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頂青色的暱轎,由八個健壯的男人擡着,幾十個家僕和丫環,提盒桃擔跟隨在後。傅衝此次出行,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這與他平時刻意的低調和簡樸完全是兩種風格。
當然,傅衝想要的就是這樣的驚天動地。
每經一處,路人都驚異地停足詢問。“誰家呀,這麼氣派?”
“聽說是宰相去看新科狀元啦!”
“哇,好大的面子哦!”
“知道嗎?轎子裡還有一位是丞相千金。”
“真的?那不是說這丞相家要辦喜事了?”
“是啊!龍與鳳配,蛇與鼠配,丞相的千金當然嫁的不是王候就是狀元嘍!”
。。。。。。。
轎中的傅衝含笑地撫撫鬍鬚,現在有心人該把這場面好好描述給那人好聽了吧!
足足行了四個時辰,轎子才穩穩停在翰林府前。宗田領着所有的家人全部出來了,齊齊地站了兩列。白少楓今天剛好卸夾扳,雖還不能行走自如,卻覺得整個身子輕鬆無比,穿了件粉紫的長袍,由柳葉扶着,站在大門邊含笑等候。
傅衝真的有些摸不透白少楓,換了別的大臣,丞相親臨,怎麼也是一幅受寵若驚、感激涕零的惶恐樣。而他,禮貌地上前掀開轎簾,熱忱地施禮,至多象個周到的主人。
不卑不亢、不親不疏,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眼中就沒有他這個丞相?
傅衝按住心頭的疑惑,溫和地看了眼白少楓的傷腿,“少楓恢復得不錯啊!這麼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本來就摔得不重,讓思師擔心,真今晚生汗顏。”
“白大人!”傅寶兒輕盈地跨下轎,含羞地道個萬輻。今天她戴了頂綴着長長白紗的帽子,外人看不到她的真顏。
看到博寶兒,白少楓小小吃驚了下。“怎敢有勞小姐親自過來?”寶兒的裝扮,傅家幾位夫人真是設想到家了。又碩了高貴的體面,又不會讓寶兒因容顏受到半點傷害。
“你真的要痊癒了嗎?”隔着面紗,傅寶兒眼眨都不眨看着白少楓俏麗的面容,忽然覺得呼吸發緊,心兒怦怦亂跳,臉上熱得像要燃起來了。
“嗯,是的,再過五六曰,就能上朝了。”
傅衝不動聲色地看着白少楓和寶兒寒喧。
忽然,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狂風,傅寶兒的面紗猛地被掀開,手中的綢絹也被吹跑了。
傅衝一慌,直叫不好,伸手想拉住,沒想到,靠近的白少楓不着痕跡地飛快拉攏住面砂,從衣衫上扯下一個珍珠做的搭扣,別在面砂的下面,溫柔一笑,“這樣,小
姐的玉容就不會曬黑了。”
一切只是眨眼之間發生,沒有任何人看到傅寶兒的面容。
但就這麼一個動作,把傅衝剛剛樹起的警戒線又推翻了。
他感動又窩心地看着白少楓,就爲他剛纔呵護寶兒的用心,他怎麼也氣惱不起白少楓了。
白少楓是一個太會照顧、體貼寶兒的男子。
白少楓艱難地移動幾步,撿起地上的綢絹,“小姐,你的手絹!”
“哦!”傅寶兒這才從剛纔那今人眩目的一幕中清醒過來。伸手觸及手絹,停了片刻。手絹上有白少楓的體溫,通過手指直傳到她心裡。她的臉又慢慢紅了,貝齒一咬下脣,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縮回了手。
“你,你收着吧!”傅寶兒鼓起勇氣說出口,然後搶先往府中走去。
“呵!”白少楓表情像是喉嚨被雞蛋哽住了,慢慢收起手絹。所有的家人都看到了,低下頭偷笑着,柳葉則是瞪圓雙目,不敢置信。
公子讓丞相千金動心了?
傅衝有點難堪,佯裝清咳幾聲,白少楓忙側過身子,在一邊引路,“丞相,請!”
兩人亦步亦隨地走進客廳。家人把各種禮品也搬了過來,堆在角落中。宗田領着家人們去別屋吃點心去了,客廳中留下傅衝父女還有白少楓。
傅寶兒從窗中看到後園裡花樹婆娑,“爹爹,這園子比我家的漂殼多了。”
“當然,這翰林府可是洛河邊最雅緻的。丞相府與之一比,只能算個農莊。”傅衝自嘲地一笑。
“小姐想參觀嗎?”白少楓問。
“嗯!”傅寶兒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你陪我嗎?”
