數十人,衝開一條血路才能出得去。但事實上陣勢一合之後,衆丐越迫越緊,身處其中連回旋之地也沒有。縱是高手,其勢也難施展武功,衆丐固然傷亡甚多,但終久仍能把敵人消滅。此陣威力便在於此。

裴淳眼看兩邊衆丐相距只有十多步,急得出了一身大汗,叫道:“大哥若是帶我見到淳于幫主,便知我不是貴幫敵人!”

那跛丐在幫中向以精明強幹著稱,聞言心中一動,想道:“他口口聲聲稱我做大哥,這是可怪之一。昨日敵人已用過李大俠之名求見幫主,今日豈能重施故技?這是可怪之二……”

立刻舉起一手,大喝道,“停!”兩邊挺刀涌來的乞丐們除起步時喝過一聲“殺啊”之後便不聲不響,故此他的聲音人人聽到,立時齊齊止步。

跛丐問道:“裴兄既是奉了李大俠之命,請問有何信物作證?”

裴淳答道:“沒有信物,但見到淳于幫主之時,他自會知道不假!”

這一答本是實話,跛丐卻大感難以置信,接口問道:“聽說裴兄上一次說是送解藥要見敞幫幫主,這一次不知爲的何事?”

裴淳道:“還是要送解藥救人!”

跛丐暗暗動怒,想道:“這話只可騙騙三歲小孩!第一那飛天夜叉博勒的解藥如何求取到手?第二他上次還沒有提到李大俠,隔了一日便變成奉李大俠之命而來……”

當下面色一沉,冷冷道:“敝幫幫主居住之處你又不是沒有去過?今日分明想試探出幫主有沒有遷移別處!哼,兄弟人跛心不跛,解藥留待你自己用吧!”他又舉起一手,大喝道,“衆位弟兄聽着:陣勢發動之後,刀下切莫留情……”

裴淳大驚之下,回頭瞧看,眼光恰被胭脂寶馬遮住。

耳中但聽山崩地裂般的一聲“殺啊!”接着步聲齊響。這時情勢緊急無比,但他反而記起這匹寶馬乃是別人之物,若是牽在手中,勢必被衆丐亂刀斬死。當即迅快鬆手,胭脂寶馬甚是通靈,奔到牆邊貼壁站着。

裴淳眼角瞥見衆丐己如潮涌到,相距不及五尺,白刃紛舉,都指住他。這時已不暇多想,掣出商公直的“七寶誅心劍”。但覺四方八面刀風襲體。當即使出一招“旋人雷淵”,寒光繞體而生。

“嗆!嗆!嗆!”連響七八聲,接着又聽到刀尖紛紛墜地之聲。原來他這一招擋住七八口利刃,那七寶誅心劍鋒利無比,對方的刀一碰上就斷去一截,可是這時還有一把利刀劈中他左肩之上,勢道極猛。刀鋒方落之時,他已發覺,但已是避無可避,被這一刀結結實實劈中!

使刀的乞丐喝一聲“倒下!”忽覺刀鋒着處如中敗絮,軟綿綿的毫不受力,緊接着一股力道從刀上傳來,震得手腕痠麻,五指一鬆,那柄利刀彈起數尺,落向地上。

衆丐見他一身功夫如此了得,都大驚失色,呆了一呆。裴淳側頭一瞧,只見左肩上冒出鮮血,心中也十分震駭。原來他雖是以極上乘內功卸去刀勢,但利刀不比棍棒等物,鋒刃落處,仍然砍損皮肉!

只聽那跛丐的聲音大喝道:“殺呀!”羣丐一齊發聲相應,人潮再度涌到。

裴淳被他們擠得立足不住,若不出手傷人,只好被殺。但窮家幫中人都是行俠仗義之士,豈能出手殺死他們?只急得他一頓足縱起丈許,低頭一望,腳下無數白刃揮舞,把把刀都指住他。

這時既不能落下,又不能上升,當真是爲難之極!忽見牆邊胭脂寶馬站立之處空出一點點地方,不暇多想,凌空躍去,落在馬背上。胭脂寶馬前、左、右三方的人利刀齊舉,向他雙足砍去。

裴淳突然間大喜過望,深深吸一口真氣,振臂縱起,宛如一縷輕煙般向牆頭撲上去,牆上刷、刷連響,兩支長槍迅急刺落,裴淳一伸手抓住其一,運足勁力橫撥,右手一劍削去,斬斷另一支長槍。他雖是身在半空,但內力強勁無比,牆上那名持槍乞丐鬆手丟槍都來不及,身形一歪,把旁邊的人也撞落牆下。

裴淳用槍桿在牆頭一掛,便即借力翻上牆頂,脫離了險境。

原來這條寬巷乃是窮家幫特地修建以便施展這個人牆陣法所用,巷中的寬度及石牆的高度都與世不同。石牆的高度已算準是一般高手勉強躍得上的,不過這一來氣力用盡,便無餘勁得以抵禦牆上的和擊。

裴淳本來也不敵作越牆之想,可是縱到馬背時,斗然發覺這寶馬高達五尺,則他從馬背縱起,不須用盡全力便可翻上牆頂,因此纔有餘力抵禦上面的攻擊。

上得牆頭,放眼一望,但見底下是座荒涼院落,冥無人跡。當即飄落,放步急奔而去。

他腳下何等迅快,不一會工夫,已到達窮家幫老巢。

闖入屋內,寂無人聲,靜心側耳一聽,四下房間中都傳出低微短促的呼吸聲,當下已知道房中盡是傷病之人。隨意走入一個房間中,但見房內擺放着四張牀,各有一丐仰臥,面色發黑,雙目緊閉,宛如已死之人一般。

他此來志在救人,原是不拘身份高低。因此立即取出藥瓶,倒了一點點在掌心,再用指甲挑了少許,抹在他們鼻孔下面。片刻之間,噴嚏之聲大作,四丐欠伸而起,見了裴淳,都感激地向他頷首爲禮。

裴淳說道:“諸位若能行動,便幫我救人爲要!”那四丐翻身落牀,雖是有點頭昏力弱,卻也支持得住。裴淳在他們掌心中都倒了一點藥末,說明用法,便一同出房,分頭救人。

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三十三章 智勇雙全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二十八章 換血救命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八章 借刀殺人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二十八章 換血救命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十六章 黑獄遊魂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五章 芳心兩半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六章 藥王樑康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十六章 黑獄遊魂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七章 生離死別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三十九章 還他自由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八章 借刀殺人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七章 生離死別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
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三十三章 智勇雙全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二十八章 換血救命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八章 借刀殺人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二十八章 換血救命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十六章 黑獄遊魂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五章 芳心兩半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六章 藥王樑康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十六章 黑獄遊魂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七章 生離死別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章 與卿偕亡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四十九章 又愛又很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三十九章 還他自由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十一章 情有獨鍾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八章 借刀殺人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七章 生離死別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九章 以怨報德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