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周邊,一屋子的粗陋,心想:他就是在這裡生活着的麼?
她想不明白,他是個皇子,卻甘願住在如此簡陋之地,還在大街之上,甘願當一個借酒裝瘋的窮書生,賣畫爲生。在他的身上,究竟有着什麼樣的故事。
“醒來,好嗎?”畫扇央求道:“不要再睡了,我是畫扇……”
“畫,扇……”凌風順着她的話呢喃着,“畫扇……居一萍以爲漂浮兮,曾傷心路人;聞樂起舞於清風兮,……與卿且笑一回。……曾傷心,路人,路人……。”
“與卿,且笑……一回!”凌風,笑着的道。聽在畫扇耳中,卻句句如刀,割在她心房之上,她順着他的話,念:“居一萍以爲漂浮兮,曾傷心路人……”淚再度落下,她卻不曾想到,在他的心中,竟也是如此的傷悲。
依憑着,竹林深處,偶一聲叫囂聲起,鴉雀紛飛!
……
做夜一場風雨,換來今日的清新一度,直到黃昏時分,似血殘陽,籠罩着整個山頭。淅淅新竹搖晃着,似有喃喃私語,隱隱沙動。
竹林處,一道清麗身影婆娑,緩緩朝着來時路走去。斜陽之下,白紗飄動,揚起身後一片迷離。她偶一回頭,傾城的容顏之中,有一絲絲的留戀,卻有着更多的決絕。輕輕的,她道:“若有緣,他日再相逢……”
黃昏逝,永夜來。一絲緊蹙着的眉間,緩緩鬆了開來。清新的眸子,一點一點的,睜了開來。望着熟悉的一切,凌風卻無限惆悵。
屋外,月早鬆升,踏着還昨夜溼濺的泥土,慌亂的,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望着竹林過處,他似瘋了的一般,朝前急急奔跑而去。
……
依舊楊柳岸。
昨夜風雨,滿地黃花覆。
繡鞋巧巧,踏上這一地芬芳花落。雲鬢簪簪,巧手摘落,傾瀉而下。
今夜,名動京師的花魁,——畫扇,卻以着如此凌亂的面目,在此楊柳岸旁,放飛着。緩緩的,她覆落岸旁,輕巧的梳洗。
烏黑的發,淋上江水清清,黃花落,點點芬芳輕灑。綴得天邊殘月如斯,美人如斯!
映着江月,迎着江風,聲聲吟唱,傳透江心。
“堪憂時過千年兮,我故矣,那時紛得誰人兮,君嗚呼!道也忍得不忍兮,迂,敢是年作紅塵兮,也清白……”
循着江面,遙遙而望,水與月的隱隱之間,連成一線,江水的潮漲之間,殘月隱升隱浮。清清幽幽,若隱若現之間,那,……又是一熟悉得不再熟悉的白紗身影。
夢,恍若夢,竟美得令人窒息。此情此景,恍若他的畫中,那個挽簪洗髮女。
身影一道,步若對面岸邊之上。幽魅的眼光,凝落此情此景。流落意識,竟朝此處來,步若畫扇身後,久久不語。
清影粼粼,杏眼微睜,望着江水倒影而出的那蒼白的滄桑容貌。藉着水鏡,兩兩相望,眼神交匯止處,兩不相言。
“你來了?”靜止的空氣之中,畫扇望着水中那方倒影,幽幽問道。
“來了……”同樣,凝視着水中倒影的凌風,眼神之中沒有任何一絲摻雜。此刻重逢,兩人皆有意無意的,會心而笑。
風揚起凌風的發,覆過頸邊,若刀刻般的容顏,今夜盡褪滄桑。問道:“我送你回去吧!”用樣飛揚着的白紗,沾着絲絲江水的清涼,劃過他的顏,留下一點點痕跡,撫上一手,卻又不見。
“凌風……”畫扇幽幽起身,如玉容顏,此刻鉛華盡褪,一比濃妝豔抹,更添一絲嫵媚。“回去好嗎?”她望着凌風,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道:“別再漂泊了,那隻會埋沒了你!”
“凌羽對你說什麼?”凌風立刻意識着問。
畫扇搖了搖頭,“他之前確實有叫我勸你回去,但我拒絕了,那時候覺得,回不回去,該是你自己的決定,任何人也左右不了你!”畫扇頓了下去,久久的沉吟。凌風卻問:“那現在呢?爲什麼又改變主意,勸我回去了呢?”
“因爲我去過皇陵!”畫扇帶着幾許憐惜,一手撫上凌風的臉,“那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凌風吸了一氣,望着眼前的這個女子,問:“如果,我一直是如果的江湖漂泊,你會肯跟着我嗎?”
畫扇意料不到他會說出此話,“我們之前……”
“之前……”凌風一笑,卻又止住了話,轉身而過,望着江月朗朗,誰也不想說話。回想過往種種,誰是誰非,卻是誰也道不來的。
“忘卻過往……”凌風終於開口,“好嗎?……”
“過往……”畫扇憧憬着道:“我連過往,是什麼,我都分不清!”畫扇一笑,又回頭,還是那句話,道:“凌風,回去吧,好嗎?”
“給我個理由!”
“你也把過去斬斷,我們到一處沒有紛爭的地方,從此歲月流過,天涯交錯,都與我們無關,可好?”畫扇執起他的手,道:“與其夢魂夜夜,我不想錯過了。我……忘不了你!”指間,早已嵌入他的肉,按破血肉,劃落一絲血跡。
凌風閉着眼,任憑她的指甲,深深刺進他的血肉之中。驀地,他將畫扇拉入懷內,深深一吻,卻銘定了今生。“等我……”他喘着道,未能平下心中的狂濤怒吼,早是激動不已。“我答應你,我回去,這就回去……我也想把過往,徹徹底底的斬斷。”
發上的水,一點一滴的融入他的懷內,她順手環過他的腰,點着頭,泣道:“好,……我等你!”
“什麼宮門,什麼權利,我都不想要,這個累贅的皇子身份,我也不要了……”他喃喃的道着,望着畫扇,修長的指順過她溼透了的發,道:“從此結髮,永不負你……”
青絲,斷落!
是她的,也有他的。
清江月,青絲結,扣觸指間處,此生,銘定!
第26章零落
一扇屏風,側着屏,擋着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屏風之後,卻斜躺着一個男子,冷酷如斯的男子,正是凌羽!半眯着雙眼,似有所等,似無所盼的,依望着門外。
此處西宮,卻未盡如人想的那般,宮中盡奢華,卻見此處,一兩玉樹早凋,院落前後,滿是塵埃,也不知是有多少年無人打掃,滿滿的一路,鋪滿的,非是錦繡,卻是黃葉。也不知是哪年落下,片復片,覆蓋至今,有的腐爛在黃土之下,散發着隱隱的腐臭之味。然而,卻有無數的新落之葉,將之覆蓋。
一襲青衫,依舊襤褸,幾處飄逸,從宮門外之處,一路迤儷,一路蹣跚,緩着步,淺伐而進。
他來了!——端坐在院落盡處門內的凌羽驀的一怔,心中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