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想好了——”
四個人同時開口,然後一齊笑了。
“孫先生,你先說。”
“相處時日已久,不必如此客套,叫我睿鳴吧。”
“睿鳴兄,你先說。”
“我們夫妻決定長居於此,以後哪裡都不去。”
“我們夫妻也正有這個意思。”
“長居山谷之中,難道不會覺得無聊?”
“不會,”朱復聰看了蔣小意一眼,“拙妻向來最厭惡名利場中之事,不喜歡看人臉色,不喜歡虛以委蛇,不喜歡奉迎周旋,倒是這山谷之中,清淨度日地好。”
“即這麼着,待抽個空兒,我再修他幾座院子,愛住哪處住哪處,再在山谷之中設下數處陣法,從此便在這裡安生過吧。”
“只是楚先生……”
“楚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董小南眸露隱憂,楚宏實在是個好男子,老天不該讓他悽惶一生的,會有個人好好地疼他愛他,和他終老。
孫睿鳴亦沉默,此時的他們尚不知道,楚宏在山下,發生了一件大事,現被押在大牢之中,不久之後,便要問斬。
第二日起,孫睿鳴便和朱復聰一起,平整了幾塊地,修起兩座院子,蔣小意自挑了向南的一間,因爲房裡沒有器什,要下山置買,孫睿鳴便和朱復聰商議,挑個晴朗的好天,到山下走一遭。
卻說這日一大清早,兩人便起了身,董小南給他們準備了乾糧,裝在褡褳裡,兩人各自揹着,往山下而去,到得鎮上,撿那些古玩玉器,書冊字畫,精巧小玩意兒買了,又到一家酒樓裡吃了飯,剛要打道回府,忽聽一道驚喜的聲音傳來:“少爺!”
孫睿鳴停住腳步,定睛看時,卻見是太安大步流星地朝自己奔過來。
“太安?”孫睿鳴顯然也十分地意外,“你爲何到了這裡?”
“少爺!”太安滿眸激動,上前緊緊抓住孫睿鳴的手,“總算是找着您了。”
“你,你找我?”
“是,小的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找你。”
“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三少爺回到孫家大院,現已接管了所有的人,遣人四處找您,想請您回去。”
“回去?”孫睿鳴眉梢微微朝上一挑。
“是啊,難道少爺不想回去?”
孫睿鳴沉默,老實說,對整個孫家,他心裡都沒什麼好感,還不如青龍谷來得親切,如果孫家沒有人尋他,他寧可忘記過去的一切。
仔細看他的神情,太安變得小心翼翼:“怎麼,少爺您——”
“我現在過得很好。”孫睿鳴答得坦然,“至於孫家大院,就統統留給三少爺吧。”
“這——”太安眼裡掠過絲失落,孫睿鳴如此回答,倒在他意料之中,只是,心裡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少爺現在住在哪裡?”
“青龍谷。”
“小南,她,她怎麼樣?”
“小南很好。”
太安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總感覺少爺身上似乎有很大的變化,而且不太願意去想過去的事。
罷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你呢?現在在哪裡做事?”
“我,我自己開了一家酒樓。”
“哦?”聽他這麼說,孫睿鳴倒是小小地吃了一驚,“都開酒樓了,確實不錯,那你怎會在這裡?”
“說來也是巧,只因爲聽說此處的油酥鵝味道特別地不錯,故此想買些回去。”
“那,買到了嗎?”
“還沒呢。”
“你快去吧。”
太安卻只戀戀不捨地瞅着孫睿鳴,說老實話,他真地很想跟着他去瞧瞧,瞧瞧董小南好不好,
瞧瞧小姐,不過看孫睿鳴這模樣,似乎沒有這個打算。
“少爺,以後我可以去瞧你嗎?”
“當然可以。”
“那,太安先告辭了。”
“嗯。”兩人這廂正說着話兒,卻聽街那頭傳來一陣喧譁,“看到了嗎?就是那個犯人,據說跟齊家媳婦通姦,被官府給抓起來了,聽說這人心狠手辣,把人家男人都給殺了呢。”
“嘖嘖,你看,後面那個,不是齊家媳婦嗎?看她那狐媚樣兒,遲早會出事。”
這本來是一樁極尋常的事,孫睿鳴本不欲理會,卻聽朱復聰在一旁,十分驚異地道:“那不是楚大哥嗎?”
孫睿鳴嚇了一跳,定睛細看,那可不是楚宏嗎?蓬頭垢面,被關在囚籠裡。
怎麼回事?孫睿鳴略一思索,便對朱復聰道:“你且拿着這些東西先回山谷裡去,我要仔細打聽打聽。”
“好。”朱復聰點頭,揹着包袱離開了。
孫睿鳴先退到街邊,看着那囚車緩緩地駛了過去,方纔緩步跟在後面,一直走到縣衙外,他見門邊立着兩個門卒,便伸手從腰包裡掏出兩錠文銀,近前朝那兩個門卒做了個揖,送上銀兩:“兩位差爺,不知可以行個方便否?”
“你是——”左邊一個門卒看起來審慎些,一挑眉頭道。
“在下只是好奇,”孫睿鳴微微一笑,“不知道剛剛過去那輛囚車裡,押的是什麼人?”
“你說他啊,”門卒緩過神來,表情卻十分冷淡,“就一個姦夫。”
“姦夫?”
“事情很簡單,他勾搭了人家媳婦兒,還把家主兒給殺了。”
另外一個門卒摸摸下巴,嘿嘿乾笑兩聲:“不過那齊家媳婦兒,長得確實夠光滑水靈的,怎能讓人不愛?倘若讓我也勾搭一回,死了也值。”
孫睿鳴臉色一絲未變:“不知道這事,縣裡怎麼判?”
