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清寒,燕子雙歸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露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想他,很想很想。柳少楓長長的睫毛一合,眼中又有了淚意。
是因爲今生無緣相守,纔會如此想念嗎?
站在朝堂上,情不自禁總往慕容昊從前站立的位置看去,好象下一刻,慕容昊就會擡起頭,回給自己一個默契的笑意。太極殿中,香菸繚繞,朝臣踊躍,大家很快就適應沒有太子的朝堂,唯獨自己那麼失落。
去了風雅茶社,茶博士還記得他在這裡彈奏焦尾琴。是的,他也記得,慕容昊和他約在這裡見面,也讓他與自己的生父沒有錯過。
那個小碼頭邊的茅亭,慕容昊第一次抱着他,對他說着心中的感慨,讓他不要輕易地放棄這份友誼。
望江亭畔,有多少次,他和慕容昊並肩走過,相視而笑,娓娓而談。
東宮,他和慕容昊同榻而眠。翰林府的小樓,慕容昊忘情的表白。
都記得,每一點、一滴都記得,清晰如昨。
現在,他在洛陽,慕容昊在幾千裡外的閩南。洛陽馬上就是秋了,閩南仍炎熱如夏。
人生就此拐彎,他和慕容昊各自紛飛。以後,慕容昊是威儀的九五之尊,他可能是哪座山邊、哪條溪畔的浣紗女。沒有人知道他和慕容昊曾經有過交結。
回憶隨歲月流逝,某年某月某個深夜,突地觸起,一聲嗟嘆,唉,都是過去了。
但不遺憾,從姑蘇逃婚出來,與慕容昊相遇,他的人生纔會如此華麗。慕容昊給了他心動,讓他嚐到了喜歡一個人、被一個人喜歡是什麼滋味。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相愛的過程卻是一樣。
慕容昊的歸期,就是他離開之時。明年春日,花紅柳綠,不會道別,漸行漸遠,漸遠漸了。
勾勒,柳少楓噙淚而笑。 WWW ⊙t t k a n ⊙¢O
夜,月朗星明,一片浮雲都沒有。隱隱聽到柳葉的房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他信步過去。
燈下,柳葉笨笨地哺乳。因初爲人母,她折騰得一頭的汗,不好意思地擡頭對柳少楓一笑。
小嬰兒紅潤的臉龐也激起了林少楓心底的溫柔,他小心地碰碰嬰兒粉嫩的肌膚,小嬰兒慢慢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眸子象在看着他。
“天,柳葉,他在看我。”柳少楓很是驚訝。
“公子,他這麼小,眼睛是看不見的。”柳葉含笑着,突然瞧見柳少楓頭上銀光一閃。“公子,你有白頭髮啦!”
“是嗎!”柳少楓摸了摸頭,“天天用那麼多心思,頭髮怎能不白?”
“公子,你才十七呢!”
“我覺得是七十一,日日是如履薄冰,唯恐不懼就招來殺神之禍,防他防你,猜測了這個又猜測了那個,做什麼不是多留一個心眼,而是要多留幾個心眼,才能平安無事地活,就這樣,還是會遇到意外。頭髮不白纔怪。”柳少楓唏噓。
“公子,”柳葉不捨地分手抱着他,“當官很累嗎?”
柳少楓黯然點頭,但一會又一臉光芒,“不過,馬上就好了。我們就要解甲歸田了。”
“啊?”柳葉眼瞪得很大,“你是說我們可以離開洛陽回姑蘇嗎?”
“不一定是姑蘇,別的地方可不可以?”
柳葉歡喜地大叫,“隨便哪裡,只要和公子、宗田還有我的小寶貝一起,天涯海角隨便去。”她又神秘兮兮地湊近柳少楓的耳邊,“那麼以後,公子就要變小姐了!哇,那麼我就要開始張張眼,幫我家小姐覓個好婆家嘍!”
柳少楓輕輕一笑,站起身,“是,是,那就拜託柳葉大姐了。多金又俊帥,良田萬頃,亭閣千間,家僕過百,非綾羅不穿,無山珍不食。就這樣吧,我要求不高。”
“天底下有這樣的人嗎?當今皇上也達不到呀!”柳葉苦着臉。
“慢慢找啊!我不急。”大笑掩上門,留丫環大姐發呆去。
就是尋着那樣的人,他也不會嫁的。
前院,拓跋小白的房中燈暗了,想必還沒回府。她又在忙些什麼呢?高山探聽到她常出入丞相府,他不意外。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只是 螳螂捕蟬,又哪知黃雀在後!
