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則的心情不錯,雖然他不知道那個使他心情不錯的文君已經一團糟。但是從公司不斷下跌的業績中他已經可以看出:他的病情,並不是一塊手錶可以緩解的。
他必須立刻得到診治!
商業圈,身邊可以十足信任的人不多,但是作爲女朋友和未婚妻的秋文君,是龍則可以放心託付的。
所以他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四年未打的號碼。在拿起電話的同時,他不斷地看着手錶。不過沒用的龍則,你哪次不是不斷盯着手錶看,卻依舊出錯的呢?
“文君嗎?今天有時間嗎?聽說新電影《蜂巢》不錯。”……
然而文君違約了。第一個小時,你以爲是她要你償還上次讓她等待六小時的債。第二個小時,你撥通了電話,得知她還有應酬。第三個小時,你知道是自己又犯病了。可你卻不知道那通約她出來的電話到底有否打過。又是一小時,你手錶上的時間又回到了打電話之前。於是你又撥通她的電話,和她說你必須去醫院了。
“龍則你自己先去看啊。這病怎麼可以拖?公司和我都放一放……你……去過醫院嗎?”
“我當然去過啊文君。可我發現我每次約好醫生,到了醫院才發現自己根本沒約。或者我每次看完病,又發現我根本還沒去過醫院。或者我每次覺得已經痊癒了,可手錶又忽然走到之前的某時某刻了。”
“啊?你在說什麼龍則?什麼醫院看病的?我……不明白。”
你知道你又犯病了,於是再次振作精神,又把事情的始末和文君說了一遍。但還未說完,你又眼前一黑,時間又退回到了打電話之前。
可是龍則,即使你如此堅強,絲毫沒有因爲自己又要捲土重來而氣餒。但這次情況不同了,你得到的是對方冷漠的拒接。
不放棄,不斷努力,不斷撥打文君的電話,不斷被拒接。最後你得到一條冰冷的短信息 —— 【龍則,你既然那天拒絕我,爲何現在又打我電話?無論你究竟是何用意,我們之間結束了。好嗎?好嗎?】
你遠遠摔掉手機。蹲在地上,蹲在大街上的路燈下。蹲在夜晚裡,蹲在無助裡。
誰可以來救救你,誰可以來幫幫你?可憐的龍則,無處使力的龍則啊……
你不會哭,你是男子漢。你只需一時半會或是一個深呼吸便能恢復。於是你站起身前跨幾步,撿回那臺屏幕帶有裂紋的手機。你將這裂紋看作是花紋,義無反顧地回覆了一條信息 ——【我,不!不結束。我愛你!!】
將手機合起,放回內兜,貼近心口的位置。重新上路。龍則,好樣的。
總經理的身份險些被董事會解聘,文君的消息遲遲沒有,這些都沒關係。重要的是龍則終於在失敗了無數次後,穩穩坐在了心理醫生的臺前。
他將一張銀行卡和三張房產證放在醫生面前,大聲道:“只要你看好我的病,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醫生愣了愣,隨後笑了:“年輕人別激動,不就是間歇性妄想症嘛。來,冷靜點。”
“我不!”龍則豁然起身,“你答應我!你答應我!答應我,無論我以後還來不來這,你都要每天去一次我家,直到治好我的病!”
