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那,那是水匪的船。”
“水匪?”何真卻坐直身體,非常認真地看去。
“這懷清河裡還有匪?”
“當然有,他們可兇着呢。”
“打劫平常百姓?”
“那倒沒有,他們做什麼生意,是從來不對外宣稱的,不過曾經有好幾次,漁民們和他們撞上了,都是被他們帶到大船上,打個半死然後扔到湖裡餵魚了。”
“他們如此行事,難道官府不問?”
“官府?哪個官府?客官指的可是縣衙?他們非但不會準狀子,反而和水匪沆瀣一氣,水匪們不管做什麼,得到的銀錢,都會有縣裡一份,衙門裡上上下下得到財物,自然個個噤聲。”
“難道,沒有百姓去省城訴冤?”
“這個小老兒就不知道了,不過此地貧苦,咱們窮人家,只求有口飯吃,哪有功夫折騰這些個。”船客說完,忽地打住話頭,“客官,黃龍洞到了。”
何真擡頭看時,卻見前方一個半圓形的洞口,被水淹了大半。
“船可以划進去嗎?”
“可以。”船家撐着長篙,緩緩將船駛進洞中,何真仰頭看時,卻見四壁皆是黃色的硬巖,頂上一隻巨大的龍頭。對上那兩隻燈籠般的大眼,何真心中猛然一凜!
“這條龍,可真有氣勢。”他忍不住說了一句。
“確實。”船家繼續將船往裡劃,“正因爲這裡有這樣一條洞,從前洞,中洞,一直延伸到後洞,龍頭龍-身龍尾龍鱗龍爪,形神俱備,好像就要飛上天去。”
“好啊,好啊。”何真連聲稱讚,然後又道,“只可惜,是條瞌睡龍。”
“怎麼是瞌睡龍了?”
“倘若他有眼,怎會縱容惡徒在此行邪佞之事?倘若他有魂,怎麼會坐聽萬千百姓哀嚎?倘若他有知,怎麼會不降下——”
何真的話尚未說完,整個黃龍洞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石頭嘩嘩譁直往下降,船家嚇得臉色都變了,趕緊道:“客官,您,您趕緊打住,龍王爺發怒了,我們倆都逃不掉。”
“哈哈哈哈。”何真反而仰天長笑,“如此睡龍,不懼它也怕!”
船家苦着臉,正準備勸他,忽然聽黃龍洞深處傳出一個聲音:“後生,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詆譭上天正神。”
“龍王爺。”船家趕緊拋了槳,撲通跪在船上,衝着裡面連連叩頭,“饒命啊龍王爺,小的,小的無心冒犯。”
何真卻昂然而立:“難道我說錯了嗎?你若真能顯靈,豈能坐視此等貪污吏魚肉百姓?”
“人世間正邪善惡,自有公道,你一小小凡夫俗子,懂得什麼?”
“我不懂什麼,只曉得男兒大丈夫立世,當行仁義之道,當存仁義之念,當稟萬夫莫擋之氣勢,汝即爲王,乃是天地之間的神獸,盪滌乾坤污濁之氣,乃是汝的職責。”
“世人無道,爲活己之命,伏地乞饒,其奈我何?他們對貪官之暴行,熟視而無睹,他們對世間最純淨的一切,視若不存,卻因心之貪慾,一味苦求,你只知道那貪
官好利,然則普通百姓,便不好利了嗎?”
“好利,有仁義之利,不仁之利,不仁之利,斷不可取,然仁義之利,縱千萬取之何妨?”
“你這話確實有理,但,何爲仁義之利,何爲不仁之利?你就那麼辨識得清嗎?”
“是。”何真後背挺得筆直,“我能分辨得清。”
洞中良久寂然,然後那聲音再度響起:“你確實是天地間一磊落之人,赤子之心蒼天可鑑,否則本神早已發難,將你送進這湖底餵魚,你在此地當有一劫,不過如今,你要做什麼,只管做去,本神自會護你。”
何真冷嗤:“你好大的口氣。”
“小子,不要不甘落進退,你縱然渾身是膽,也只是個孤膽英雄,小人與英雄素來不能親和,倘若你身邊小人太多,必定會給厄難。”
“我知道了。”何真收斂了傲氣,他並非完全不識進退,只是跟從趙王日久,胸中早已養成浩蕩任俠之氣,最是容不得促狹之事,故此適才不免狂縱了些。
“小子,算來你和本神也算有緣。”洞中傳出的聲音愈發柔和,“你骨骼清奇,血氣方剛,稟仁義之念,行仁義之事,遵仁義之道,將來必在人世間有一番大作爲,但你性子急躁,卻又魯莽,千萬記得收斂,不要爲自己徒惹禍端。”
何真沉默了。
他自入世以來,倒也見過不少的人,因爲是在何濤身邊長大,所見之人大抵皆是正人君子,再如趙王,更是天地間的王者。
“去吧。”
水波忽然涌動起來,將小船推出洞外,仰頭一輪明月,照着浩浩水天。
猛可裡,何真仰天一聲清嘯!
