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郡守……哦,還是叫蕭駙馬吧,將來,咱可是要一處爲官,文武協作,還望蕭駙馬錢糧船隻、器械軍備方面多多志應,來某纔好與蕭駙馬戮力同心爲陛下效命。來某是個粗人,不會說話,這瓶甜燒酒,來某便幹了。”
“周某不敢與來大將軍並列,便遜一些,幹半瓶吧,蕭駙馬可不要嫌棄。”
歐陽詢離開後,蕭銑面前,此刻站着的便是兩個高壯威猛、氣場森然的武夫,都是身着高級將領的猛獸補服赴宴,爲首那個四十來歲,次者約過五旬。這兩人雖然平素沒什麼交往,但是好歹蕭銑還是認識的。
稍微年輕些的叫來護兒,如今是右驍衛大將軍,在軍中高層清洗之後,其地位不敢說與宇文述或者另外一些老一輩的柱國相比,卻也至少是十二衛中中等水平的將領了;
年長一些的那個名叫周法尚,從當年隋滅陳時候開始,便是在江淮一帶協助楊素統領隋朝水師的,後來開皇、仁壽年間一直在永州、桂州等湖廣之地擔任總管,平定嶺南蠻族頗有戰功。去年時候才被楊廣從湖廣地方的總管位置上調回來,改封爲左武衛將軍(不是“大將軍”),另有任用。
“見過二位將軍,卻不知……”蕭銑拱拱手,也不知道從哪裡繼續往下接話頭。
“可能蕭駙馬還不知道——陛下如今明面上加封來某登州總管,實則卻不用到任。另外還有一道官身,陛下如今沒有封下來,卻是與來某提前說過了——一旦蕭駙馬在三吳督造的海船艦隊成形,將來便要讓來某提督海船水師,執掌海路討伐高麗的偏師——至於周將軍,將來也是水師副帥;咱將來可都要仗着蕭駙馬在後幫着籌措船隻錢糧了。”
“原來卻是讓二位將軍但此重任失敬,失敬。將來,只怕高麗有事,二位將軍便是蕭某的頂頭上官了——蕭某自然不會誤了將軍們的大事兒,不過今年朝廷還在籌備討伐吐谷渾,高麗之事要打起來,至少也得兩三年,既然是還未公佈的朝廷機密,蕭某便先不多禮了。”
來護兒貌似粗豪,實則能夠做到一衛大將軍的人,又豈能行事不密,當下自然是稱讚蕭銑行事縝密,又敘了一番將來同僚的可能,說是要多多親近。臨了時,還和蕭銑透底說,皇上有意讓來護兒的長子來整與周法尚的弟弟周法明,如今便先去吳郡擔任一些軍職,一來上上手,二來也好方便及時瞭解海船水師的籌備情況,不過今日宮中宴請權貴,來整和周法明的爵位不夠級別參加,所以今天是見不着了。蕭銑自然滿口應承下來,讓他們到時候來上任時徑自到姑蘇相尋,來護兒與周法尚謝過,便離去了。
來護兒走後,又有好幾波朝中權貴與蕭銑趁機問候道別聯絡感情,不過都是些沒營養的人,也沒提起什麼要緊事兒。無非是虞世基、虞世南兄弟這些和蕭銑有點兒拐彎抹角故交的,或者是;要麼便是宇文愷、楊達這些上官。
……
蕭銑本意在侍衛人羣之中尋個故人,卻一直沒有找到,直到宴會結束轉出宮去,都要離了大業殿時,纔有一個宮中侍衛尋機與蕭銑擦肩而過,蕭銑心中驚喜,恰好左近無人注意,才覷便說兩句。
“蕭大哥,你可是要重新出京放外任了吧?小弟如今身份,卻是不能跟着你走了,一切你自己多保重,出塵姑娘與獨孤姑娘自會護你周全,若是沒有得用之人,可要另尋勇士了。”
“沈賢弟,這兩年,在右翊衛中可沒有人爲難你吧?少年時候的事情,沒有人拿來說事兒?唉,不是蕭某不仗義,不提攜自家兄弟。實在是這兩年我蕭家上下最怕的便是被聖上猜忌自蓄武士。沈賢弟武藝如此高強,若是寧可跟着咱,卻反而不去投效朝廷,立軍功報國,說不過去啊。”
原來,這個如今編入右翊衛的年輕宮禁侍衛,便是五年前跟着蕭銑混過一陣子的沈光了。大業初年,蕭銑知道楊廣猜忌他伯父蕭琮重興,那陣子連帶着對他蕭家人上上下下蓄養武士這件事兒都很敏感,原本蕭琮、蕭瑀等府上都是有蓄養用於護衛的武士的,後來全部遣散了,若是無人護衛,便從宮中兩衛抽調人手幫忙——抽調過來的,自然都是楊廣的心腹了,便不虞有差。
蕭銑從那時起,府上的侍衛也都換成了妻子南陽公主那邊的人。獨孤鳳是從小保護南陽公主的,當然可以留下,沈光卻是趁着年紀小跑了,隱瞞了此前那一段朋友關係的交情。
這樁事情當然不容易做,不過也幸好恰逢豈會有一個不錯的外部條件,讓這樁事情看上去辦得挺順理成章——沈光的父親沈君道,在仁壽年間依然是官拜漢王府掾的,但是大業元年漢王楊諒舉兵謀反,旋被楊素領大軍平叛鎮壓;按說沈君道原本沒有能耐參與其中,但是因爲他原本是內外侯官派到楊諒身邊監視的,所以沈君道但凡沒有第一手拿到楊諒要謀反的情報,便算是瀆職,朝廷順勢以楊諒幕僚的罪名把沈君道削職,連其二子也牽連充軍。
