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楓紅霜濃,寒意料峭。
一早,貢院前,身着簇新軍服的侍衛們,持矛佩劍,裡三層外三層,把貢院的前前後後圍個水泄不通。還有穿着不同官服的大臣們穿行不停,個個神色肅然。貢院左右二里之內,重兵把守,所有路人禁行。
參加科考的各位舉子,沉默不語,按號排着長隊接受侍衛們的搜查,魚貫而入,走進各自的號室。
白少楓的號室在裡側,要穿過其他舉子的號室纔可到達。他經過一間號室時,忽聽到一聲冷笑,一愣,轉過身,原來是陳煒。滿臉不屑,眼角上揚,斜視着白少楓。
“那位舉子,怎麼停在那兒?”白少楓瞪了陳煒一眼,卻引得巡邏的侍衛的低吼,一時,多少雙眼睛都向他投來,也引起正被一羣簇擁踱着步的傅衝的注意。
陳煒幸災樂禍地眯着眼,打開筆袋,研墨,期待侍衛下一步的行動。
白少楓並不慌張,佯作拉了下袍擺,鎮定往前走去。
好一個俊俏的書生。傅衝就覺着眼前一亮,清雅的氣質,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舉止,在一羣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舉子中一下就顯露了出來。舉子們進號室,腿都打着顫,握筆的手都是哆嗦的,而他在侍衛的厲吼中還能保持一份冷靜,不錯。
他小步並作大步,走到白少楓面前,越看越是心儀,誰家父母生得如此俊美的小相公,若寶兒許配於他,日後生個孩子,不知會不會也象這般俊俏。不自覺,他眼前浮現出一幅美侖美奐的天倫畫面。
“請問大人,學生可以進去了嗎?”白少楓擡手施禮,問擋着他面前的傅衝。看官服顏色,象是位居高位,但看官服的成色,簡樸得有點過,是誰呢?
“喔,喔,當然,當然,”傅沖和藹地微笑,讓過身子,“這位舉子是哪裡人氏呀,姓甚名誰呀?”
“學生姑蘇人氏,姓白名少楓。”白少楓恭恭敬敬地回道。
傅衝暗暗衝身邊的官員使下眼色,官員會意點頭。
“不要緊張,放鬆地考。”傅衝溫和地叮囑幾句,親自把號室的門爲白少楓打開,“進去吧!”
同行的官員們眼珠差點瞪落一地。
“多謝大人!”白少風微微擰眉,不適應這樣的禮遇。但沒有時間給他多想,走進號室,剛剛坐下,開考的鑼聲就響了。
一切都靜了下來,就連巡考的官員和侍衛都放輕了腳步。舉子們有的臉露喜色,奮筆狂書,有的抓耳撓腮,一臉慌張。白少楓瞄了眼命題,論朝庭用人與朋黨論。他微微一笑,不算很偏的命題,這些史書上講載的很多,再加點自已的見解便可。
參加科考,他不象別人有許多包袱,中與不中,都無所謂。有這樣的想法,神態自然放鬆,沉着地拿起筆,開始答題,不一會,考卷上就佈滿了密密的字。
傅衝遠遠地看着白少楓,撫撫頷下的鬍鬚,連連點頭,有才有貌,難得一見的美男加才子。
“傅相,還要好幾個時辰呢,進去喝點茶吧!”負責監考之一的工部尚書杜如璧討好地說。
傅衝不捨地收回目光,“好!”
進得休息的廳堂,士兵送上茶點。傅衝仍沉浸於與白少楓的相遇之中。
“傅相,今兒舉子裡可有傅相的學生?”杜如璧爲官多年,一直相隨傅衝左右,猶如丞相肚中的蛔蟲一般,哪個彎,哪個坎,都清清楚楚。丞相對於那個俏書生的另相相待,他可是看在眼中呀。
傅衝收斂神色,用茶蓋撥開水面上的茶葉,微微一笑,“這次科考中,本相避嫌,沒有讓門生應試。不過,那位姑蘇的書生,本相看得到有些歡喜,一會,卷子收上來,本相要先瞧瞧他的。”
杜如璧心知肚明,“下官知道了。那位舉子,下官也覺得確實相貌不凡,風度儒雅,有大家風範,他日必是登堂入室的國之棟樑。”
“杜尚書,本朝是以才取賢,而非以取人吧!”傅衝老謀沉沉地擡起眼,一字一板地說。
杜如璧慌得起身,直作揖,“丞相說得是,下官失言,呵呵。”
“罷了,巡考去吧!”
“是!”
杜如璧拭拭腦門上的汗,沮喪地走了出去。
傅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貢院外一處高樓的涼閣中,慕容昊眺望着貢院沉寂的號舍,俊眉輕展,確定地一再追問:“高山,白公子今日按時來參考的嗎?”
