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恩人相救。”韓六娘轉頭,跪在地上,衝何真叩頭。
何真伸手將她扶起來,神色淡然:“你也不必如此,看來你家境必定不好。”
“是。”韓六娘眉宇之間竟不見一絲戚色,反而坦然,“家父嗜酒如命,六娘之命,在他眼裡有如草芥。”
“姑娘眼下,有何打算?”
韓六娘沒有言語,只是擡頭朝那明朗的天空看了一眼,或許蒼天有眼,或許,蒼天亦無道。
“姑娘,京城中有大戶人家招收侍婢,姑娘可願前往一試?”
“恩人?”
“或者,姑娘也可開一小店,自己謀生。”
“開店?”
“是。”
“姑娘會煮麪,會做菜嗎?”
“會。”
“我資助姑娘二十兩銀子,姑娘可離開此處,往他處謀生,只是從此以後,一切需要姑娘自己打理了。”
“多謝恩人,恩人再生之德,小女銘記於心。”
“姑娘,世道艱難,以後記住,切勿與閒雜人等過從,一門心思只做自己份內之事,切勿理會旁門左道,明白嗎?”
“是,恩人。”
何真便與她二十兩銀子,左右看看,又不甚放心,但他只能力盡於此。
韓六娘再三辭別何真,兩人分手。
何真一路前行,所見之風物,所見之民風,並不像在京城中想象的那般,而是處處透露着殺機,與一種深沉的無奈。
“啊,殺人了,殺人了。”
這天,何真因覺着一家酒樓的酒味道不錯,因而多喝了兩口,從酒樓裡出來時,天色已然黑盡,他正待穿過一條長長的巷道,忽聽前方傳來一聲尖銳的叫喊,何真頓時收束住腳步,在原地站定,不多會兒,便看見一個人篷頭亂髮地跑過來,險些撞在他的身上。
後面卻是一片漆黑。
奇怪了。
應該不會有事吧?
何真站在原地,愣了小片刻,才朝那個人影走去,卻見人影縮在一堆茅草後,簌簌地發着抖。
“沒事了。”何真嗓音柔和地道,“你出來吧。”
許久,那人才從稻草叢後探出半顆腦袋來。
淡淡月光下,何真瞧得分明,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
“你——”
“噓——”婦人將一根手指豎在脣邊,示意何真噤聲。
“有人追殺你?”
那婦人臉色難看,卻緊閉着嘴,不與他說。
“你怎麼?”
“……”婦人還是不說話。
“你不用怕,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能幫你。”
婦人定定地看着他。
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不,謝謝。”婦人搖頭,垂下眸子。
何真後退了一步。
婦人猶豫了很久,才從後面出來,慢慢地朝前走。
不知道爲什麼,何真忽然覺得沉重,他想追上去,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可他到底沒有,因爲他很清楚,這世上有很多事,不太好解決。
於是何真站在原地,一直站着,很久才離去。
天,漸漸地亮了。
街市恢復了繁華,何真坐在一個小攤前,靜靜地喝着豆腐腦。
“聽說了嗎?昨天夜裡,
桐花巷裡出了樁血案,張裁縫把他的老婆給殺了。”
“什麼?他把老婆殺了?”
“是啊,好多人圍着看熱鬧呢,縣裡的衙役也去了。”
何真放下銅錢站起身來,也朝後巷而去,卻見昨天夜裡他經過的那條巷子裡,正靜靜橫躺着一具女屍,正是昨天他見過的那個婦人。
何真的頭頓時大了,趕緊走過去,彎下腰細探那女子的鼻息。
已經冰涼。
他靜靜地蹲在那裡,腦海裡不停閃過昨天的畫面,明明,一條鮮活的生命,怎麼會容許她就這樣消失了呢?
何真站起身來,看見兩個衙役已經將一個形容猥瑣的男人給押了起來,他走過去,低沉着聲音道:“爲什麼殺人?”
那男人眼裡滿是驚恐,擡頭看了他一眼,只是不住地搖頭:“我,我沒有殺人。”
“沒有?”何真將雙手籠在袖裡,目光泌寒,“真的沒有?”
“真地沒有。”
兩個衙役正在辦案,不提防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來,眉頭都不由皺起。
“先把他帶到縣衙去。”
何真一臉淡然。
兩個衙役更加不解,暗揣這個男人是打哪裡來的,憑什麼管他的閒事?
何真也不願意插手,於是站在一旁,看着衙役將那個裁縫給帶走了。
何真在原地仔細查看了一通,然後又走進屋裡,四下環視一圈,然後提着劍重新走出來,直奔縣衙而去。
一陣殺威棒敲響後,縣官升堂,傳令帶上犯人,無非是問他爲何殺妻,張裁縫哆哆嗦嗦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縣令異常惱火,宣佈退堂,然後讓衙役將其帶下去。
待退了堂,縣令回到後廳,默然而言,久久不語。
“大人,此案證據確鑿,大人爲何不當廷宣判?”