“還能怎麼判?姦夫淫-婦,依老規矩,沉塘。”
“什麼時候?”
“大概,就這兩三天的功夫吧。”
“謝謝了。”孫睿鳴再一抱拳,略一沉吟,轉頭慢慢地走了,他決定,先到那齊家門上,仔細瞅瞅再說。
他向路人打聽清楚明白路徑,緩緩行至齊家門外,但見是一座十分破敗的院子,門外豎着根旗幡兒,上面掛着白幡。
孫睿鳴上前敲門,半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打着哈欠,打開房門,斜瞥他一眼,口吻十分地不耐煩:“幹什麼的?”
“請問,這是齊大鬆家嗎?”
“是——”
“我想問個事——齊大鬆是幾時死的?”
一聽這話,對方頓時變得警惕起來,面色一沉,眸光冷然:“你誰呀?憑什麼過問這事?”
孫睿鳴也頗感爲難,他的身份確實尷尬,怎麼好過問別人家裡的事?當下只得匆匆退出來,沿着長街慢慢走了。
唯今之計,只有直接找到楚宏,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以楚宏的身手,區區縣衙大牢如何困得住他?
他隨意找了家小餐館,叫了兩個酒菜慢慢地吃喝,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沉下來,才結算了酒錢從店裡出來。
此時街上人跡全無,只有幾條野狗偶爾走過,低嗅着尋食,孫睿鳴縱上一棵樹,四下望了一望,瞅準縣衙的方向而去。
只花了半盞茶的功夫,孫睿鳴便回到了縣衙,足尖一點地,便翻過院牆,他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立定,側耳傾聽了一下四周圍的動靜,辯明方位,往西北邊而去。
行不多遠,便見兩個白慘慘的燈籠掛在屋檐下,投下幾許慘淡的光。
話說這偏僻地方的縣府牢獄,防守實在鬆懈,竟然連個看守的獄卒都沒有,孫睿鳴異常
輕鬆地便進了大牢,他一面走,一面仔細地辨認着,只見每間牢房裡零星躺了兩三個人,都已經睡得死氣沉沉。
“楚宏。”孫睿鳴以內力發聲輕呼。
“睿鳴?”隔了好一會兒,才聽最裡邊傳來回答。
孫睿鳴加快腳步奔過去,卻見楚宏正躺在最裡邊,一堆稻草叢裡。
“真的是你?”孫睿鳴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是我。”
“你——你怎麼會?”
楚宏慢慢地從稻草堆裡站起來,臉色絲毫不亂:“我如何並不重要,只是後日,我求你幫我救一個人。”
“是她?”
“嗯。”
“她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楚宏說着,眼裡閃過絲戾光,“那幫畜生……”
“怎麼了?”孫睿鳴明顯察覺到不對。
“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被姓高的師爺給帶走了……那高師爺一直打着她的主意,這回總算是抓到機會了……”
“什麼?難道這件事裡,另有隱情?”
楚宏冷笑:“這天下間的事,說給你,你未必信,等我出去了再細說,只是,你既來了,一定要替我把她救出去。”
“好。”孫睿鳴點頭,“沒有問題,我肯定會救她,那麼你——”
“你不必管我,這幫下三濫的東西,還不能把我怎麼樣。”
“那行。”孫睿鳴點頭,“我救了她,立即回谷裡,你也回谷裡吧。”
“如此甚好。”
離開土牢後,孫睿鳴立即開始在縣衙後院大肆搜索,終於在後花廳,發現了齊家媳婦,是時那媳婦被姓高的縣丞摁在一張短榻上,衣衫已經被褪去一半,孫睿鳴站在花窗外,耳聽那縣丞浪笑道:“小娘子,哥哥想了你好些日子,今兒個總算是成了這美事,你只管放心,哥哥不會虧待你,從今後穿金戴銀,應有盡有……”
齊家媳婦口中發出低低的嗚咽,欲要叫喊,卻被縣丞死死堵住雙脣。
孫睿鳴俯身拾起顆石子,從窗內彈進去,正中縣丞後腦勺,縣丞一聲沒吭就暈了過去,齊家媳婦翻下榻,忙忙地收拾自己的衣裙,慢慢站起身來,滿臉淚光,瞪大雙眼驚恐地看着屋外。
“小娘子請兀慌張。”孫睿鳴並沒有進去,而是隔着門扇兒溫聲撫慰,“且穿好衣衫,我是楚宏的朋友。”
齊家媳婦兒“哦”了一聲,忙忙地低頭收拾自己的衣衫,過了好一會兒方道:“壯士,請進來吧。”
孫睿鳴方推門而進,見她已經收拾妥當,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道:“小娘子可信得過我?”
齊家媳婦兒沒有言語,看得出來,她心中恐懼甚深。
“你若信得過我,便與我離去,若信不過我,我送你回齊家。”
“不回齊家。”齊家媳婦兒眉宇間浮起幾絲冷毅,“就算是死,也不回齊家。”
“那你打算?”
“你能護着我去青柳鎮嗎?”
“那裡有小娘子可託之人?”
“是。”
“行,那我們走吧。”
護着齊家媳婦兒出了門,兩人一路緊趕慢趕,齊家媳婦兒始終不怎麼開口,彷彿心事異常沉重,孫睿鳴也不多話。
從子夜到次日凌晨,他們走了三四個時辰,齊家媳婦兒竟然一聲不吭,看得出是個犟性子的女人。
青柳鎮是個很小的鎮子,根本沒有什麼人,到得鎮頭,齊家媳婦異常冷靜地道:“好了,就這裡吧,謝過恩人。”
“你去哪裡?”
“這鎮子裡有座淨心堂,專門收容落難飄零的女子,我會暫時棲身在那裡……若是他……”
齊家媳婦兒言至此處,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