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借刀殺人

座中只剩下樸國舅和姓權的兩人,樸國舅說道:“權衡先生向來是本爺智囊,獨留此地,想必有所指教!”

權衡微微一笑,緩緩道:“國舅爺若是僅僅要取裴淳一命,何須如此驚擾,但須傳令下去,他們幾位自然就能辦到。可見得國舅爺心中實是遲疑未決,希望衆人之中有提出異議的,供你參考酌量!”

樸國舅頷首不語,權衡眨一眨三角眼,又道:“國舅爺平日何等深沉持重,胸襟寥廓無比。今日舉措大失常態,可見得古人說‘關心者亂’之言不虛,由此可以測知國舅爺實是深墜情網。”

樸國舅離座拱手說道:“權先生料事如神,還望有以教我。”

權衡胸有成竹,說道:“國舅爺既是深墜情網之中,這裴淳便不可魯莽殺死。”

樸國舅道:“這一點本爵也有同感,但此人不除,終是本爵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權衡凝想片刻,道:“若是殺死了裴淳,須得防範他師父趙雲坡出頭報仇。中原二老在武林之中聲威極盛,現下李星橋雖是武功已失,但單是一個趙雲坡便不能對付,何況此人一出,武林中許多高手聞風景從,豈不是又做成一股對本朝大大不利的勢力?”

樸國舅點點頭,權衡接着又道:“因此必須尋出如何除去裴淳,而又不致於惹出趙雲坡的法子!鄙人想來想去,只有用借刀殺人之計!”

樸國舅道:“權先生說得極是,但何處找得到如此鋒快之刀?”

權衡微笑道:“目下已有兩人,一是博勒……”

樸國舅頜首道:“他果是有殺死裴淳之心,還有一位是誰?”

這時有下人進來稟報說博勒求見,樸國舅立刻出去,見到博勒之後,請入另一個廳堂中。

飛天夜叉博勒面色陰沉地說道:“聽說秋心在樓上會見裴淳,可是國舅准許的?”

樸國舅腦中記起權衡的話,當下說道:“不錯,本爵雖是不願,無奈秋心姑娘……唉!”

博勒怒道:“待某家教訓秋心一頓!”

樸國舅忙道:“雲姑娘一個女兒家,少有跟年紀相若的異性來往,歡喜裴淳也是人情之常!”

博勒一怔,道:“難道就讓裴淳放肆得意?”

樸國舅微微一笑,並不言語。博勒沉吟一會,說道:“唯有殺死裴淳,纔可免去後患!”

樸國舅說道:“只怕雲姑娘得知此事……”

博勒道:“某家自有妙計,但須國舅相助,裴淳身邊藏有商公直的闢毒珠,此珠一失,他便將死在秋心面前。”

樸國舅大喜道:“闢毒珠不雖取得,可是……”

博勒微微一笑,道:“某家只要讓秋心服用一種奇毒,裴淳越是對她有情,這毒就發作得越快。若是他心存慾念,那就死得更快,國舅不必替某家擔心,這等借她傳毒之法,她還不懂!若能夠預先在他身上留下傷痕,那時秋心一輩子也不能發覺此中計謀。”

裴淳和雲秋心在翠樓書肆中談古論今,甚是融洽,盤桓了個把時辰,裴淳便向她告辭。

雲秋心雖是不捨,但心恐義父得知不悅,不敢挽留。說道:“我要做一個精緻的錦盒藏放你送給我的五本書,不論到哪兒去,都帶在身邊!”

裴淳說道:“我只是個村野之人,蒙姑娘如此愛重,實感榮幸!”

雲秋心送他走出房門,四顧廊上無人,便輕輕道:“你還來看我麼?”裴淳點點頭,她接着又道:“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雖然對我大是不利……那樑藥王……”剛剛說到此處,一陣步聲傳來,卻是樸國舅上樓。

雲秋心立刻停口不說,裴淳也知此事定必十分機密,當下先行告辭,免得打草驚蛇,被樸國舅發覺。

裴淳回到窮家幫總壇,淳于幫主及五老還有紫燕楊嵐等,都來詢問消息。裴淳道:“我辭別之時,雲姑娘正要把樑藥王之事告訴我,恰好樸國舅上樓,她只說了樑藥王三字便打住了,瞧來似乎甚是嚴重!”

淳于靖沉吟半晌,道:“只怕樑藥王已罹禁錮之難!”

窮家五老都流露出憂愁之色,原來他們都知道樑藥王若是當真被囚,淳于幫主決不能坐視。但樸國舅非是普通武林人物,一旦拼上了,窮家幫可能有覆亡之禍。

獨獨紫燕楊嵐色然而喜,說道:“如若藥王遭難,正是大好機會。我們設法把他救出,便是有恩於他,何愁他不說出心中隱衷?”

裴淳接口道:“楊姑娘說得極是!”

楊嵐更是高興,起身道:“我們先到那府第外面瞧瞧形勢可好?”裴淳也有此意,便跟她出去。

走出大門,神木秀士郭隱農也跟着來了。三人一道走到那座府第,前前後後瞧了一遍。

郭隱農說道:“我瞧後園孤零零一座軒院甚是可疑,說不定藥王樑康便囚禁其中。”

紫燕楊嵐道:“我們晚上來時,先探這一處。”

郭隱農一心一意想害死裴淳,接口道:“到了晚上守衛定然十分嚴緊,大白天反而容易得手。”

楊嵐道:“對啊,他們決計想不到,我們膽敢白天出手營救。”

郭隱農暗暗好笑,我們這等明目張膽地探道,人家除非都是傻子,否則焉有不知之理?

裴淳奮然道:“那麼我們這就闖入去。”

郭隱農道:“好,闖就闖,師妹你輕功最好,負責外面把風!”

楊嵐應承了,三人轉回府後圍牆之外,裴、郭兩人躍入後園,四下毫無聲息。郭隱農輕輕道:“你從左邊闖入軒內,我打右邊進去。若是碰上敵人,須得力拼,以便另一人可以乘機搭救樑藥王!”

