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等轎子停穩,老成持重的丞相就推開轎伕,不顧形象地一路叫着,向後園直奔。
“怎麼啦,丞相?”夫人吳氏驚訝地放下餵魚的玉盆,忙迎上前。一看傅衝的神色才放下心來,“丞相,有什麼好事,讓你喜成這樣。”嬌媚地一笑,親親熱熱的挽上傅衝的胳膊。
傅衝作官有爲,治家也有一套。一妻二妾,從沒有過爭寵之類的是是非非。吳氏雖沒有爲他生過一兒半女,但他一直最爲尊重、最是疼愛。吳氏也大度,視寶兒爲已出。妾室們的衣服、手飾,吳氏從不含糊,按着時節佈置,月錢更是給得充裕。妾室們本都是小戶人家的女子,有了這樣,就足夠了。
這丞相府,什麼時候,都是和和美美的。
“夫人,今兒爲夫陪潘娘娘下棋,她主動提出讓皇上爲寶兒做媒。”
吳氏大喜,“是那位狀元公?”
傅衝含笑點頭,“別的人,爲夫還看不上呢!當然有的大臣看在爲夫的官職上,想攀上枝頭,可一個個拈花惹蘋的,寶兒會受氣的。只有那個狀元公,相貌俊俏,人又溫和,見着咱們的寶兒,溫文爾雅,有禮有規,還說羨慕寶兒有爲夫疼愛,當時,爲夫那個心呀,都顫顫的,多橫事的少年呀!”
“可不是,妾身也是一見就投緣。可這年歲?”吳氏露出憂色。女孩子家大一歲就象大了許多,唉,何況大了四歲去。
“娘娘說大了好,會持家會疼人。”傅衝樂呵呵的,滿臉慈祥。
“對呀,這娘娘可真是會講話,不過,是衝着丞相你的能耐才這樣講的吧!”
“夫人啦,人活在這世上,利用別人,被別人利用,都這樣了,不去計較那些。到是夫人,你要忙起來了,寶兒的嫁妝要淮備,一些女紅還有女兒家該知的禮節,你要好好教教寶兒,她被咱們疼壞了,一直是小孩性子,出嫁後,可是大人了。”
吳氏被傅衝說得到難過起來,“丞相,疼了這麼久的女兒,如今要嫁人,還真捨不得。丞相府這麼大,寶兒在多熱門呀,如果她嫁人……”她哽咽着,眼眶一紅,淚就下來了。
“夫人!”傅衝攬住吳氏,“女兒沒有合適的人家,你又愁,如今有了,你該高興啊!翰林府離傅府又不遠,你想念隨時都可以去看看。”
吳氏忽然眼前一亮,“丞相,何不讓狀元公和寶兒就住到我們丞相府呢?你看呀,這府中多大呀,隔一個院子給他們,裝修一下就行了,他們有自己的小家,又離我們近,你和狀元一同上朝下朝,不好嗎?”
傅衝點頭,但又皺起了眉,“夫人,少楓家有雙親,又有翰林府,會同意嗎?”
“白府不是兩個兒子嗎?”
“嗯,白少楠過了年就會回洛陽交差,少楓也是那時辰到,爲夫和他們說說看。”
“不,丞相,你讓人修書到姑蘇,讓白府二老到洛陽來,當面和狀元公的父母提,反正成親時,他們也要過來的。”
“對呀,成親是大事,父母自然要在場,少楓是孝順的孩子,雙親的話一定會聽的。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嫁給丞相這麼多年,耳濡目染,妾身笨人也變聰明瞭。”吳氏親暱地依到傅沖懷中,撒嬌地扭扭身子,“丞相,這樣一說,親事最遲也是明年春天了。”
傅衝被夫人迷得心馳神離,“春天好呀,如果老天眷顧,到了年末,夫人就能抱上外孫啦!”
“是呀!”吳氏歡喜地直點頭,“丞相,那你還不快修書去?”
“好,爲夫遵命!”