傅衝真的覺得臉有點撐不住,女兒今日大膽得很,舉止、話語都出格了。他斜睨白少楓一眼,“爹要和少楓聊聊,你一個人去吧!”
“哦!”傅寶兒有點失望地低下了頭。
白少楓看着寶兒無意中流露的嬌憨和純真,有點不捨,“小姐,我讓柳葉陪你轉轉,然後一會我在水榭那裡等你,好嗎?還有,不管多熱,不可摘了紗帽,那樣會曬黑的!”
傅寶兒不掩飾興奮之情,“好啊,好啊!”她歡喜地直點頭。
柳葉領着傅寶幾齣去了。
傅衝怔住了,“少楓,你是天生的細心,還是刻意所爲?”他詫異白少楓會如此對待寶兒。
“小姐被丞相和夫人保護得很好,少楓不能讓小姐在這翰林府受到一點傷害。有時候人的無心之過,卻會給別人帶來心碎,小姐是暖房中的蘭花,經不得風雨的。”
傅衝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白,“少楓,你對容貌在意嗎?”
“人都是骨架外多點皮肉,生得好很幸運,不好也不要難過,這是上天的安排。就象人的出身一般,雙親是無法選拌的,順其自然好了。”
“你想過你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嗎?”
白少楓裝糊塗,“這個呀,呵,合得來就行。少楓沒有想太遠。”
“哦!少楓,你有着與你這個年紀不符的認知,象你這麼大的少年,一半會渴望功成名就、榮華富貴,美妻嬌妾。而你如此淡然,到讓本相刮目相看了。”
“各人的經歷不同吧!沒有刻意求之的,卻從天而降,而一直努力、渴盼的,卻沒有半點希望。久而久之,就什麼都看淡了。”白少楓說得有些唏噓,讓傅衝都聽驚了。
“你想要什麼?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子,你現在有的應該是人生追求的極限了。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呵,我是信口開河,沒有什麼的,恩師。”
難道他想要太子的恩寵?傅衝猛然冒出這樣的念頭。犀利的目光聚成一束.捧起茶碗,“要不是少楓腿剛愈,本相也想和少楓在這園中走走。”傅衝故作感慨,“這園子聽說是太子向皇上要給少楓的。太子對少楓可不是一點的賞識啊!”
白少楓輕笑,“少楓很幸運,進京的路上遇到太子,考場上遇到思師,現在的一切。少楓夜裡都不敢多睡,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南柯一夢。”
傅衝心一揪,沒想到白少楓會主動提起,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少楓和太子原來是舊相識?”
白少楓笑得自然,“比恩師早一兩個月,算舊好像太過,半舊吧!”他楊起眉,開起了玩笑。
傅衝臉上的肌肉抖了抖,“少楓,不知你可曾聽說,太子和本相是朝中的兩派?”
他直直地看着白少楓。
“有這樣的話嗎?”白少楓凝視着傅衝,認真地說,“又不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人很多比較好辦事。都在朝中共事,爲何要分派與黨的?這定是別人搬弄是非,想挑起丞相和太子內鬥。晚生雖沒上幾天朝,卻看出丞相和太子非常默契,皇上才放心地把政務和事務各分一半,給兩位呢!”
非常冷笑,“要是有一日,本相與太子真的起了爭執,你會傾向誰?”
白少楓佯裝沒聽出傅衝口氣的生硬,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晚生會就事論事。”
“你到鐵面無私,哈給!”傅衝乾笑,表情卻冷得可怕。
“恩師,在賭局上,會有常勝不敗的贏家嗎?”白少楓並沒有迴避傅衝的注視,出其不意地問。
“沒有!”
“丞相,錦上添花人人會,雪中送碳有幾人?贏的時候,人人拍手叫好,誇個停,輸時,人只會當你如落水拘般,一腳踢開?”
“是的,這是人之常情。”
“那麼恩師你想要一個在你後面追隨,時時淮備叫好,沒有主張、不問方向的小人,還走一個能在你難時助你一把、衝動時喊醒你、能分你憂慮、對你說實話的君子?”白少楓口齒請晰,語句有力。
非常重重地把茶碗住桌上一擲,站起身輕吼淡,“你就見得本相是個奸臣,會受難?”