船家嚇得一愣一愣,這簡直是個瘋子。
“划船。”何真交代了一句,自己走到船頭,負手而立,開始冷靜地思考馬縣令之事,趙王令他前來徹查,他看到的卻是馬縣令和一干人等互相勾結,蠅蠅苟苟,爲求私利中飽私囊,卻讓他如何查起?
倘若是查,肯定會牽出無數的事來,絕非他能夠應付的?
他需要幫手。
去哪裡找個人幫自己呢?
何真也覺得非常的痛苦。
小船靠岸後,他又付給船家五錢銀子,才讓他離去,然後一個人上了岸,慢慢朝客店的方向而去。
一道人影忽然閃過,搶了他的包袱就走,何真哪裡容他走脫,急追幾步,一把摁住對方的肩膀:“嗯?”
“他媽的。”那人大概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不由轉頭瞪了他一眼,“你這人怎麼跑得比兔子還快?”
“拿來。”何希把包袱取了回去,就着月光看見這人賊眉鼠眼,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總體判斷去,這個人,不是什麼尋常竊賊。
“兄弟,如此好的功夫,爲何爲賊?”
“嘿嘿,”對方冷笑,“如今這世道,笑貧不笑娼,做賊怎麼了?”
“你即便要做賊,也得盜亦有道,爲何不去偷富戶,達官貴人?只是衝貧民百姓下手,算什麼本事?不是恃強凌弱嗎?”
“盜,亦有道?”對方似乎是不曾聽見過
這樣的新聞,瞪大眼睛看着他。
“難道不是?”
“來,”何真繼續拍着他的肩膀,“兄弟,咱們喝酒去。”
何真的反應顯然大大出乎對方意料,對方大概想不到,他偷了人家東西,這個人非但不數落他,沒有把他揪去送官府,反而邀他喝酒,這樣的氣度,確實不是尋常人。
兩人便去了何真暫住的那家客店,店家看着何真,就像看到財神爺,忙裡忙外,但凡何真要什麼,總是一步到位。
何真要了壺酒,幾個小菜,便和那人喝起來。
“就算這年頭日子難混,也不能做賊不是?”
“兄弟這話,說得對,那我從此以後,跟着兄弟混,兄弟要我做什麼?”
“你喜歡偷東西不是?”想起他那靈活矯健的身手,何真心內一動,何不讓他先去探探路呢?
“嘿嘿,嘿嘿。”對方只好傻笑。
“這樣吧,你去馬縣令後院裡,看見有什麼好的,只管捎出來,倘若能拿到什麼黑帳本自然更好。”
對方一聽這話,酒意頓時全醒了,瞪圓了眼睛看着何真:“你,你要我去偷馬縣令?”
“怎麼?”何真楞他一眼,“你個龜兒子,做下三濫的事那麼上勁,輪到動真格的,你小子就怕了?”
“我。”對方開始搔腦袋,“馬甲五那個東西,賺銀子狠,防範也狠,要說偷呢,自然也能上手,只是,偷了之後不清淨,只怕千里之外都會被追緝,這樁買賣幹不得。”
“真不願意幹?”
“不願意。”
“好吧,”何真摸摸鼻子,“我也不勉強你,等吃完這頓飯,你自己起開吧,願意上哪去就上哪去。”
對方皺着個眉頭,定定地看着他,許久,深吸一口氣:“我說兄弟,你到底是幹嘛的?瞧你也不像缺銀子花,怎麼就打上馬甲五的主意了呢?”
“怎麼,”何真摸着下巴,“我就打馬甲五的主意,纔不像你,只會找一些軟蛋下手,卻對硬貨無能爲力,像你這種人,在道上也混不長。”
“你——”那人被他激得腮幫一鼓一鼓,許久才道,“懶得理你。”
說完,他起身就走了,何真還是坐在原處,慢慢地喝着酒,吃着肉。
好酒喝着,大塊肉吃着,日子才叫美。
“客官。”店家走過來,慢慢地收拾傢伙,好心地對何真道,“我說你怎麼跟那個傢伙搭上線了?”
“怎麼?”何真睨他一眼,“你認識那傢伙?”
“他是后街出了名的二晃子,手腳不乾淨。”
何真肚裡暗笑,他要是手腳乾淨,估計還幹不了他說的活兒。
店家揣摸不清他的意圖,但還是把桌子抹乾淨。
“給我送一盆熱水來。”何真起身上樓,撂下句話。
“好咧。”店家爽快地應承。
進了房間,何真脫掉鞋子往牀上一躺,舒服地吸了口氣,爽,真爽,想不到出去一趟,竟有這麼多的收穫,好個馬縣令,真是斂財有方啊,如果今天那小偷不願意接岔子,那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