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華貴的馬車,停靠在南陽城內最大的酒肆荊華樓底下。馬車是兩匹健壯的純色白馬拉的,而且這個數量估計還是受禮法的制約纔不好往上加。
一具三十來歲、肥碩如圓球一般的身軀,裹在渾身湖絲緞子的長袍底下,身上綴着各色玉佩金器。只見那胖子吃力地下車、上樓,期間兩個少女提前從車裡出來,勉強扶着胖子的腋下,才撐持着上了二樓雅間。
胖子微微喘息定了,擡眼一看對面那個比他小了將近十歲的年輕人,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但是氣度裝飾,卻和一年前頗爲不同了。胖子一咧嘴:“小武,想不到你奔走他鄉,倒是出息了嘛。但願你今兒個真能拿得出那麼多好貨,咱可是把圍着漢王府做大生意的幾家豪客都領來了,另外還聯絡了一家洛陽的豪客,要是丟了人,讓人家不滿意,那可就……嘖嘖嘖,世上能一次性拿出幾十萬貫行貨的豪客,都已經不多了。”
不用說,這個胖子便是武士彠原來的老搭檔許文寶了,七八年前,年少的武士彠還是一個本錢不大、靠在太原郊縣老家做豆腐生意的小商販,當時的許文寶已經是同鄉人中有數的商人了。不過許文寶也半是提攜武士彠,半是看武士彠這人當時雖然本錢不大,但是能吃苦,心思活,膽子也大,才拉他進來合夥的。
從那以後,武士彠就走上了官商勾結倒賣批文、陰陽合同壓價承包木材開採權的道路,做了多年,直到在結交沈君道的過程中,撈到投奔蕭銑的機會爲止。而武士彠抽身時,他在幷州那部分股子,也都重新折價還給了許文寶。許文寶自覺在幷州的生意明明還在上升期,武士彠願意退出讓他獨佔,他還是比較滿意的,自然不會留難武士彠,雖然一直覺得那只是一個靠着他的本錢提攜起來的小兄弟,卻也不至於太過藐視。
此刻的武士彠一身衣着也都是換了湖絲的緞子,不過他如今就在蘇湖一帶混營生,在原產地穿湖絲自然不如許文寶那般顯出暴發戶的氣場。倒是跟着蕭銑鞍前馬後半年多,讓武士彠染上了幾分儒雅氣,令他也不至於弱了氣場,只聽他淡然勸慰:“許大哥勿憂,一會兒,只怕你們本錢不夠,吃不下這些貨。”
“哦?那我可是期待的很吶。”許文寶難得地把肥碩的身體往上撐了一下,好坐得舒服一些。以他的體質,也是好幾年不出遠門了,若不是這次的本錢很大,又是第一回接上頭,他也不會從幷州南下。
須臾,又有幾家客商趕到了,武士彠便吩咐開宴邊吃邊談。另一頭,示意沈法興帶着護衛把貨樣都搬了幾十箱,以備客人看貨。
酒席的過程自然沒啥好說的,這荊華樓在南陽也算是最好的了,各色山珍江鮮流水價上,豪商也都是習慣了奢華的,都吃得不急不躁。吃得差不多了,幾個心急的,便提出要看貨。
沈法興的從人拿出一堆摺頁的帖子,在每戶豪商面前放一張,隨後把貨樣都打開放在堂上,衆人便迫不及待地看起來。
“這絲……絲質還真夠輕細的,果然是上等的湖絲,別處的絲斷不能有這般輕軟。”
“這茶看着倒是結實足料,不過怎得聞着味兒比往年江南的茶濃郁了些,色澤也深些。怕不是上等貨吧?”
“哪兒能呢,這是爲了不易陳壞才這般揉的,這股味道雖然重一些,但是突厥人就好這一口,這位客人是走雲中的吧?前年義成公主和親之後,如今突厥人好茶之風漸漸興起,想來您這邊消息不會不靈通吧?咱就明人不說暗話了,這批茶貨,便直說要不要吧。”
“要自然還是要的,但是揉的不好,再饒兩成價錢吧?”
“兩成?那不能!這個價錢你走哪兒都買不着江南產的茶了。”
“唉唉唉,武先生,別理劉老西兒——他還真敢開口,咱就不要折兩成,你只要爽快給爺折半成,連劉老西兒留的份額,爺都統統吃下”
“馮老賊乃個球貨,你不講義氣!說好了一致對外的你竟敢……”
場面鬧哄哄地,不過武士彠害怕的各家事先商量好了壓自己價錢的事情倒是沒有發生,看來今日聯絡到的這四五家客商還是比較注重頭一年先搭上武士彠這條新的生意線,慢慢放長線釣大魚再說,纔不是很計較一次生意的價錢。本着互相給面子的基調,武士彠也不好太死硬,討價還價一番給了半成到一成的折扣,便把絲茶這些大宗的貨源分成給配好了,絲茶兩項各有三家幷州來的商人和一家洛陽的豪客瓜分了訂單。
五千石生絲,在南陽交割,已經賣到了六十五貫一石——在運河進一步修通之前,轉運到洛陽、大興也就七十幾貫的出貨價,到了長城關外,因爲最後那段陸路運輸成本大,邊關進貨可以到九十貫,至於出關之後,因爲風險也大,就全憑本事不好說了;可見武士彠還是給後段分潤了足夠的利潤的。
八十萬斤茶葉,算是這筆貨裡第二的大頭了,大部分是粗茶中的上品,一百五十錢一斤。古人易茶很少用容積來算,都是按照稱重。剛採摘下來的鮮茶,一般五斤可以曬出一斤幹茶,所以水分的多少在茶葉貿易裡是一個很大的鑽空子的點,曬乾不徹底的茶不但分量虛高,而且還不易保存,外行人往往會中招;不過許文寶帶來的這些顯然都是人精,看了貨樣之後,最後還要籤保承諾交貨時每船刺心抽樣驗看溼度,武士彠也沒打算做這些狗屁倒竈的手腳。
粗粗算了一下,刨去本錢和船隊運費開支,光絲茶兩項,淨利已經有二十餘萬貫,而且因爲船隊的總成本都衝抵了,剩下的貨差價便都是純利了。
當然,也並不是說此後幾年本錢大了就可以幾何級數暴漲利潤,畢竟這頭一遭兒還是利用了不少江南運河第一年貫通帶來的頭口水之利,將來南北貨通便利之後,各方接受的運輸成本都會下降,南北貨差價自然會降低。而且這一次武士彠還是仗着蕭銑的勢,把本錢都投成了定金,進貨的時候只給了三成預付,所以相當於是借到了一次三倍槓桿的短期融資,回去後還要給利錢的。將來本錢大了之後,最多減少融資,保持規模,免得市場飽和後利潤率下降。
這些道理武士彠不敢說都懂,畢竟他不是穿越客,沒有念過商學院,只是憑藉一個敏銳商人的直覺這麼模糊地覺得罷了。
……
眼見着會商進入了高潮,武士彠拿捏着氛圍,讓僕從把幾壇新酒搬上來,給衆人重新斟滿,說道:“諸位,既然合作如此愉快,咱便再乾一杯,談談最後兩樁奇貨可好?”