陳煒拉拉官袍,理理官帽,挺直了腰桿,穩步跨過太極殿高高的門檻,低眼輕掃殿內,在百官行列的最末,找到了自己的站位。
今天是他第一次上朝。相比較外配到各省的舉子,他是幸運的,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吏部侍中。
但終算在太極殿也有一席之位。與那個正得寵的白少楓是不能比的。
想起白少楓,他心中就恨恨的。
衣錦還鄉,在江西被一幫鄉紳縣官奉承着,纔算讓他虛榮的心彌補了一些遺憾。探親回來,購了個小院作爲府第,四處拜訪上司同僚,混了個臉熟,不等假期結束,他就急急地上朝了。
有些人好運在前,有些人好運在後,但憑一張臉面,是撐不多久的,人還是要靠才能。他相信他就是屬於好運在後面的那類人。
總有一天,他會把那個娘娘腔的白少楓踩在腳底下的。
陳煒陰陰一笑,正被吏部尚書徐湛看到,瞪了他一眼.他慌忙低下頭去。
慕容裕掃視羣臣,翻翻龍案上的摺子,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常規小事。“衆位愛卿,又是一年將至,各部該辦的事要抓緊辦,不要拖着,要注重安民、平穩,這些正常事務,各部自行決定就可,丞相會查問的,就不必朕也去插一把了。如果沒有大事稟上,就早些散朝吧!”
百官動動拘謹的身體,正欲轉身離開。
側座的慕容昊下巴倨傲地擡起,淡然一笑:“衆卿且慢!你皇, 兒臣有些事要問。”
慕容裕默許地眨下眼。
慕容昊步下玉階,在兩班大臣間走了個來回,衆臣心都懸在嗓子眼了,視線跟着慕容昊的身子而移動。
傅衝也深究地看着他。
慕容昊突然在吏部尚書徐湛的面前停了下來,徐湛一哆嗦,僵着身子,直看着慕容昊。
“徐尚書,今年各省多少都受點災,請問江蘇的年成如何?”慕容昊深潭似的黑眸凝視着他,不緊不慢問。
“回……回太子的話,江蘇今年風調雨順,年成好得很。”
“哦,那徐尚書該日進斗金了。”
殿內,響起一片驚歎聲。
徐湛臉一下子白了,嘴脣顫顫地扯出笑意,“太子真會說笑,江蘇年成好,怎會和下官挨着邊?”
慕容昊眼中掠過譏諷,“尚書說得有理,請問尚書一年俸祿多少?”
徐湛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哪容得多思,羣臣和皇上都在看着他呢,他實話實說,“一年二千兩紋銀。”
“不少啊!尚書府中現有多少家僕?”
“五十……個!”
“一年工錢多少啊?”
“紋銀五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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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昊大驚地退後一步,“尚書,你現在靠典當過日子嗎?”
徐湛一愣,“太子此話怎講?”
衆臣掉頭結耳,已是議論紛紛,傅衝的一張臉微微發青。
“小王雖不是戶部尚書,對帳目一事不算精通,可多少算得出,尚書家僕五十人,每年五十兩紋銀,一年就得二千五百兩,而尚書的俸祿只有二千兩,還有府中開支,夫人的衣衫,小公子的用度,這些從哪裡來呢?尚書不靠典當,難道是靠救濟?”
徐湛斗大的汗珠從額角滾了下來,兩腿一軟,“咚”一聲就跪在慕容昊的面前。
慕容昊好像沒看見似的,繼續保持優雅的微笑,“尚書這樣的窮人可是過得很愜意哦!上月又剛娶了房妾,還在煙花巷包了位姑娘,每晚在洛陽城最大的酒樓與在座的幾位大臣不醉不歸,幾家老子號珠寶輔,你是常客。小王真是很好奇,這一切是哪位好心人在給你付帳呢?”
“太……太子……臣貪圖享受,以後再也不敢了。”徐湛叩頭如搗蒜。
傅衝憤怒地微閉眼,已是氣急。
大臣們鴉雀無聲,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平時與徐湛交好的幾位大臣,更是忐忑不安。
慕容裕此時也是神情沉重。
唯一神態自如的,也只有慕容昊,“尚書大人,不敢什麼呢?不敢娶妾,不敢喝酒,還是不敢……”
“臣以後要潔身自好,作事節儉。”
“不錯的想法。”慕容昊輕拍兩掌,“可尚書還沒把那位善心的好人告訴小王呢?”
徐湛身子如篩糠般,神色慌張,求助地看向傅衝。
傅衝早已轉過頭去。
“尚書,小王在等呢?”
