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楓說:“我回到洛陽,真正的緣由,是因爲我想給悲兒一個完整的家。現在悲兒不在了,請放我走吧!”
她說的是悲兒,不是雪兒。
“皇上,你不會寂寞的,你可以再選秀女,可以有許許多多千金小姐、如花似玉的女子排着隊來爲你分享人生的。而我,不想就這樣在這寒宮中呆下去,在這裡的每一刻,我只記得悲兒怎麼在我懷中閉上眼鏡的,那就像惡夢,我不能呼吸。”
她悲痛地對他揚起臉,眼中再無溫情,一片如冰般的寒光。
慕容昊想上前抱她,而她爲悲兒穿好衣衫後,就拒絕看他一眼。他一靠近,她就拿起那把剪刀對準自己的心窩。
他崩潰地衝出紫雲殿,把自己關在御書房,不見任何人。一刻之間,他失去了女兒,也失去了至愛的妻子。
是他的無心之錯帶來了這樣的結果。他不該對茉莉心存憐憫,不該留下她,他早應發覺她潛藏的餘恨。他更不該爲楊慕槐而失了慌,錯亂地想把她與他湊成對。楊慕槐的冷漠挖掘了茉莉心底的餘痛,讓她沒有了理智,瘋狂地殺了悲兒。
現在,茉莉一死了之,她達到了想要的,她該在地域獰笑吧!
冰兒脆弱得一碰就能倒,他也堅強不起來。皇上,他這樣的皇上想享受一下尋常的幸福,竟然是種奢望呀!
他的愛沒有帶給冰兒一點快樂,甚至還奪去了與她相依爲命的女兒。他不敢出語相留,只能讓她走。
柳少楓在紫雲殿坐了一夜,慕容昊在御書房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魏公公送來皇上的旨意,同意皇后出宮,但是不允許出洛陽城,而且封號不變。
柳少楓驀然地擡起頭。她接受皇上的安排,但她也有要求:她要帶走悲兒,還要帶走昨天爲她診治的御醫,她要到謝明博生前住過的那所小院,只要柳葉和宗田隨身伺候,其他宮人一律不要。
慕容昊無語地眨下眼,對傳話的魏公公說:“隨她吧!”
太后聞訊,哭着追來勸說,柳少楓咬緊牙,淚水縱橫,仍堅持沒有鬆口。
午時,太陽升到了高空。一頂輕便的小轎悠悠地出了皇宮,裡面坐着當今皇后柳少楓和已僵硬的慕容雪公主。
柳葉和宗田已奉旨先行來到了謝宅,李公公率領宮人第一時間就把小院清掃得乾乾淨淨,衣衫、傢俱都是從宮中搬出來的。幸好這座小院平時皇上就吩咐人照理着,還不算破陋,但與皇宮就不能比了。
院正中停着一具棺木,道士和尚已經開始做起了法場,皇后堅持把公主葬在她身邊。
墓地就選在皇后初來洛陽時住過的小別院中。
白少楠夫婦、高山夫婦也都趕過來了。
轎子一進院,柳葉哭着上前掀開轎簾,一看到慕容雪被柳少楓緊緊抱在懷中,她心痛欲絕。
“小姐,我來抱小小姐吧!”她懂柳少楓的心,比誰都懂。
柳少楓沒有拒絕,由她抱着。她神態安詳地走下轎子,向別院走去。宗田拿着把鐵鍬,等着她指點墓地的方位。
柳少楓回頭看了眼拿着羅盤的和尚,指指水池附近。和尚走了一圈,點點頭。宗田剛想開坑,一雙纖手伸了過來,“我來!”
衆人愕然。
數九寒天,地面凍得甚實,柳少楓又沒有什麼力氣,幾鍬下去,地面紋絲不動。但她咬牙,依然一鍬一鍬的下去,泥土慢慢地綻開,坑一點點擴大,柳少楓手中的血一滴一滴融進了泥土中。
見慣生死的和尚與道士都紅了眼,別談其他人,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日頭西斜,終於,坑在柳少楓的一手鮮血中開好了。她神聖地用水洗淨雙手,手中的傷口遇水痛可刺骨,她眉都沒皺一下。和尚打開棺木,她溫柔地鋪好棉氈,摘下頭上、手上的飾品,放在裡面,然後讓柳葉把慕容雪放進棺中,蓋好棉被。她跪在棺旁,細心地爲雪兒別好頭髮,整理着衣飾,那神情一如看着熟睡的女兒,很溫柔也很平靜。
“娘娘,要在太陽落下前下葬。”和尚低聲提醒道。
“嗯!”她點點頭,讓開,看着和尚們釘棺,做着法術、喝着經。
棺木輕輕地被擡放進坑,柳少楓探過身,一遍遍撫摸着棺身,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小姐!”柳葉哭着抱住她,“讓小小姐好好上路吧!”