拓跋小白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可惜機關算盡,聰明反被聰明誤。
若當初慕容昊看了她的畫像,會不會爲她動心呢?娶過來,她必然會成爲相夫教子的賢太子妃,但緣分誰說得清。
她衛逸自得的,應該是慕容昊真的與他沒有結果。但這也不是因爲他娶了她才造成的,而是從白冰兒穿上男裝那一刻,結局就寫好了。
拓跋小白,也是可憐人一個,他同情她,也同情自己。
哀傷地搖搖頭,獨上小樓。
隔天,散了朝,好巧與陳煒同時步出皇宮。陳煒做了侍郎果真不同,小轎換成了青眤的八人大轎,官服也是簇新的,頭昂得高高,一臉春分。
“柳大人最近瘦了許多,是不是心情不好?”陳煒一副關心的口吻,站在嬌小的柳少楓身邊,以顯示他風度翩翩的英姿。
柳少楓秀眉一揚,“你不知洛陽現在時興瘦嗎?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是什麼意思,可以食得清淡,但一定要居住雅緻。本官喜歡的是雅居,對雄壯的體態沒興趣。那樣子,一看就是個俗人。”
“呃?”陳煒被他講得一愣一愣的,但他隨即又自信滿滿,“就算柳大人的話有點道理,但是各人的審美觀不同。象匈奴公主喜歡柳大人這樣文弱書生,可傅小姐她就中意象本官這樣高大威猛的男子。”他誇張地一挺胸脯。
柳少楓輕輕搖頭,一點羨慕的神情都沒有。
陳煒急了,“你不信?”
柳少楓對着他眨眨眼。
“那個,那個工部侍郎杜如璧已經代本官向丞相的寶貝小姐求親了,丞相也答應了,現在丞相府正在裝飾廂房,年前,我和寶兒小姐就要成婚了。”陳煒說得唾沫紛飛。
柳少楓一笑,“陳侍郎,本官不信的是隻有寶兒小姐一人有這樣的慧眼。陳大人儀表非凡,風流倜儻,洛陽城不知多少名門千金暗戀呢!那天,本官去杏紅樓逛逛,就有個叫什麼來着的,拼命問本官,陳大人是不是把她給忘了,還有紅袖和綠扣,說陳大人承諾了……”
“閉嘴!”陳煒驚恐地四面環顧,發覺沒有別的人在時,才輕籲口氣,一個勁地衝柳少楓直作揖,“柳大人,請你不要再提銅錢的荒唐事了。本官有了寶兒小姐,就開始收心。現在,本官最最專一了。”
“不對啊,陳大人,那個昨天還是前天,本官還看到你去過杏紅樓。”
陳煒臉色一慌,“那是辦公事,你不要亂猜疑。”
“呵,好新鮮的事啊,杏紅樓成了府門嗎?”
“唉!”陳煒無奈地翻了下眼,“真的是公事,不信,你問問丞相去。”陳煒知道傅衝很賞識柳少楓,但是柳少楓娶了匈奴公主,才讓他有了機會做了丞相的東牀。關於傅衝與慕容昊、柳少楓之間發生的其他事,他卻是一點也不知的。
宮門前很是寬廣,有點風都沒個攔的,顯得特別大。柳少楓理理被風颳歪的官帽,淡然一笑。高山這幾天功勞不小,還真有這麼回事。那天皇上只說心裡有數,什麼都沒說。他尋思着,還是讓高山去煙花巷探聽了下,陳煒確實爲傅衝幫了點忙。
“陳侍郎,怎麼不回府呀?”傅衝跨出宮門,擡頭看到柳少楓與陳煒當街站立,犀利的兩眼射出一絲訝異,他不上轎了,也朝這邊走來。
陳煒回頭一看,忙謙恭地施禮。“下官與柳大人打聲招呼,這就要走了。”
“聽說陳大人呢與寶兒小姐不久要成親,下官正在向成大人道賀呢!”柳少楓落落大方地拱手說道。
不知爲何,傅衝覺得柳少楓這話象是諷刺似的。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陳煒,“你先回府,本相和柳翰林走走。”
陳煒拘謹地點點頭,明明他是丞相的東牀,陪丞相走走的人爲何是那個柳少楓?他偷偷瞪了下柳少楓,無奈地上轎回府。
傅衝心中輕嘆,雖然和柳少楓因爲一些事情有點生分,也知柳少楓對慕容昊很在意,但想到那個錦盒事件,柳少楓從大局考慮,沒有透露半點風聲,毀了拓跋小白的信箋,把一件有可能鑄成大禍的事化爲烏有,他就格處高看柳少楓。可惜他們無緣成爲翁婿。
陳煒是退而求其次,是無奈之舉。陳煒連柳少楓的百分之一都不及的。
兩人迎着風徐徐走着,御街上,昔日的吏部尚書徐湛拿着把掃帚,一下一下仔細地清掃着街沿,多日風吹日曬,白淨的面容已憔悴蒼老。
傅衝停下腳步,冷冷一笑,“慕容昊懲處別人從不手軟,他沒想到,堂堂太子也有流放之時,哈哈。”
柳少楓傾傾嘴角,“丞相不是說牌桌上沒有永遠的贏家嗎?”