“好。”醫生點頭。
“是假的!又他媽是假的!!!”龍則忽然發瘋般叫嚷起來。因爲之前這些話他已經說過無數遍,承諾的醫生也不計其數,可結果卻沒有一個醫生去他家拜訪的。這隻能說明,那些都是假象。
醫生卻沉着地道:“是真的,龍先生。這次是真的。你先冷靜下來。”
“是……真的了?真的?真的?”龍則一半臉在氣憤,一半臉在興奮,呈現出一個極滑稽的表情。
醫生點頭:“是真的……龍先生。我這就來幫你……”
一黑,又是那該死的眼前一黑。龍則身邊的景象突然變成了自己臥室,那個萬惡的風景……
蒼老隨之而來。也許對普通人來說,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無論你沉浸於快樂覺得時間很快,或是苟且於痛苦覺得時間緩慢,一天都只有二十四個小時。
雖然世界上有無數人,但我們只有一個,我們只能操控一個人。無論是行爲、心態、思想、或是經歷,我們都只能操控一個人。我們快樂了,整個世界就快樂了;我們悲傷了,整個世界就悲傷了;我們失重了,整個世界就傾斜了;我們輕飄飄了,整個世界就會飛了;我們死了,整個世界就都毀滅了。但是我們一輩子,都只有八十萬小時而已。
然而對於龍則來說,有時他的世界已經過了一天,但其實只是他認爲的一天。有時他的世界過了一年,但其實只是他認爲的一年。在他的世界裡過了十年,經歷了十年的事態後,卻發現時間又回到了原點。所以,他老的很快。他的心老的很快。
人,還是三十多歲的人。心,已經千瘡百孔。這種思想上的終生監禁,比永生不死來的還可怕。
但他始終沒有放棄 —— 他不斷地求着醫,不斷地打着文君的電話,不斷地平靜自己,不斷地走了一遍又一遍人生。
他從未想過放棄,雖然有過輕生的念頭,但他從未付諸過行動。雖然就算他輕生了,也不一定會成功。但這種百分之五十的冒險,也是他不願嘗試的。
支撐他的,除了堅強,還有信念。
而,這段艱辛的旅程卻在某一時刻,全盤付諸東流 ——
龍則正坐在數不清是第幾個醫生的面前訴說着自己的病情。忽然間,這再再熟悉不過的眼前一黑,緊接而來的卻是 ——
“請注意,您已嚴重超速。”
……
“請注意,您已嚴重超速。”
龍則左手邊,來自車載GPS系統的警告聲不斷提示着。
龍則笑了笑,然後開始習慣性地去努力回憶自己在幾天前或幾年前經歷過這個場景。
但這次他想不起來了,也許是太久之前了。現在的他只是覺得警告聲有些吵鬧,將擦車玻璃的乾布隨意地遮在揚聲器上。就在這一刻,他想起來了!這是自己經歷過的唯一一次車禍。
……
車輛的強光燈沒有因爲兩車相撞而熄滅,那死神般的光亮因爲雨幕的遮擋,閃閃爍爍地投映在龍則臉上。幾條血絲從這位年輕人的發跡間淌下,看上去有些滄桑的艱辛。
痛苦,渾身撕痛,特別是頭部。
龍則看着自己扭曲的身子,看着車外橫翻過來的車輛及尚在滾動的車輪,笑了。
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意味着什麼呢?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是假的?之前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從出車禍開始,之後所有的經歷所有的故事都是假的?或者是否可以這麼說:自己被撞擊後,大腦就已經開始“間歇性妄想”了?
呵呵。
呵呵呵。
也好也好。既然如此,我就再來一次。再用我的堅強和不屈演繹一出精彩的生活。哪怕是假的,哪怕最後的結果是空的,哪怕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我也要追隨,我也要認認真真,我也要不斷付出,直到直到,夢境再次醒來。
只因追夢這兩字,便是不斷付諸的過程……
龍則緩緩合上自己的雙眼。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沒有來,除了強光燈,什麼都沒有。
龍則你等吧,抑或等到的是一場死亡降臨,抑或等到的是一場付諸東流。亦或者這最後的影像,也不過是一場會消失的假象呢?
第二十二章.完.【內心已走了幾十年旅程的龍則,不斷親手製造絕望的龍則,完完全全貫徹堅強與不屈的龍則。在面臨可以“回到過去”的誘惑下,怎麼可能放棄?怎麼可能眼看這唯一的機會溜走?他不會,所以他在開口訴說自己故事之前,在巖壁上用手指輕輕劃下了八個字:“不斷付諸,哪怕東流。”】
【哎,究竟有幾個人瞭解“不屈”兩字所攜帶的力量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是很想在龍則這開場白的八個字後再添一筆:不斷付諸,哪怕東流,就是我這個故事手在寫故事時,全部的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