她聽話地縮回身,拿起鐵鍬,一點一點用泥土蓋上棺木,一鍬一鍬填平。
沒有誰注意,別院的牆外,慕容昊站成了冰柱。她做到了,女兒是她一人的,從生到死,女兒所有的一切,她都一個人,與他沒有任何一點干係。這幾個月的快樂,是他竊取來的,他不配擁有這麼美好的女子。
“小姐,我們回屋,好嗎?”天已經黑沉沉的了,寒氣一陣陣襲人,柳葉抱抱坐在墳塋的柳少楓,勸說道。
柳少楓一動不動,手一直摸着墳塋的泥土。
“娘娘,公主已逝,節哀順便。你現在要顧及的是你腹中的孩子。”御醫也走了過來,沉痛地說。
“小姐有了身孕?”柳葉驚呼。
“都二個多月了,要是她這樣不顧身子,孩子。。。。。。”御醫搖了搖頭,很是擔憂。
“小姐,你難道還要再痛一次嗎?”柳葉急了。
“我不會。”夜色中,柳少楓非常冷靜地說,“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孩子。我會生下他,好好地疼他,讓他快樂而又安全地長大。對不起,御醫,我自私地把你帶出宮,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再也不能成熟失去了。”
御醫苦笑,“娘娘,你在那麼劇痛時,仍分神說要帶臣出宮,臣就明白你的心思。其實,你這種擔心真是多餘的,皇上一定可以保護得了娘娘和小王子的。”
“我不信任何人。”柳少楓冷漠地低下頭,“我和悲兒從閩南迴來,他也承諾過。可是悲兒她現在在這冰冷的地下,再也不會對我笑,喊我孃親了。我很想隨她而去,但現在我有了另一個孩子,我就要勇敢地活下去,我要張開羽翼,保護好他。”
“小姐,你是這樣纔出宮的?”柳葉問。
柳少楓幽幽一嘆,“那座宮太冷,不適合我的孩子。”
“娘娘,只要你勇敢,臣一定會讓小王子安安全全來到這世上。但是,現在,可不可以聽臣的一句話,進屋去吧,爲你也爲腹中的小王子。”御醫憐惜地看了眼皇后,真是少有的奇女子呀!
柳少楓動動麻木的腳,扶着柳葉的身子,站起身,“雪兒,睡吧,孃親就在你身邊。”她慈愛地對着墳塋說。
柳葉咬緊脣,不讓哭聲瀉出。
柳少楓住進了小別院,是她從前住的那間廂房。柳葉和宗田反到住進了外面的主房,御醫住了客房。
別院,除了御醫和柳葉,任何人不可進出。也就是說,柳少楓足不出別院,也不見任何人。
芸娘都來過幾趟了,白老爺和白夫人也來看望過。柳葉一臉苦笑:“小姐昨晚沒睡,剛剛纔睡下。”就這樣打發了所有人。
柳少楓心情已經慢慢平靜,她讓柳葉在小墳塋四周植了些花草,她有時會過來坐坐,有時就圍着散散步。她喜歡對着墳塋講話,似乎那樣,心裡會好受一點。
“娘娘很堅強,身子骨雖纖弱,但是沒有什麼大礙,就連腹中的胎兒也很健壯,脈搏跳動非常有力。”御醫診治完,欣喜地對柳葉說。
“那就好,那就好!”柳葉現在已把兒子全部交給了宗田,自己專心伺候柳少楓。前院的雜事,宗田做一點,還找了個粗壯的丫頭。
這謝宅呀,雖說不比翰林府大,可呆在這裡踏實。和小姐一起,就像心裡有個譜,做什麼事都實實在在。
“那我今兒回府一趟。”御醫心頭一塊大石放下,想起多日沒回府了。說來,都臘月好幾了,該過年了。
“嗯,嗯,但是御醫大人,小姐說過的話,你記得嗎?”柳葉神情認真地問。
真是一對厲害的主僕,御醫嘆了一聲,“本官哪能不記得,都出了皇宮,現在皇后就是臣真正的主,本官自然唯命是從。你不要掉以輕心,記得提醒皇后按時吃飯、運動。”
“放心啦!伺候小姐我最在行。我家小姐最乖了。”