“太……太子,沒……沒有什麼善人,是臣祖上富庶,臣受得庇廕……才如此鋪張浪費,沒有節制。”
“嗯嗯,”慕容昊誇張地點頭,“可是記得尚書剛到洛陽趕考時,是借鄉鄰幾兩紋銀作爲路費,當時在太極殿中含淚講起,令皇上無限動容,怎麼今兒祖上是這樣的富庶,你當時原來是欺君?”
“不……不……”徐湛已是整個身子癱倒在地上,驚恐萬狀地東張西望。
“徐湛,你還不給朕具實招來!”慕容裕聽不下去了,氣得把龍案上的整個摺子全掃到一邊。
“皇上饒命呀!臣……”
“徐尚書在靖江城現有良田萬頃,名下佃戶幾百,樓閣遍佈半個鎮,洛陽城中,除尚書府,還另有鋪子幾十間,呵,一個年俸二千兩的尚書,從哪裡聚得如此大的家業,真令人遲疑呀!”慕容昊寒眸一眯,“徐尚書,你沒有什麼要說嗎?”
徐湛此刻已是面無人色,跑爬到傅衝面前,抱住他的雙腿,痛哭失聲,“丞相,救救下官吧,下官可是你的門生。”
傅衝一腳把他踢開,“本相沒有你這樣的貪贓枉法的門生,滾!”
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收斂點,可他看太子久沒有動作,又忘了,變本加厲地張揚,這下好,太子把一切摸得清清楚楚的,挖了坑,等着他來跳。
當着皇上和羣臣的面,丞相再有能耐,也救不了呀。
傅衝心中那個恨,看慕容昊笑得陰沉沉的,氣得都差暈厥了。
這次,又讓慕容昊佔了上風。
“混帳狗官,你還不說,來呀,給朕大型侍候。”慕容裕氣得都站了起來。
“臣……臣說……”徐湛眼一閉,趴在了地上,“自從臣任了吏部尚書,分管各省和京城各官員的調配,只有誰送紋銀萬兩,臣就遂了他們的心願,久而久之,臣就有了現在的家業。”
“你……你可真是敢啊!”慕容裕氣得跌坐在龍榻上。
“皇上饒命,臣以後一定做個清官,再也不敢了。”
“哈,還以後,你還真天真啊!來呀,給朕扒去這貪官的官袍,拖去午門,殺一儆百。”
徐湛直挺挺地,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父皇息怒。”慕容昊淡漠地一笑,“國庫建了那麼多房子,空得很,徐尚書那麼大家業,怎麼也能填滿一間,呵,他辛辛苦苦爲朝廷做出這樣的貢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沒有挪用朝廷款項,是利用職務之便謀取錢財,有人賣官,有人買官,周玳瑁打黃蓋,有人願打有人願挨,這錯不能徐尚書一人擔着,父皇,對於這樣的人,應該做個警世掛在那裡,讓所有爲官的人引以爲戒。”
“依太子之意?”
“沒收所有的財產,家人發配邊塞,徐尚書降爲庶民,在御街掃地。”慕容昊冷淡地說。
衆臣倒吸一口涼氣,這樣還不若殺頭好了,來來往往,都是舊識,該如何面對呀?一個人孤獨飄在此處,好可悲。
太子殺人從不用刀,更不會流血,可卻是很致命。
“就依太子的話詣旨,散朝。”慕容裕一甩袍袖,掉頭進裡殿了。
衆臣膽怯地看了太子一眼,魚貫而出。
慕容昊衝傅衝一笑,微微擡手,傅衝面無表情地直起身子,僵硬地點下頭,掃了暈迷的徐湛一眼,抿緊脣,長嘆一聲,步出太極殿。
陳煒跟着衆臣的身後,不時回首,初次上朝,見識到這一幕,他多少看明白了,這朝中,太子是個厲害的角色,在太子的眼皮底下,定要夾着尾巴小心行事,從徐湛剛纔的目光和言語,好像太子和丞相不是一路的。
丞相與太子,那可是朝中響噹噹的兩個人。他蹙緊眉,深思着。
太子那邊,他已落下個壞印象,讓白少楓佔了先,那條路是堵死了,丞相呢?也許可以倚上一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