裴淳處身這等境地之中,全然忘了自家懼怕拼搏之事,滿口答應,兩人迅速分開,各各借着樹木地勢掩蔽,分頭奔去。郭隱農故意半途停步,暗想且讓他先行入軒,定必碰見敵人,拼鬥起來,越兇越好。除非他能夠力敵樸國舅手下衆高手,不然勢將喪命此地。

裴淳掩到軒院左邊,一躍而人,只見此軒甚是寬敞,東首有一排房間,都寂無人聲。他躲在一座假山後面,側耳查聽四下動靜。忽然鼻中嗅到一陣奇異香氣,頭腦間一陣暈眩,立時想起正是荼吉尼花的香氣,連忙取出闢毒珠含在口中。內功略一運轉,登時復原。當下忖道:“此軒之內既然放置得有荼吉尼花,恐怕是飛天夜叉博勒的居處!但說不定博勒正以毒花迫害樑藥王……”

他一想到別人有難,便忘了自身安危,滿腔熱血沸騰,奔出去逐間房子查看。接着又轉到右邊西首各房看過,杳無人跡,於是向院門走去。忽見郭隱農站在院門外,便低低招呼一聲。郭隱農疾奔入來,冷笑道:“門外寫着什麼字你瞧見了沒有。當真可笑……”

裴淳搖搖頭,郭隱農道:“外面寫着擅入者死四個字,哼,我衝着這四個字非闖入來不可……”說到這裡,忽地眼睛連眨,接着呻吟一聲,抒胸撫肚,顯得十分難過的模樣。

裴淳大驚道:“郭兄中毒啦!”

郭隱農苦苦熬忍,道:“什麼毒?”

裴淳道:“荼吉尼花,那是中原絕跡的一種毒花。”他閉住呼吸,吐出闢毒珠,道:

“郭兄含住此珠,運起內功,片刻後便可解去此毒!”

郭隱農一手推開,冷冷道:“我寧可死了也不要你救我!”

說罷轉身疾奔出去,裴淳不覺一怔,心中大惑不解。到他躍出後院,只見一身紫衣的楊嵐正在發愣,當下道:“郭兄已中了花毒,須得趕快解救!”

楊嵐驚道:“可有救他之法?”

裴淳道:“闢毒珠就行了,但他不要!”

楊嵐連忙拉他一同追趕,轉過兩條街,突然一個叫花子現身指點道:“郭爺向那邊去了。”兩人依言奔去,一路上都有乞丐指點,終於追到城外一條小河邊,蘆葦又高又密。兩人撥葦而人,找了好一陣子,才因聽到呻吟之聲找去,只見郭隱農躺在蘆葦叢中,翻來覆去,滿身滿面俱是泥土,背上的烏木棍和竹笠都掉落一邊。

裴淳見他面色青白異常,疼得身軀**如蝦,不住抽搐,頓時記起樑藥王說過,這荼吉尼花之毒甚是奇怪,若是全不曾貪嗔,毫無慾念之人中了,毫無所苦。越是貪嗔多欲之人,就越是痛苦難當。眼下看這郭隱農如此難熬,可知必是慾念極多之人。

他取出闢毒珠交給楊嵐,自己退開一邊。楊嵐也不嫌他污垢,抱起他上身,叫道:“二師兄,快點張口,含住寶珠!”

郭隱農睜開雙眼,見是楊嵐,眸子中射出瘋狂的光芒,反而把她緊緊摟住,嘶聲叫道:

“我只要你,你嫁我吧!”

楊嵐驚得呆了,郭隱農一連叫了幾聲師妹嫁給我。楊嵐見他本是極爲英俊沉穩之人,變成這等模樣,心中大是憐憫,柔聲道:“你先解去體中之毒,有話慢慢再說。”

郭隱農雖是慾火攻心,極是痛苦,但他性格狠忍,這時還強自支持着說道:“我不要領裴淳的情!”話聲似是從牙縫中迸出。

楊嵐說道:“你用不着領他的情,快點含住,我求求你。”他越是這般折磨自己,楊嵐就越發覺得他可憐。

郭隱農道:“我也不要你領他的情。”

裴淳遠遠聽見,覺得不是滋味,信步走開。

紫燕楊嵐聽見裴淳走了,斗然間心中的憐憫煙消雲散,不耐煩地道:“那麼你是不想活命的了?”郭隱農聽得她聲音冷硬,體內頓時又覺一陣劇疼攻心。原來他已中了花毒,若是生出貪嗔之心,毒性便生反應。當下熬受不住,呻吟數聲,昏死過去。

到他回醒,楊嵐還沒有走開。郭隱農把心一橫,道:“師妹你回去吧,我不想活啦!”

他對自己尚且如此狠心,楊嵐無奈說道:“老實告訴你,我不需領他的情,只因他借過我的寶馬,所以我向他借這顆珠子,誰也不欠誰的情!”

郭隱農大喜道:“把珠子給我!”當即含在口中,運功驅毒。這闢毒珠乃是世間千毒剋星,但荼吉尼花乃是域外異種,花香之中的毒性,與一般毒藥、毒物不同,饒是如此,郭隱農一噙住那闢毒珠,便立刻止住體內千般痛苦,若是最初中毒之時,立刻使用此珠驅毒,早就安然無事。他默默用功,但覺丹田中那股真氣始終提聚不起,良久良久,睜眼頹然道:

“這珠不行!”

楊嵐吃一驚,道:“怎麼不行?”

郭隱農道:“此珠只能止住體內痛苦,無法驅毒。”

楊嵐惦念着裴淳,便道:“這兒污垢潮溼,不如回去再試!”

兩人起身走去,才走了幾步,郭隱農一跤跌倒,呻吟道:“我一走動就感到痛苦難當!”

楊嵐沒法,只好陪他在蘆葦中打坐。

裴淳沿着沙岸慢慢的走,心想這世間真是無奇不有,像郭隱農只爲了不願領我的情,便甘願中毒身亡……他越想便越覺得許多事都荒誕奇怪無比,像薛三姑便也是怪人之一。不知不覺走了數裡,忽見前面河邊有座簡陋茅屋,暗覺奇怪,心想這等偏僻之地,怎的還有人居住?