當時,蕭銑順勢假作趨炎附勢、趨利避害之徒,假裝和沈光沒交情,看着沈光被充軍,沈光表面上也就順勢和蕭銑一刀兩斷,小時候那點交情縱然有外人知道,也不在當回事兒,只當是兩人已經因爲世態炎涼反目成仇了。
不過這樁事情對於沈光來說,卻也不是什麼壞事兒——沈光今年才十八歲,兩三年前被充軍時才十六歲。按照大隋府兵制,丁男年滿二十之後,纔可以招入府兵,沈光的年紀原本還要再待四五年才能從軍,如今被牽連充軍倒是省了一番事兒。後來,蕭銑暗中幫襯,曲線給沈光謀了幾個表現機會,沈光自己也武藝爭氣,又是京師籍貫,才得了機會調入右翊衛,如今軍中三年,已經有個左右備身的基層武職,看護宮禁,只是沒有屬下罷了。
“蕭大哥這是爲了我好,也是爲了避嫌,小弟如何不省得?而且男子漢大丈夫,功勞爵祿自當馬上取,那才痛快。此番蕭大哥要走了,小弟別的也不多說什麼,只有一言還不吐不快。”
“賢弟但說無妨。”
“蕭大哥,小弟知道當年蒙你仗義,有意撮合過小弟與獨孤鳳姑娘,但是如今小弟對外身份如此,成了犯官之後,而且按理從此與蕭大哥府上之人都該沒什麼交情。既然如此,還是請蕭大哥給獨孤姑娘另擇良配吧,畢竟女孩子家都一十八歲還不嫁人,着實不妥。家父在家中,也已經爲小弟另行定下了親事,此前的事情,便算是一筆勾銷了。”
“唉,這……卻是蕭某對不起賢弟。”
“何來此話,小弟此前與獨孤姑娘也不過是共事過數次而已,並無什麼深交,更談不上有情,蕭大哥不必掛懷。唔,今日雖然是小弟在這一段值夜,不過也不好耽擱太久被人看出破綻,咱便就此別過了。”
“賢弟在京師多多保重,這兩年陛下想來是耐不住性子,不是西征吐谷渾便是要東征高句麗。以賢弟的武藝,建功立業自然是不在話下,不過還是要以善保己身爲要啊。”
……
別過沈光之後,蕭銑當晚便出宮了。回到府上之後,少不得再雞飛狗跳收拾幾天,差不多就要出京上任了。臨了時,想起歐陽詢在元宵夜時和他說的太子楊昭身體不太行了,也顧不得避嫌,一邊和妻子說了,一邊安排同去探視一下這個自己的大舅子。
到了東宮時,見到楊昭果然已經臥病不起,呼吸粗重,聲嘶氣喘起來如同喉嚨裡始終有痰堵住一般,聽太醫說,消渴和風患都少不了,蕭銑聽了自然是搖頭嘆息,而楊潔穎已經禁不住發出悲聲了。
“大哥……你這纔多大年紀,父皇母后這一輩的長輩們都還一個個硬朗得很呢,你怎麼就……嗚嗚嗚……”
“小妹,好了,這也是生死有命,沒什麼好說的。爲兄世間榮華富貴也都享盡了,卻是享福享得太多,落下這個冤孽之症。妹夫前年獻上的養身法門,其實也頗有效驗,只恨爲兄自己堅持不住,吃不了那個苦,懈怠了,如今才落得如此。不過太醫也說了,只要注意,再拖個一年半載還是沒問題的。”
楊昭喘息着和小妹楊潔穎交代完了一些廢話,這才轉向妹夫蕭銑:“賢弟,爲兄也沒什麼放不下了,想來是撐不到你下一次任滿回京了。便是還有一樁事情如骨鯁在喉,想要求賢弟幫襯。”
蕭銑趕緊給楊昭跪下,肅容說道:“太子殿下如何說這等話,有什麼要辦的,外臣定然赴湯蹈火。”
“不要叫太子殿下!還是叫表哥!”楊昭從病榻上起來,抖着手捉住蕭銑的臂膀,用力說道,“爲兄不是用太子的身份交代你,只是從人情上求你一件事情——待異日爲兄棄世,東宮之位自然是二弟齊王的了,這也沒什麼。只是爲兄尚有三子,尚在嬰幼,最長的長子倓兒,不過三歲;最幼的侑兒,還在襁褓之中。爲兄害怕將來數十年後,齊王會用父皇當年對付房陵王諸子的手段對付……還請賢弟早晚看覷,與小妹一起,屆時不忘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讓二弟不要想的太多——可能答應爲兄這件事情麼。”
“小弟豈敢不尊太子……表哥之命!”
“好,好好,”楊昭病態的表情中有了些血色,招呼一邊服侍的妃子劉良娣說,“快去,把倓兒、侗兒都帶過來,讓他們好生拜謝他們姑父將來的輔佐迴護之恩。”
“太子,萬萬不可讓行此禮啊!”“大哥,這卻也是有點過了,咱都是骨肉至親,何必如此呢?”蕭銑和楊潔穎夫婦一齊勸解,楊潔穎還好坐在牀沿上分說,蕭銑卻繼續跪在那裡並不起身。
“賢弟!這是該的,若是你覺得以姑父的身份受此禮過了,爲兄便只好讓倓兒執翁婿之禮了——算來,月仙也快兩歲了吧。趁着爲兄如今還清醒,卻不如另有一事相求——可能讓倓兒和月仙,便定下百年之事呢?”
楊昭口中所說的月仙,當然是蕭銑和楊潔穎的女兒蕭月仙了,那是楊潔穎大業元年時懷胎、大業二年年初誕下的。如今蕭銑和楊潔穎成親五年,僅得此一女,並無子嗣。
面對楊昭的懇求,蕭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