傅衝一愣,面上的肉顫了下,“是的,沒有人是永遠贏的。但是贏的次數多的人、笑到最後的人就是最大的贏家。”
“不,下官認爲,贏了就及時收手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柳少楓說得漫不經心,傅衝卻聽了心驚肉跳。“你這話什麼意思?”
柳少楓笑了,很縹緲,也很神秘,他微微揚起頭。“丞相,洛陽今夏沒有洪水,太過炎熱時就飄上幾絲雨。雨水稍多一點,馬上就開晴。天公真是作美呀,下官喜歡這樣的天氣,渴盼着能年年如此,但怎麼可能呢?壇友不測風雲,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那麼,就珍惜眼前一切吧,即使他稍縱即逝。”
傅衝突地打了個寒顫,死死地瞪着柳少楓,想從他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拓跋小白有天徒弟說起柳少楓象個鬼,他當時好笑。今天,他算是有點感覺了。
“劉翰林,你這話有點莫名其妙!”
“下官資金神經質,動不動就會生起悲涼之意。丞相,下官與寶兒小姐有過幾面之緣,一直都非常羨慕她有丞相這樣的好父親疼着。與陳大人的婚事,你徵求過寶兒小姐嗎?”
傅衝惱了,“這是本相的家事,何勞你來問?”
“是,下官只是關心寶兒小姐。”柳少楓挑挑眉毛,“不過,下官相信丞相一定考慮周全了纔會允婚的。”
這小子今天瘋了,句句都透着玄機,傅衝疾風地一笑,“柳翰林與太子交情不錯,不應該多關心下太子嗎?”
“目前,關心太子的人太多,下官就省點心回府陪陪公主好了,可惜不知怎麼回事,她好象嫌下官不好,總是往外跑。丞相,你德高望重、見多識廣,你可否賜教一二?”
傅衝臉上已是撐不住,一陣紅一陣白,袍袖一甩,“真是荒唐,這些夫妻間的事,本相怎知?不過,本相有一點到是知道,柳翰林不該知道的事太多,這可不太好。”
柳少楓佯裝不懂他的話,笑笑,“下官一介儒生,能知道什麼?戴好頭上的烏紗帽就好了。”
“很有自知之明嗎!”傅衝冷笑,“本相一直賞識這樣的大臣。”
好妄的空氣,象俯瞰衆生,柳少楓脣角一抿,“呵,下官以爲丞相是說皇上一直很賞識這樣的大臣呢!”
“你……”傅衝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同時,感到背後的涼風更甚了。
“說笑,說笑,下官真的要回府陪公主了,丞相慢走!”舉止謙恭,神態卻帶着嘲諷。這劉翰林,他到要多提醒拓跋小白防着點。
柳少楓上了馬車,高山悶悶地對着車廂門發呆,應該是看到傅衝,響起了那天清晨的事。
馬車緩緩地卡是行駛。
“寶兒小姐要嫁給陳煒了。”柳少楓淡淡地開了口,“依我猜測,她現在可能還不知這回事?”
高山寬闊的身板一僵,手不知覺地握緊了。
“你如果在意她,就去把她搶過來好了。”
高山驚愕地回過身,眼珠都要瞪脫了。
“雖然你武藝不錯,但本官知道練武之人最重氣節。高侍衛又是此類中最最甚的人。高侍衛對寶兒小姐那天的事,一直耿耿於懷,久而久之,就成了心底的牽掛。雖然不說,但本官看得出,你對寶兒小姐的在意。你也知陳煒是個什麼樣的人,寶兒小姐雖然面容平平,但真的是個好女子,嫁那樣的小人,實在是不值。你把寶兒小姐看光,就呀對人家負責。還有,本官再多提醒你一下,寶兒小姐現在已在危險之中,別看她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小姐,時日不多,她就會與你天人相隔。”
“爲什麼?”這句話總算把高山嚇得出了聲。
“她不是有個好父親嗎?”柳少楓冷笑,“言盡於此,你看着辦吧!”
高山呆如泥神,一動也不動。
“前面是劉翰林嗎?”一陣急急的馬蹄聲疾速駛來,馬上的人大聲叫着。
柳少楓驚訝地掀開轎簾,是宮中的侍中大人。忙擡手,“正是!”
“柳大人!”侍中追得有點急,氣喘未定,擡手向天,“皇上有旨,讓柳大人速速進宮。”
“什麼事嗎?”
侍中壓低嗓音,嚴峻地說,“好象是閩南有什麼消息。”
“啊!”柳少楓突地就慘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