經過茅屋之時,忍不住停步向屋內望去,只見屋中只有丈許方圓大小,卻坐得有三個人。

這三人並排而坐,面向裡面。裴淳只瞧見他們後影,但見這三人發白如銀,衣衫襤褸,背脊佝僂,一派龍鍾老態。

裴淳訝然忖道:“他們可不是窮家三皓麼?怎的獨居此處,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他曉得三皓耳目都不靈便,當下也不敢驚擾,恭恭敬敬在他們背後行了一禮。

行過了禮,心想他們都是年高德劭的老前輩,須得找點甚事服勞,以示心中尊老敬賢之意,方始能安。四下一瞧,只見門邊有個水缸,缸中之水已所剩我幾,當下悄悄抱起水缸,走到江邊盛滿清澈江水,送回屋中,然後再行了一禮,退出屋外。

他見這三老甚是孤獨,又是風燭殘年之人,心中甚是憐憫,在門外站了片刻,才轉身走開。轉身之際,彷彿見到其中一老,似是回頭瞧看。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繼續向前走去。

樸國舅在府第中聽取川流不息的消息。裴淳的一舉一動他都有如目睹。當他得知裴淳離開郭隱農、楊嵐兩人,而郭、楊兩人還在運功抗毒之時,不覺色然而喜。權衡一直在他身邊,說道:“博勒老師的毒功果是天下無雙,瞧來那闢毒珠最快也須得明日纔回到裴淳手……”

樸國舅大悅笑道:“權先生一向料事如神,算無遺策,目下只等裴淳自投羅網。哈哈!

哈!”

權衡鼠眼一轉,道:“國舅爺過獎了,鄙人忽然想起此事有個大大的漏洞!”

樸國舅吃一驚,問道:“什麼漏洞?”

權衡說道:“那裴淳爲人甚是忠厚,雖是暫時離開郭、楊二人,但可能又迴轉去。”

樸國舅道:“只要博勒老師使的毒性不能闢除,過了今宵,裴淳已經中了暗算身亡,本爵實是想不出其中有何不妥?”

權衡微微一笑,命人去把博勒請來。三人見過禮落座,樸國舅道:“權先生髮覺咱們的安排中還有漏洞,是以驚動大駕,共謀對策!”

博勒這幾日以來,已見識過樸國舅手下高人的本領,又知他權勢極大,但數日來極蒙他優禮相待,心中對他甚有好感和佩服,聞言連忙謙遜。

權衡問道:“以裴淳這等功力深厚之士,若是出手助那郭隱農驅毒,不知情勢可有變化?”

博勒沉思片刻,驚道:“果然是個大大的漏洞,裴淳出手的話,天黑以前便可驅淨郭隱農體中之毒!”

樸國舅沉吟道:“既是如此,咱們只好設法把郭、楊二人劫走,諒那楊嵐區區一個女子絕難抗拒!”

權衡微笑道:“國舅爺天縱聖明,鄙人正是有此想法,但還須與博勒老師計議……”

裴淳果是不出權衡所料,沿岸走了一程,想起郭隱農雖是對自己大有成見,但他目下遭難,實是不該舍他而去。於是又循原路走回,經過那間破舊茅屋之時,又在門口向那三個老人的背影行個禮。走到原地見到郭、楊二人,紫燕楊嵐正無聊之極,東張西望,一見裴淳迴轉,大喜叫道:“你來得正好,這闢毒珠只能止住痛苦卻不能驅毒!”

裴淳道:“那怎麼辦呢?”

郭隱農俊眼一瞪,冷冷道:“不要你管!”

楊嵐生怕裴淳又走,急出了小性子,惱道:“我偏要他管,你若是執意不肯,我就跟他走,我們一輩子也不要見面!”郭隱農一則怕她拂衲而去,此生永不見面,二則這荼吉尼花毒性發作時,實是痛苦難當,想起來猶有餘悸。便不敢出聲。

裴淳心中甚亂,哪裡想得出法子。楊嵐道:“這闢毒珠既是要運功才迫得出毒性,我想二師兄也許中毒大深,以致功力大減。你最好試試幫他運功迫出毒性!”

郭隱農閉目不語,裴淳便撥開蘆葦,走到他身邊。忽聽兩丈外,一陣人語隨風傳來,接着蘆葦簌簌而響,也向他們走來。

楊嵐秀眉一豎,香肩微晃,背後的鐵琵琶已卸在手中,尖聲喝道:“誰?”

那邊的人頓時停步,驚“噫”一聲,說道:“這聲音好像不是男人!”

另一個人接口道:“奇怪,誰會跑到蘆葦裡面?難道也是採藥的?”

那邊一共是兩人,其中之一說道:“金老二你問問看!”

金老二道:“兄弟的口才向來不靈光,還是李老大問一問的好!”

李老大道:“沒用的東西!”當下痰嗽一聲,清一清喉嚨,提高聲音問道:“誰在裡面?

幹什麼?”

楊嵐哼一聲,道:“是我先問的,自然該由你們先答,我瞧你們鬼鬼祟祟的大概不是好人!”

裴淳聽了,心中不覺失笑,又怕對方難堪,說出不入耳之言,連忙道:“我們這兒有位夥伴,身上不舒服,是以怕被兩位大哥驚着。”

李老大道:“衝着朋友這兩句話,我們只好管管閒事,貴伴何處不舒服?兄弟這兒有的是藥!”

楊嵐冷笑一聲,道:“你們決計治不好的,趁早省點力氣!”

金老二低聲說道:“哼,聽見沒有,你這是馬屁拍在馬腿上啦,人家叫你省點氣力呢!”

李老大低低道:“咱們偏偏過去給他治好,一來顯顯咱們兄弟手段,二來可臊她一臊,教她以後別胡亂說話。”

這兩人對語之聲雖低,但裴、楊、郭這等內家高手卻無不聽得一清二楚。裴淳也壓低聲音道:“他們若是治得好郭兄,咱們大大謝他們一筆,若是不行,也沒有吃虧!”楊嵐一想也是道理,便不做聲。

只聽李老大大聲道:“常言道是醫者父母心,兄弟長年奔走江湖,以醫餬口,見慣這種疑難雜症,若是諸位不棄,甚願過來瞧瞧。”

裴淳道:“教兩位費心啦!”