潑出的茶水,滴答滴答順着桌角流到地上。
白少楓鎮定地扶起茶碗,輕笑,“一個能把女兒疼到心中的父親,會奸到哪裡去?恩師也說過,歷代的史書上也有記載,朝中重臣沒有誰是永遠的大贏家。”他擡起眼,“這是少楓的心中之言。”
非常眼中射出怒火,但慢慢地,怒火變成了小火焰,一點一點的熄滅,最後成了一束晶亮的光,他緩緩坐了下來。
傅衝畢竟是久輕風浪的人,辨得出白少楓此話的誠意。心中又是恨又是喜愛。
“這是本相任職以來,你是第一個敢如此和本相講話的人。本相慶幸啊,你才十六歲,要是你和本相一般年紀,那可是太可怕的對手。”
“呵,少楓不會成爲恩師的對手,而會是恩師的朋友。”
“朋友?哈哈,本相在朝中還沒個朋去,不錯的建議。少楓,本相橫你的苦心,好吧,本相不少阿諛奉承的小
人,你就做個君子吧!本相相信你對別人也如此,對事不對人,好,好!雖有點可惜,但本相開心。本相今日要和少楓好好喝一杯。”傅衝也是豪爽之人,對白少楓突地生起一股英雄相惜之情。
“好啊!”白少楓重重頷首,眼晴飄到一邊的禮物,“恩師,你今日如此重禮,晚生該備份回禮吧!”
傅衝搖頭,“能夠真正認識少楓,這點小禮算什麼?本相的眼光真的很準!”
“不,一定要的!”白少楓從懷內輕輕掏出一個錦盒,徐徐打開。幾束晶瑩剔透的光突地射了出來。
“晚生很少賭博,唯一的一次,就贏了這個。恩師不要介意,請收下吧!”白少楓把小盒輕輕推向傅衝。
“哦?”傅衝在看到這小盒時,飛快地掠過一絲今人不寒而慄的冷漠。“少楓在哪裡贏的?”他把玩着錦盒,卻無視盒中的珠子。
“河南開封,從一個山西的商人呂少白手中贏來的!”
“你有打開過?”傅衝打量着白少楓,手有點輕抖。
“不是刻意,馬車顛簸,盒子翻落下來,少楓無意打開了。”
傅衝倒抽一口涼氣,“你。。。。。。。你還對誰說起過?”
“唯有丞相?”
“爲什麼?”傅衝不解地問,“你拿此獻給太子,本相會。。。。。。。”滿門抄斬,珠連九族。他不敢說下去了,只是後怕得出了滿身的冷汗。心底驀地起了殺意,這白少楓太可怕了。
“丞相對少楓有知遇之恩,少楓不會爲一己之私落井下石。而且,丞相只是受人之託,並不是主動爲之,少楓認爲丞相不會答應。曾經想過毀掉這珠子,但想想還是留下,當面呈給恩師。”白少楓小心地說,察覺到傅衝神情放鬆下來,不禁暗籲一口氣。
剛剛,他也是很沒把握。這錦盒,他在河南時就看出有隔層,回到住外後,拆開一看,竟然是匈奴的小白公主請求丞相相助暗殺拓跋暉王子。
“你知道你錯過什麼好機會了嗎?”傅衝抽出盒底的信箋,一點點撕碎。“叛國之罪呀!呵呵!”
“這樣的機會少楓不需要,少楓不希望看到尊重的恩師爲國事都己日理萬機,別國的恩怨隨他去吧!”
“這是君子所爲?”傅衝因白少楓淡然的神情,心中一塊大石悄然放下。
“對,少楓志在成爲一個君子,不管在這世上是幾十年,還是隻有幾日,少楓都會這樣去做。少楓不會傷害關心自已的人,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尊重的人被別人陷害。”
“少楓!”傅衝激動地兩手一伸,緊握住白少楓的手,“如果本相有你這樣的兒子,死亦無憾了。”
今天的事情,他再也不會亂猜疑白少楓。就覺中心底暖暖的,一個弱小的肩在嘗試着保護他,爲他擋住風雨,這是種陌生的感覺。
現在,他更不能放開白少楓了。該進宮請皇上出面了。
別人都想要白少楓做兒子,而白府卻把這個名義上的兒子住外扔,真是諷刺!白少楓苦笑。
“少楓,寶兒性子急,我們聊得這麼久,該去與她會合了。”
“可不是!恩師,你請!少楓走不快,恩師請放慢腳步。”
“你扶住本相的胳膊好了!”傅衝體貼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