最乖,纔怪!固執起來嚇死人,一個弱女子挖個大坑,又填平,滿手的大血泡都破了,他花了多少力氣才治好,大冬天的,想癒合,可真難。
御醫的府邸在城的另一端。宗田笑呵呵地給他牽來馬,順便遞過一個包裹。
“這是什麼?”御醫詫異地問。
“幾匹綢緞,小姐說送給夫人和孩子做件過年的衣裳。這些天,御醫大人爲小姐費心了。”
御醫慌忙推卻:“這如何敢當,臣分內之事,不敢接受。”
“小姐現在不住皇宮,皇上的封銀,她也拒絕了,我們現在一切用度,都是從小姐從閩南帶會的體己銀子。但是大人是皇上的官,一點謝意還是要的。收下吧,不要嫌寒酸。”
“怎麼會寒酸呢!”御醫心酸地回頭看看別院,娘娘到真是很會體貼別人,就是太逞強了。“那本官恭敬不如從命。”他無奈地收下。
“御醫大人,路滑,騎馬小心點。”宗田託了一把,幫他跨上馬。
“嗯嗯。”御醫抓着馬繮,悠悠地跑出謝宅。天氣實在太冷,臨近年關,街上的人也不算多。路上的雪積了一層又一層,馬蹄不時的打滑,幾次都差點滑到,御醫驚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走到大道上,他剛想加速,突然一個人從路邊跑過來,伸出雙臂,擋在他的馬前。
御醫下的三魂失去了二魂,“你想死了嗎?”他氣得罵了一聲,瞪向那人。一看,傻了眼,忙跳下馬。
“李公公?”他訝異地看着凍得鼻涕流下都沒意識的李公公。
李公公呵了下凍僵的手,長出一口氣,“老天,終於等到你出來了。”
“你在等本官?”
“是啊,不然灑家大冷天的耗在這裡幹嗎,火爐邊都暖和呀!”李公公沒好氣地說,“你怎麼到今天才出來?”
御醫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向本官問娘娘的消息?”
“灑家想呀,但皇上更想知道。這些個天,我們幾個公公輪流在這守候着你。”
“那進謝宅找本官呀!”
李公公大嘆,這些識字會文的人可真是迂,以爲別人都是傻瓜嗎,能進還不早進了,還不是怕進去了,招皇后生氣,這皇后一氣,不是和皇上更不可能和好了嗎?
“不談那些,你先隨灑家進宮見皇上吧!”
御醫愣了下,看來又回不了府上了,“好吧,公公請上馬!”
“不,灑家有馬的,你先行一步。”李公公指指系在路邊樹上的馬。
御醫點頭,跨上馬,飛快地向皇宮馳去。
午朝剛散,慕容昊蕭索地步出太極殿,目送着的衆臣同時不捨地搖了搖頭。宮中的慘聞一瞬間傳遍了京城,第二天,皇上沒有能上朝。再見到皇上時,皇上瘦了一殼,眼窩深陷,連話都講不動,但那股威儀依然不容小視。
皇上前些日常含在嘴角的笑容也不見了。幾位討好的大臣上折讓皇上在年前挑幾位秀女進宮爲妃,皇上大吼一聲,一腳踢翻了龍案,“朕有皇后,你們還要起什麼亂?”
以後,再無人敢提這類的話語。
衆臣自知,那個和皇上鬧性子出宮的皇后在皇上的位置無人可撼動。
冰兒出宮二十多日了,覺得這後宮越來越寒冷。太后想念雪兒太甚,病倒在牀,口口聲聲喊着“雪兒”,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挽回一切,可是行嗎?
“皇上,御醫來了。”魏公公拿着拂塵,一路小跑着過來。
“守護皇后的那位?”慕容昊一喜。
“是!”
“快隨朕去看看。”冰兒好嗎?她的氣消了點沒有?有沒有提起他?。。。。。。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