楊嵐冷冷道:“要過來,就過來,誰阻住你們的路不成?”

李、金二人分開蘆葦走到他們這邊,裴淳一看他們都是走方郎中打扮,便陪笑拱手相迎。

郭隱農睜開雙眼,冷冷道:“他們若是說不出我因何如此,就煩師妹出手教訓他們一頓。”

楊嵐聽了反而瞪他一眼,道:“人家好心好意來瞧你,怎可這樣不通情理?”

這話只氣得郭隱農閉起雙眼,要知他只因聽楊嵐一直不喜歡那兩個走方郎中,所以這話順着她的口氣說的,本是討好她的意思,萬料不到反而被她頂了回來。

李、金二人蹲在郭隱農身邊,瞧了一陣,輪流診脈察息,然後交頭接耳地商議一番。李老大便大聲說道:“這位兄臺面色有異,六脈緩急強弱不定,乃是中毒之兆!”

裴淳大喜道:“兩位大夫果是高明……”

楊嵐接口道:“你們能救治麼?”

李老大說道:“既是不曾錯,自然能夠救治。我等本是要在此找點草藥,便即熬煎藥散,是以在前面一家農舍借好地方,現下若要救治,須得到那農舍中動手。”

楊嵐皺眉道:“他不能走動。”

裴淳道:“此事何難之有,我背郭兄去就是了。”郭隱農心想既然不是不想活,那就最好儘快治癒,於是也不計較裴淳幫忙。

衆人不久就走到裡許外的一座農舍中,屋中已生起兩爐旺火。李、金二人用許多藥材熬了一碗濃汁,讓郭隱農服下,郭隱農服藥時先吐出闢毒珠,才一吐出,便感到大大不適,但喝下這碗藥汁,登時舒服得多。不過過了一陣,便又覺不適。

李、金二人見了闢毒珠都極是驚訝,傳觀不已,及至郭隱農又說有點不適,便輪流診脈,商議一番,李郎中才道:“這位郭兄中的毒極是古怪,從他服藥後的反應及脈息瞧來,此毒竟是與心中意念互有影響。郭兄若是從此出家,四大皆空,心中全無雜念,此毒不藥可愈。”

楊嵐道:“豈有此理,真是胡說八道!”

裴淳聽過樑藥王講過荼吉尼花的奇異毒性,便道:“這兩位大夫之言對極了!”

郭隱農也道:“果真有點道理,我心中安靜之時,便覺得好過些。請問兩位大夫這毒可解得麼?”

李郎中面色甚是沉重,答道:“我們只有六七成把握,郭兄且含住闢毒珠,待我們商配藥物煎服便知!”

金郎中接口道:“此藥須煎至天黑之後才能服用。”

裴淳聽了想道:“我們這次出來探道,忽然急急奔出城外,久久不返,淳于幫主聞報定必十分着急。再者關於樑藥王之事,也須及早與他們商議。”

當下說道:“我待會回城說一聲,免得他們掛念。”

楊嵐道:“對,順便帶點食物回來。”

到了將近黃昏之時,裴淳便起身回城,經過河邊那座茅屋之時,忽見三老扶杖站在門口,裴淳上前行禮,三老都一齊頷首還禮。

當中的一個老丐說道:“裴少俠可識得我們的名字?”

裴淳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輩只知三位老人家乃是窮家幫的老師祖,還不知三老名號如何稱呼?”

窮家三皓對望一眼,仍是當中的老丐答道:“既是如此,我們便告訴你,日後得見令師,可代我們問候他。”他指住左邊的老丐道,“他姓關名嫌富……”指住右邊的道,“他姓張,名惡貴……我姓劉名懶……”

裴淳聽過窮家幫五老之名乃是愁恨怨悲之類的字眼,因此這三皓的名字雖是用懶,厭富和惡貴等古怪之字,也不驚訝。

當中的老丐劉懶又道:“我們都是行將就木之人,已經不中用了,只是肚子裡知道的事極多,少俠若是有些江湖隱秘無從打聽的話,不妨來問問我們!”

裴淳恭恭敬敬的記在心中,說道:“晚輩記住啦,謝謝三位老前輩!”接着又向他們告辭。回到城中,已是萬家燈火之際,見到淳于靖,果然窮家幫之人甚是着急,正要出動全力找尋他們下落。

裴淳把經過詳細說出,淳于幫主何等機智老練,已瞧出裴淳不想沾惹楊嵐,立即派人送食物去。裴淳說起樑藥王之事,道:“樑藥王前輩於我實有救命之恩,我們設法要他出手救人是一件難事,但他遭遇牢囚之災卻不能坐視,在下打算晚間再到樸國舅府中一探。”

淳于靖道:“少俠若是獨自前往,只怕人孤勢單。區區雖是不便出面,但煩勞五老陪少俠前往,卻是不妨,不過今晚不行,少俠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爲佳,最好設法見到雲姑娘,問個明白,回來再行商議!”

裴淳道:“幫主說得是,在下今晚便去見雲姑娘!”他聽淳于靖一口一句少俠,甚是不安,便提及稱謂之事,兩人卒之同意以兄弟相稱。

裴淳又道:“小弟今宵既不打算驚動,獨自前往最好。”

淳于靖道:“愚兄知道你不是魯莽大意之人,獨自前往也好。愚兄同時在府西佈置各種埋伏,若是有警遇敵,你可聲東擊西,最後從西面退走,敵人縱然高手盡出,愚兄也有法子阻他們一陣。”

兩人又談了一會,看看時間已到,裴淳便起身直奔國舅府。他容容易易就到達翠樓,只見華燈輝煌,原來雲秋心還在燈下讀詩。

她見到裴淳夜訪,不勝之喜,便把燈火熄去,兩人促膝對坐,雲秋心悄道:“你來得正好,今日自你走後,樸日升和家父都來過。樸日升無意中透露樑藥王不但已抓回府裡,還說出囚禁地點。義父雖不肯提及藥王之事,但他囑我寬心安住,再過一兩日定能曉得藥王爲何寧死也不救之故!”