“是呀,小的看着他進貢院的。裡面有位侍衛剛剛送來密報,白公子正沉着地應答呢!不過,在進號舍之間,傅丞相喊住公子,問了幾句。”
“哦?”慕容昊擡眉,他叫住少楓幹嗎?少楓是作爲少年英才,破例不必通過鄉試,直接進入秋闈科考的。以前也有過先例,在這上面,傅衝如果想做文章,那是白費心機的。
“小王一會就去貢院探考,不能讓少楓的試卷沉入海底。”科考中舞弊很多,防得了這裡,防不了那裡。某些官員爲了自已的門生,不惜費大力做手腳,他小心駛得萬年船,好不容易說動少楓參加科考,中途不要有任何差錯。
“小的護送太子過去。”
“不,小王要換件衣衫,這樣的微服,別人會猜疑的。去,就正正經經地去。一會,父王問起什麼,小王也不至於被人耍了。”
這次考題有一道是論朋黨,聽說是皇上出的題。朝中現分兩派,一派隨太子,一派隨丞相,皇上是不是意有所指呢?他這幾天一直在分析這件事。在情況未明時,他要小心行事。
“那先回皇宮?”
“嗯!”
“當,當。。。。。。”時辰一到,收卷的鑼聲就急促地響起。侍衛們衝向各個號舍,從舉子們手中接過答卷。一些舉子仰天長嘆,有些面露沮喪,一些喜顏不露色,有些志得滿滿。
白少楓步出號舍時,神情平靜,面容有一點微紅,襯着白淨的膚色,越發俊得令人駐足。監考的各部大臣全聚集在貢院門前,架子端得高高的,冷眼旁觀各位舉子。傅衝不在人羣之中,杜如璧一看到白少楓,破例露出一縷笑意,把白少楓看得呆愣了下,搖搖頭,直當看錯。
街道已解禁,各位舉子的書僮和家人全擁了過來,興奮地在人羣中找尋各自的主人。宗田和柳葉跳得高高的,只怨他們的公子個頭太小,快到面前了,纔看到白少楓。
高山也在,一臉的絡腮鬍子,努力擠出絲笑意,“咱家公子讓小的問候下白公子,說辛苦了。”
“啊,多謝多謝!”白少楓客氣地回答。辛苦談不上,只是在那象囚牢似的號舍中呆得難受,早早寫好卷,也不可先走,小睡了一會,才聽到鑼聲。
“公子叮囑白公子這幾天不要外出,放榜很快的,馬上就要分曉了。”
怎麼說得他一定榜上有名似的?白少楓輕笑了下,不管那麼多,科考象個負擔,如今卸下了,心情輕快如風。“回去稟報莫公子,說少楓多謝他的關心。”
“那高山先行一步。”高山抱拳,轉過頭,躍上馬,一會就不見了人影。
“公子,如今你總算能輕鬆地逛逛洛陽城了吧!”柳葉興奮地抱着白少楓,兩眼直閃光。
“快,快,鬆手,在大街上你看你象什麼樣,這是公子啊!”宗田打下柳葉的手,嗔怪道。
“哦,哦!”柳葉一吐舌,她一高興忘形了。不過,小姐能象男子般參加這朝庭的科考,她可比任何人都覺得驕傲。
“別人只會說我長不大,太過依賴丫環大姐。其他能有什麼?”白少楓嘟着嘴,衝他們二人俏皮地擠擠眼,三人一起放聲大笑。
“好文章,好文章!”傅衝捧着白少楓的答卷,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整篇文舉經用典,旁徵博引,有理有據,洋洋灑灑,讓人看得不得不頻頻頷首。原以爲需要他動點手腳,暗助一把,沒想到這俏書生原來是個真才實學,幾下比較,學問遠在各位舉子之上。他真的是又驚又喜,越看越愛,忍不住拍案大聲叫好。
都說有貌便無才,有才便無貌,今兒這才貌雙全的白少楓,真的是上天太過偏袒了。
“誰讓我們的丞相如此喜形於色呀?”慕容昊揹着手,尊貴威儀地從外走了進來。
“啊,太子殿下親自視查來啦!”傅衝放下考卷,舉手施禮。
慕容昊微閉下眼,含笑掀開袍擺,款款坐下,草草瞄了眼桌上的考卷,一看到姓名時,心“咯”了一下,臉上卻不露半分。
“太子,你來看,老臣發現今年的舉子中,有位絕世才子。”傅衝拿起卷子,雙手捧到慕容昊面前。
慕容昊接過,擡眉,“哪位才子讓丞相這樣不吝言辭的誇獎啊?”
“姑蘇白少楓。”傅衝眯細眼,盯着慕容昊的面容。心中做好了如何反擊他嘲諷的話語。
慕容昊是大大的意外。傅衝並不是真心求賢之人,歷屆高中的舉子,有些並無真才實學,但因能討傅衝歡喜,爲他所用,他便推薦,委以重任。這些例子多得去了,少楓又是哪裡中了他的眼呢?他奇怪了,謹慎地一笑,放下考卷,“對於才學方面,小王在丞相面前自愧不如,丞相覺得不錯,定是不錯吧!”
“啊!”傅衝愕然地半張嘴,莫容昊竟然沒有反對他?他收斂了神色,腦子飛快地轉着,試探地說:“老臣看了好幾份鄉試中頭名舉子的幾份考卷,沒一個可以與這位舉子相比。曠世英才,我朝的福氣呀!”
慕容昊淡笑,索性順應他的話說:“好啊,那小王在父皇面前也替這位舉子美言兩句,頭名就點這位舉子吧!丞相的眼力從來都是最佳的。”
“多謝太子的關心。”傅衝激動得沒想其他,拱手叩謝。
“小王應謝丞相爲我朝又覓得一位英才了!”
“哈哈!”兩人拍掌而笑。
這是建朝以來,丞相和太子第一次爲某件事取得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