“那是應當,咱還等着看武先生的奇貨呢,和武先生做生意便是痛快。”
許文寶爲首的豪商紛紛酒到杯乾,不過下一瞬間,他們中便有人嘖嘖出聲,也有人發出不小心被嗆到的咳嗽聲。
“咦?這酒倒是有點意思。比北地的醴酒都要烈一些,便是新豐酒也有所不如。”
“何止是新豐酒?某在大興還喝過西域胡商販的葡萄酒,也不過如此,或許稍微低一些。要說口感濃辣過癮,也就三勒漿勝過此物了。”
從化學角度來說,三勒漿並不是酒,自然不能用酒精度來衡量,但是喝起來那種口感,大致可以媲美后世33度泰山特曲這個級別的低度白酒。而葡萄酒的酒精度歷來都是不超過20度的,最高的大概也就18度。只是因爲來自西域胡商,物以稀爲貴,才比三勒漿還貴兩三倍,稍微上一些檔次的葡萄酒,那都是每鬥一貫錢以上的高價,真如詩裡寫的“金樽清酒鬥十千”一般了。
“咳咳……諸位,咱不如先看一下這番奇貨——便是這個粉糖,此次武某可是也帶了數千石之多。比之市面上的焦糖少了焦苦味道,也不粘稠塞牙,諸位以爲可作價幾何……”
“別急別急,武先生,咱還是先談談這酒吧。這酒卻是從何得來?”
飢餓營銷吊胃口看來很成功,對於調動起來的氛圍,武士彠很是滿意,只要這個氛圍起來了,新東西便不容易被壓價了。
“這酒麼,卻是從東海扶桑國渡海運來的,去歲時明州地界有扶桑海商數艘大船浮海而來,我家主人便把其中的奇貨買下了,按說這酒本是我華夏所長,怎麼能讓倭人專美於前呢?故而如今咱也設法偷師秘法,學着仿製,只是還未能成。如今這些,都是渡海而來的,價錢騰貴,諸位還是別買的好,再過兩年,等我家主人學得扶桑秘法,自己釀出了這些酒,再來賣給諸位不遲。”
武士彠滿嘴跑火車之間,卻是把這些商人都聽呆了,商人都是居奇之人,不怕貨本錢貴,只要稀缺,確保貨物的裝逼附加值,貴一些也是值得的。一聽這玩意兒是扶桑國渡海而來的,貌似難度不比西域胡商用駱駝隊穿過大沙漠吧……
“武老弟,咱是爽快人。今年這批貨,你有多少,我都按照一斗三貫錢買你的!將來若是貴主人能自己仿製成功,只要口味不降低,一斗八百錢!你就給個準信兒吧。”
開口的正是那家洛陽豪商,他一出聲,別人也紛紛要搶,卻被他壓制地說道:“唉唉唉,許老大,這事兒你別搶,誰不知道這些奇貨能賣的貴便是圖個新鮮,只有在洛陽和大興才能獲得豐厚巨利,你們這些人,賣去幷州有啥利錢?突厥人出得起這個價錢?吃得下這麼多?還不如等將來降到一斗八百文再進場。”
許文寶爲首的幷州商人們馬上不樂意的,雖然道理是如此,但是幷州也是有達官貴人的,於是異口同聲反駁:“幷州咋了?漢王府的文武們不夠富貴?突厥咋了?閒雜人喝不起,各部可汗將軍們還喝不起麼?不行你今兒個至少給咱一人留百石美酒的份額,其餘你吞下咱不干涉,你要是全獨吞,咱跟你沒完!”
“好好好,那便你們一家百石,其餘咱吃下。”洛陽商人應付完分贓,纔想起問武士彠,“武先生,這批酒,總有多少?”
“當初三艘扶桑船,運來的酒,也就兩千石。”
“好嘞,那便這麼說定了!”
糖、酒等物很快在宴會的高潮中被徹底瓜分。原本被看好程度不如粉糖的朗姆酒,居然利潤率卻遠遠超過了粉糖。武士彠幾乎要樂得眉毛都掉下來了。這一趟雖然要花掉他幾個月功夫,但是獲利絕對已經超過了五十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