裴淳道:“在下正是因藥王之事來見姑娘,他現在被囚禁在何處?”

雲秋心故作嗔容,道:“哦,原來只是爲了他,若果樑藥王不是遭遇危難,你就不理我了?”

裴淳見她口氣嗔惱,駭得張口結舌,心中只怕她一怒之下,不肯說出樑藥王被困之處,這還不打緊,若果她去告訴樸國舅,那時決計難以營救。

雲秋心讓他窘了一陣,才換回笑容,道:“你以後講話要小心些,這一次我不怪你便是!”

裴淳如逢大赦,連忙道謝,這時可就不敢催問藥王之事,談了一些別的,但覺她身上傳來一股清甜香氣,便問她是什麼香氣。

雲秋心說道:“這是我義父特地配製的香料,薰在衣服上,不但很香,而且接近我的人不會中毒,這是他晚上剛送給我的,想是怕常人走近我時,不知不覺中毒斃命!”

裴淳衝口道:“他一定是爲了樸國舅。”

雲秋心微笑一下,心想他終於把我放在心上了,要不然怎會有點醋意?

裴淳又道:“我要回去啦,免得被人發覺,把藥王移走,便白跑這一趟。”

雲秋心訝道:“噫!你比從前聰明得多啦!好吧,樑藥王就是囚禁在後園的一間軒院中,是黃昏時才移入去的,那兒本是我義父居住之處,你們營救時須得小心在意。”

裴淳啊一聲,道:“原來已移到那兒去,我曉得地方啦!”

雲秋心送他出去,忽然問道:“冷如冰找過你沒有?”

裴淳搖頭道:“沒有,他一定是去找其他幾位高手,同赴潛山找家師理論……”說時,面上露出愁色。

雲秋心知他喜怒哀樂之情俱是真誠無比,見他發愁,心中不忍,想了一想,問道:“你怕不怕他們?”

裴淳道:“我不怕,只要不是陷入像窮家幫那種陣法中,我有幾招身法十分神妙,隨時可以脫身逃跑。”

雲秋心柔聲道:“這就是了,你都不怕,你師父更加不怕他仃可!”

裴淳不覺失笑道:“姑娘說得是,家師比我高明千百倍,誰也別想欺負他老人家……好啦,在下這就告辭!”

他謹記淳于靖所囑,不敢輕舉妄動,出得府外,對方似是毫無所覺。心中大喜,奔回下處,卻見不到淳于靖,原來窮家幫所有高手,都由幫主親率佈置埋伏,以防裴淳有難。裴淳獨自在房中等了一陣,忽然間覺得十分不妥,心中作悶作嘔,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大吃一驚,連忙運功行氣,丹田中那股真氣提聚之時,遠不如平日沉凝緊實,運行之際,渾身經脈都似是壅滯不通。

他若不是以前中過毒,絕想不出其中緣故。這刻卻一想便明,暗念:“此毒必是博勒假借雲姑娘之手,傳入我體內,大概就是那一陣香氣,這樣說來,莫非博勒早就曉得我會去找她。不錯,不錯,怪不得國舅府任我出入自如,一個人也沒有碰見。只怕那闢毒珠也是他們安排好圈套,使得我不能攜帶應用。”

此時他頭腦昏沉,真氣行得極是緩慢。要不是他內功深厚,胸中向來沒有雜念的話,早就支持不住,散去真氣了!他勉力運功壓制毒性,一面忖道:“但盼淳于幫主大哥立即回來,派人趕快把闢毒珠取回,方可救得一命!”但接着又想道:“不好,這毒既是由雲姑娘傳過來,則我中毒之後亦能傳於他人,決計不可教人踏入此房。”

此念一生,可就不敢讓自己昏迷過去,用盡畢生氣力,極力振奮。幸虧他一向極是沉毅,意志堅強,暫時還支持得住。片刻工夫,在他已像是過了許多年,睡意陣陣侵襲,眼皮重如山嶽,費了無窮氣力意志,才撐得開。

他尋思道:“我若是支持不住,倒斃地上,原是無可奈何之事。可是決不可累及俠義正直的窮家幫幫主及其他之人,必須想個法子留下警告……”

心意已決,便向周圍瞧看,沒有筆墨。於是探手入囊,把囊中各物盡行取出。囊中許多零星物件,他首先瞧見博勒給他解救窮家幫的解藥藥瓶,心中大喜,喑想:“那一次窮家幫九十餘人中毒,後來是博勒先離千卉谷親自施救,所以此藥還在囊中,說不定可以解救……”

於是打開瓶蓋,倒一顆紅色丹藥,但接着還有一塊小塊玉符滾出來,心中甚是奇怪,伸手拾起。他本來已經昏昏欲睡,這塊玉符碰觸到手指,陡然感到一陣熱氣源源透入體內,頓時精神大振。

他更是驚訝,取起玉符細看。只見這面玉符隱隱透出赤紅之色,一面刻滿鳥獸雲紋,刀法細緻而古樸,另一面刻着兩個篆字,裴淳瞧不懂。但突然靈機一動,忖道:“莫非這就是太陽玉符。商大哥說已給了雲姑娘,大概是她當我面對冷如冰之時,暗中給了我。怪不得冷如冰的雪魂功發出之時,人人凍得受不住,我卻毫無感覺,是了,雲姑娘必是藉手樑藥王把這方玉符放在藥瓶內,無怪樑藥王其時曾取此藥鑑別了一次。”

道理想通之後,不覺對雲秋心、樑藥王二人十分感激。尤其是他們暗中幫助了自己之後,還絕口不提,這等胸襟更是令人佩服。

太陽玉符發出一股陽和之氣流遍他全身,他已不感到疲倦昏睡。不過真氣仍難提聚,這正是剋制不住毒性之象。裴淳卻已大爲放心,把各物收回囊中,忽又見到有個瓶子,禁不住狠狠地在頭上猛鑿一記,自言自語地罵道:“糊塗,混蛋,放着藥王的解毒靈丹不用,幾乎死了,糊塗,糊塗……”說着倒出瓶中丹藥,共有三粒,立即服下一粒,慎重收起餘下的兩粒。

這三粒解毒靈丹本是樑藥王酬謝林樵子助他看守爐火所贈,林樵子轉送三粒給他。他對樑藥王極有信心,因爲他本人及林樵子都中過毒,是以得知。

果然片刻間身體恢復如常,他收拾起各物之後不久,淳于靖及五老便回來。裴淳把剛纔險死還生之事說出,只聽得衆人無不駭然!