“判什麼?”縣令面色冷然。
“當然是——”
“本縣身爲父母官,怎可如此草率行事?”
“大人?”
“你且退下去吧,此案本縣要好好地審理。”
縣令言罷,徐步走到座椅邊坐下,開始細細地思考整個案子的前後脈絡,很多事情便一目瞭然了。
不多時,衙差打聽明白,回來回話:“大人,那個張裁縫平時爲人倒也猥瑣,不與左鄰右舍爭執,只是聽說,其妻好像與東街另一個裁縫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那是因情殺人?”
“小的,不敢斷定。”
“下去。”
待差役離去,縣令自己換了身便服,走出縣衙大門,沿着街道朝桐花巷而去。
何真瞅見他出來,便默默地跟在其後,他也想瞧瞧,這縣令要如何處理這件案子,案件雖小,但卻很能說明問題。
縣令到了銅花巷,先仔細詢問一衆鄰里,衆人都答說,張裁縫平時悶聲不響,雖偶與其妻有所爭執,但總體而言,也不見有什麼大動靜。
縣令又問其妻平時行爲是否檢點,衆人沉默不言。
這些事情,一衆百姓雖然最好交議,但畢竟事涉人命,故此個個噤若寒蟬。
縣令倒也不着急,繼續慢慢地走,慢慢地尋找,慢慢地探問究裡。
但是這件案子,左思右想,都非常地蹊蹺,那張裁縫更不像是個會拿刀殺人的人。
縣令一路沉思着,回到縣衙裡,想了一會兒,
他又自己去了牢房,找了個脾氣個性極好的牢頭,讓他慢慢跟張裁縫套近乎,把他掖在心裡的話給套出來。
做完這一切,縣令纔回到後堂,心裡還是忖度着這事,他坐在案後,看了會兒文書,不一會兒便鼻息均勻地睡着了。
待縣令醒來,已是黃昏時分,底下人送來湯食,縣令慢慢地吃了,喝了,然後依在桌邊,又開始小睡。
一陣幽風吹來,好像有道影子閃過,縣令悚然而驚,倏地坐直身體,卻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正站在面前,瞪大雙眼,目光幽怨地看着他,兩行血水汩汩而下:“我死得冤枉,我死得冤枉——”
盧縣令定定地看着她,倒也無驚無懼:“你有何冤?不妨說與本縣聽。”
“我死得冤枉,死得冤枉。”
女子只是不住地重複。
“不是張裁縫殺了你?”
女子不吵了。
盧縣令將手一揮:“你且去吧,此事本縣會仔細調查。”
女子飄飄嫋嫋地去了。
盧縣令這才醒來,不由渾身抖了抖,回想適才的情形,宛然如在夢中。
那女子口口聲聲冤枉,莫非真不是張裁縫殺了她?
盧縣令又思考了一會兒,方起身朝牀邊走去,合衣躺在牀上,不一會兒便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盧縣令正在洗臉,牢頭忽然來了,站在門外。
盧縣令放下洗臉帕,朝他招手:“你且進來。”
牢頭走進屋子,還是那樣定定地站立着。
“有什麼事?”
“齊稟大人,那個張裁縫哭得很委屈,說他老婆揹着他,和他人有染。”
盧縣令哦了一聲:“可有問清楚,和什麼人有染?”
“是前街的吳二裁縫。”
盧縣令點頭,令牢役離去,自己又換上身便裝,出門往前街而去,到得吳二裁縫鋪子外面一瞅,卻見大門緊閉,連個人影都沒有,盧縣令近前,擡手拍了拍門板,不多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走出個形容潦倒的男子。
“幹什麼?”男人的臉色很難看。
“做衣服。”
“當家的不在。”
“不在?”
“是,不在。”
盧縣令也不多問,轉頭便走了。
看來這件事情,只有找到吳二裁縫本人,才能問得清楚。
不得已,盧縣令只好暫時將張裁縫押在牢裡,讓牢役好好地看着。
其實何真一直在關注這件事的動靜,在他看來,這位盧縣令當真是位賢明的縣令,竟然能夠按捺得住自己的脾氣,絲毫不發威,不動怒。
只是,那吳二裁縫不出現,此事便成了懸案。
料來一時半會兒倒也破它不得。
何真並不着急,在縣裡晃悠兩圈後,離開了,繼續他的行程。
走走,看看,各處風景都很不錯。
這日到了一條河邊,卻驀然驚聞一陣喊聲,何真停住腳,擡頭看去,卻見河中水花翻騰,一條大魚死死咬住一個人的腿,用力往水裡拽,何真不及細想,凌空飛起,看準大魚的死穴一掌拍下,將大魚硬生生震暈,然後把那漢子給帶了出來,放在岸上。
見他面色蒼白,呼吸困難,何真遂將雙掌放在他的胸前,輕輕摁壓着,不一會兒,那漢子吐出腹中積水,坐起身來,看着何真連聲道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