淳于靖道:“幸好裴老弟滿腔俠義之心,唯恐波及別人,意欲留言警告,這纔會翻囊尋覓留言之物。如若不然,焉能在危急之際記起那瓶解毒靈丹!愚兄認爲今宵暫且按兵不動,若是對方藉故前來暗查你的生死,便可確定必是圈套。樑藥王決不會是囚在後園軒院中!”

這話人人贊同,便各自安歇。

翌日早晨,淳于靖及五老等正與裴淳坐談,忽有弟子送人一張拜帖,具名是“樸日升拜”

等字。淳于靖問知樸國舅只帶來步崧、馬延兩人,便道:“此人親自前來,恐怕除了查探老弟生死之外,尚有別事。老弟且隱身內間,出面與否由你自家到時決定!”

裴淳躲了人去,淳于靖率五老及幫中六七名高手一同出迎,雙方尚是初見,兩人儀表都不相上下,各自暗中驚訝。迎入屋內落座,奉過香茗,淳于靖道:“樸國舅名震武林,向來座鎮帝京,威令通達四海,在下傾慕已久,只恨身份懸殊,更兼地遠天遙,無從拜晤……”

樸國舅連忙說道:“淳于幫主好說了,本人承蒙不棄,予以延見,實是三生有幸。”

窮家幫衆人聽他口氣極是謙和,敵意頓時減退許多。兩人客套了一陣,步崧突然插口大聲問道:“敢問幫主,裴淳現下藏身何處?”

淳于靖微微一笑,跛丐葉九應聲道:“裴少俠昨宵外出歸來,突感不適,獨自出門,不知到何處去了。步老師有此一問,敢是得知他的下落?”

步崧哼了一聲,閉口不語。樸國舅鑑言察色,便知葉九之言不盡不實,那淳于靖身爲一幫之主,自是不便打誑,所以這跛丐纔會不經請求,便出言回答。也就是說,這話既非樸國舅他親口詢問,窮家幫方面便就由淳于靖手下之人回答,一則不失身份,二則葉九之言不必負責。

廳堂中氣氛陡然大見緊張,窮家幫之人,無不知道樸國舅位高權重,不但負責皇宮安全,而且統率許多武林高手,因此江湖武林之事,都歸由他對付。窮家幫這些年來,明明暗暗的與朝廷官府爲敵,樸國舅當然曉得。因此目下只等他一句話,窮家幫是否面臨劫難,即可曉得。

樸國舅略一沉吟,便道:“淳于幫主雄才大略,震威大江南北,本人欽羨已久,這一次特地南來拜晤……”

淳于靖心想:“這話大有深意,我早就推測他決計不會是南下游山玩水,只不知下面還有什麼文章?”

窮家幫五老都露出警惕注意之色,樸國舅目光掃過衆人面上,深深道:“今日幸而得見風儀,果是見面勝似聞名,大慰平生渴想,因此順便奉告衷言……”

淳于靖接口道:“區區一介寒賤之士,錯蒙國舅謬獎,實是慚愧。國舅有何指教,區區洗耳恭聽!”

樸國舅說了兩聲不敢,接着說道:“貴幫宗旨作爲,殊足敬佩。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還請幫主細味斯言。”

淳于靖從容道:“人生百年,不過彈指光陰,吾等立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也就是了!”

這兩人的說話,表面上只是虛泛談論,其實樸國舅實是暗示窮家幫須得收斂,不可再與朝廷爲敵,淳于靖則暗喻生死榮辱不能改變此志。

樸國舅神色不變,微笑道:“人各有志,自難勉強。幫主人品清高,丰神絕世,若肯移駕赴京,略作盤桓,覲見聖上,自是昇平之幸!”

窮家幫五老及衆高手聞言不覺變色,淳于靖從容答道:“區區辱荷眷顧,自應遵命。但目前未暇分身,尚須稍緩。”

馬延面泛怒色,冷冷道:“幫主此言差矣,聖上貴爲天子,豈能候你覲見。”

週五怨長老鐵杖一頓地面,發出震耳“當!”的一聲,怒道:“馬延,你說話小心一點,窮家幫上上下下,全然不把功名爵祿放在心上,本幫幫主行止不干你事!”

錢二愁長老接口道:“五怨,咱們忝爲地主,不可如此冒犯客人!”

馬延冷笑道:“自古有道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主客二字用不到國舅爺身上!”

裴淳一直在後面窺聽,一切經過盡收眼中。這時只見窮家幫人人面泛怒色,只有五老之首的趙一悲微微流露愁色,暗暗想道:“這樸國舅不但武功超卓一時,勢力尤其龐大,今日若是翻臉動手,只怕外面已埋伏下高手,乘機大加殺戳。窮家幫精英幾乎全部在此,這一役不論勝敗,總得元氣大傷。”他雖是看出了危機,卻無解救之計。

孫三苦長老厲聲道:“馬延你身爲漢人,這等話竟也講得出口,羞也不羞?”

步崧大喝道:“好一羣大逆不道之徒,國舅爺嚴令一下,管教你窮家幫今日煙消瓦解!”

淳于靖雖是明知不可翻臉,但對方着着緊迫,勢難求饒。當下面色一沉,凜然道:“這話也不見得!”

步崧大聲道:“到了窮家幫灰飛煙滅之時,悔之晚矣!”

樸日升眼中陡然射出凜凜威光,環視衆人一眼,緩緩道:“日升此來本我惡意,是以只邀約得步、馬二兄同行。貴幫重地四周絕無埋伏。”窮家幫衆人聽了都半信半疑。

樸日升又道:“但即使貴幫有不測之心,不顧天下豪傑指責,傾力出手,只怕也難留得住日升!”這話口氣之豪,只激得窮家幫羣丐又是憤怒又是佩服!

樸日升不容別人插口,接着道:“諸位容或不信日升之言,無妨一試!”說時,離座起身,走前數步。

他這等作爲分明有意炫露武功,鎮壓窮家幫之人。淳于靖正待起身應戰,侍立左邊的數丐中有一個朗聲道:“弟子深願向樸爺領教幾手!”話聲中大踏步走出,卻是個中年濃髯乞丐,背上負着八個布袋。

淳于靖道:“好!”

濃髯乞丐立即奔到樸日升面前,拱手道:“小丐易通理,敢請樸爺指點!”

樸日升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窮家幫大名鼎鼎的高手易鬍子兄……”

話猶未畢,馬爺大聲喝道:“易鬍子,我跟你鬥鬥,國舅爺武功通神,你連三招也架不了!”

他光是喝叫,卻不移步動身。易鬍子氣得濃髯戟豎,喝道:“在下雖是武功有限,卻不信有人能在三招之內嬴得了我!”

樸日升道:“馬延兄談笑之言,易兄不必放在心上!”

易鬍子哼了一聲,馬延又大聲道:“易鬍子,你若是不信,咱們賭點什麼!”

易鬍子應道:“要賭,就賭頸上人頭!”

馬延搖頭道:“我贏了你頸上人頭,毫無益處,這樣好了,誰輸了就得聽對方命令,以一次爲限,除了殺人放火淫奸擄掠等惡事之外,須得絕對服從!”

淳于靖及五老聽了這話,都由心推想其中有甚陰謀。易鬍子本是火性之人,一口答應了。

樸國舅笑道:“馬延兄這一回定必輸啦,不然就是易兄有意相讓!”

說話之時左腳微微邁開,不丁不八,右手從胸前推出,左手虛按小腹,姿勢極是瀟灑從容。衆人見了,都瞧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

淳于靖心頭一凜,忖道:“易通理武功眼力皆在我之下,決計認不出對方門戶來勢,若是如此,只怕這一賭已經輸了……”

五老也是這樣想,趙一悲悄悄起身入內,見到裴淳,問道:“少俠可見過這一家手法?”

裴淳點頭道:“家師論及天下各派武功時說過,只有寥寥數家的武功當真可以達到一流高手地步。樸國舅立的門戶正是其中一派,稱爲‘先天無極門’。這一派的武功純是以柔制剛,借勢用力,舉手之間即可摔倒敵人,易大哥若是得知訣竅,便不易跌倒。”

趙一悲泛出憂愁之色,說道:“這便如何是好!”匆匆出去,只見易鬍子已聚集功力,覓機進擊。

窮家幫人人都提心吊膽,憂色盡露。馬延哈哈大笑,說道:“窮家幫雖是稱雄大江南北達數百年之久,便幫中多是盜名欺世之輩而已!”

週五怨大怒喝道:“這話怎說?”

馬延得意洋洋,大笑道:“請問有誰識得國舅爺的家數來歷?”

易鬍子聽得馬延說話,已暫停出手。淳于靖心中一陣難過,暗暗長嘆一聲。廳中一片寂然,無人開口。敢情當真無人識得樸日升的武功家數。

趙一悲微笑道:“馬延兄此言差矣,敝幫雖然盡是凡庸之輩,但樸國舅的武功家派還難不住敝幫!”

樸日升不覺一怔,心想窮家幫若是識得我的手法,自此須得另眼相看了!

步崧冷笑道:“猜錯了也是猜,趙長老還是先講出來瞧瞧,對不對才冒大氣的好!”

趙一悲朗聲道:“老叫化瞧起來像是‘先天無極門’的武功手法,不知對也不對?”

步、馬二人不禁一愣,樸日升拱手道:“窮家幫中藏龍臥虎,趙長老眼力高明,佩服!

佩服!”說話之時,姿勢忽變,剛纔的是一片柔和氣象,現在立出的門戶即是森嚴高峻,一派深淺難測的格局。

錢二愁頭腦敏銳,當那趙一悲開口之時,便已猜想出他是從何聽知對方武功路數。這時立即出大門,迅快繞道奔入廳後,找到裴淳。裴淳不等他詢問,悄聲說道:“這是天山派的門戶,天山派以天山神掌,在武林一流高手境域中佔得一席位。”

這時樸日升朗聲說道:“本人所學甚雜,今日幸會高明,一發獻醜,請諸位指教!”

窮家幫衆人都認不出這姿式的淵源來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趙一悲身上。趙一悲從容一笑,說道:“趙某適才只是幸而言中,樸國舅如此考究,豈不是太擡舉老叫化了!”

說話之時,錢二愁已回到座上。

馬延冷冷道:“你們若是認不出來,乾脆出口承認……”

趙一悲面色一沉,道:“趙某雖是不才,卻並無此意。”

步、馬二人心中又駭又訝,暗想:“窮家幫五老往昔行走江湖,也曾數度相逢,較量武功,若論單打獨鬥,五老之中沒有一個嬴得自己,怎的樸國舅這等世所罕見的上乘武功,竟難不倒他們?豈不是足證近一二十年間,五老都大有精進。”

趙一悲接着又道:“二愁,你瞧樸國舅這一着是哪一家派的功夫?”

錢二愁淡淡道:“這不是天山派的麼?咱們今日若是得睹天山神掌這門絕藝,可謂眼福不淺!”

樸日升吃一驚,道:“諸位是高明,不過……”說時又換了一個姿式,左右手似是不同路數,左手陰秘險詭,右手卻是兇猛威煞的路數。趙、錢二老心中暗暗叫苦,只因爲他們兩人都出去過,不但這刻不能離座,連別的人也不可出去,否則便得被樸日升看破。

淳于靖一瞧二老雙眉緊皺,已知他們計窮力竭,無法脫身出去詢問裴淳。他本是胸襟寬廣之人,這時正要開口承認對方高明。

斗然間一羣白鴿飛入廳來,撲翅亂飛,衆人都大是驚訝,仰頭觀看。淳于靖座位面向廳門,此時獨獨他一個人的目光不曾被鴿羣吸引。忽見一名本幫弟子出現在廳門外,一揚手一點白光直撲胸前。淳于靖何等機智,心想本幫弟子豈敢如此無禮,其中必有古怪。當即伸手接住,那點白光入手便知是一團白紙。他迅快環視衆人一眼,只見他們個個都詫訝地望住亂飛亂撲的鴿羣,便趁機打開紙團瞧看。

窮家幫五老以下的六、七名高手都出手抓鴿,霎時都捉住送了出去。回來之時跛丐葉九稟道:“負責飼養信鴿的兩名弟子都被人點了穴,鴿籠毀去三個……”

樸日升也聽見這個報告,心想原來窮家幫來了對頭,故意在本爵面前恥辱他們!

淳于靖面色絲毫不變,略一尋思,說道:“或者是本幫朋友開個玩笑,你們分出四人出去查看一下。”

樸日升微感驚訝,只聽淳于靖說道:“諸位萬勿見笑,區區因想那些信鶴俱都十分靈警,如若不是與敝幫有深交的朋友,深悉敝幫指揮信鴿訊號,決計不能命鴿羣飛入廳中!”

樸日升大爲佩服,暗想這淳于靖不愧是一幫之主,果是才智過人之士。這時淳于靖又道:

“樸國舅胸藏十萬甲兵,舉世無雙,那‘鬼谷三式’和南疆‘炎威十一勢’雖然算不得上乘武功,但一則極盡詭秘威猛之能事,各具長處,二則失傳已久,人寰罕見。也可說是兩宗武林絕學。”

馬延、步崧二人不覺目瞪口呆,都想江湖上本來傳說現任窮家幫幫主淳于靖武功有限,敢情十分無稽。

樸日升拱手道:“幫主眼力之高,見聞之博,當真一時無兩。日升還有一門武功,一發獻醜請幫主及諸老指正……”這話一出,淳于靖和五老都大爲驚凜,一則自知憑胸中所學,實難指出哪一家派的功夫。二則這樸國舅竟然識得這麼多上乘絕學,真不知他到底何等深奧!

樸日升說一聲獻醜了,左腳微微跨前,雙膝屈曲,雙腳均以腳尖點地。右手合攏成尖喙形,作啄出之狀,左手垂下,別無動作。

淳于靖哪裡見過這等武功家數,不過他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微微而笑。樸日升見了,測不出他到底識是不識?

裴淳在後面窺見,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這一路武功他也聽師父講起過,記得清清楚楚,愁的是這回已經想不出法子暗暗告訴窮家幫之人。

這時已不容他慢慢推敲傳遞訊息之法,一急之下,放步從後門奔出去,繞個圈子奔到大廳門,大聲叫道:“幫主大哥,小弟有要事奉告。”

衆人聽了他的聲音,都不覺一震。樸日升他們想道:“原來這廝竟然還未死。”

窮家幫之人則想道:“他怎可出來指點?豈不是拆穿了機關?”

淳于幫主朗聲道:“賢弟請入廳相見。”

裴淳跨入廳中,凝目望住姿勢古怪的樸國舅,說道:“他們來幹什麼?”

淳于靖道:“有點事情商談。賢弟匆匆而來,事情定必甚是緊急,可要愚兄暫退一談?”

裴淳沉吟道:“不……不用啦……”腦中極力措思說詞。斗然間靈光一閃,想出了絕妙的答話。當下道,“這話不須揹人而說,小弟在下處無事可爲,不免胡思亂想,忽然想起那兩個郎中大有古怪……”

淳于靖頷首道:“不錯,這兩人甚是可疑。愚兄已查出他們從未在江湖上行醫。”

裴淳道:“這就是了,他們設法使闢毒珠留在郭兄之處,因此小弟纔會中毒。”

樸日升微微一笑,道:“這等話慢慢再說不遲,諸位先賜教指出這一門武功,本人還有話說!”

裴淳啊一聲,道:“怪不得國舅站着不動,你這個姿勢好像是……是……”

他似乎不大能夠確定,窮家幫五老心中大急,淳于靖卻微微一笑,說道:“賢弟但說不妨!”

裴淳道:“是不是我們昨天還談到的家派?”他爲人淳厚老實,衆所深知,是以連樸日升這等智計超人之士,也句句深信不疑。

淳于靖點點頭,裴淳便道:“那麼樸國舅竟是星宿海的高手!這不是星宿海一派的‘七步摧魂錐’手法麼?”

淳于靖道:“賢弟說得是……”心想世上武學高下儘管不同,但決計沒有垂下左手白白捨棄不用之理。便又道:“賢弟不妨略論樸國舅這一招有何奇怪之處。”

裴淳瞪大眼睛瞧了一陣,說道:“聽說‘七步摧魂錐’能發不能收,極爲損耗真元,手勢推出時,應發出‘嗤嗤’破空之聲。其次左手須得輕摩小腹丹田。樸國舅似乎使得有點不對罷。”

樸日升收回姿勢,哈哈一笑,道:“裴兄見聞淵博,不愧是當代異人的高足,日升不是星宿海門下傳人。故此這一招竟使錯了……”說話之時,心中泛起無限殺機。但覺裴淳才真正是他大敵後患,必須全力剪除此人才行。

步、馬二人都見識過裴淳的武功,步崧以十七招鬼手應戰時,第一招就被裴淳摔了一個斤斗,他怎知裴淳當日因南奸商公直打他的嘴巴,而創悟出對付手法。恰好步崧他第一招也是打嘴巴的手勢,故此裴淳舉手間便將他摔了一個斤斗。

至於馬延則以判官雙筆點中裴淳身上五處大穴,但裴淳練得有“天罡封穴”功夫,居然不畏。他的判官筆專擅點穴,敵人既是不怕,怎還有取勝之機?

他們得見窮家幫方面多了此人,氣焰大挫,囂張之態大減。樸國舅起身告辭之時,步、馬二人已不敢多言。淳于靖親自送出大門外,樸國舅拉住他的手,說道:“幫主命駕上京之事,還望三思……”

淳于靖微微笑道:“區區實難分身,有負國舅美意,甚感不安……”

樸日升哈哈一笑大聲道:“士各有志,原是不能勉強,幫主不須掛在心上……”他接着低聲說了一句話,淳于靖登時面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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