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銑不是僞善的國際主義者,所以在“即使拿下淮南也只是爲王世充做嫁衣”的情況下,他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嫡系老本去拼,甚至反過來很期待當他踏上第三次遠征高句麗之路時,能夠讓王世充和杜伏威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事實上,他終於做到了。三月底,當他從海陵港出發,走海路北上東萊、準備東渡的時候,這一切的局面,簡直都和他預料的那般,進入了最完美的狀態:
王世充打通了山陽郡內淮安縣、壽張縣、盱眙縣三縣的地盤,維持住了邗溝和淮河中游的漕運,也完成了楊廣交代的任務。雖然沒有進一步剿滅賊寇,但是在楊廣御駕親征已經上路去遼東的情況下,也就沒人繼續過問這個事兒了,所以官方那邊的局面都算是擺平了。
義軍這邊,李子通僅剩一個鹽城縣盤踞,另外還有數千流賊散佈在鹽城縣與江都其餘地區的邊界地帶、佔據河湖沼澤丘陵爲寇,趁着蕭銑去東萊後官軍收縮的契機,依靠搜掠鄉村拉攏不平百姓的契機,總計恢復到堪堪接近萬人的規模,有了一點繼續維持自立的資本。
按說萬人就想自立,貌似有點癡人說夢,畢竟天下大亂盜賊蜂起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山東河北那邊的大賊頭好歹都成長到了至少三五萬人、多則十幾萬人的規模了,兩淮雖然好一些,原本一萬人還是不夠徹底自立的。
好在,輔公佑和杜伏威之間保持了一個隱晦的裂痕,而且最後闞棱和王雄誕真正投降了官軍的消息確認後,這個裂痕就更是成了杜伏威的逆鱗,無人敢去觸碰。再加上名義上撥給輔公佑守淮南的苗海潮也是搖擺不定沒人可以滲透,多方牽制之下。讓杜伏威既不敢找王世充反攻,也沒能耐吞掉李子通,就這麼僵持着。
唯一對杜伏威絕對利好的消息。是東萊留守陳棱據說此戰也要跟着蕭銑和來護兒一起去高句麗,看來昏君楊廣是鐵了心覺得今年會是高句麗的滅國之年了。把本錢又砸進去不少,準備孤注一擲。這樣一來,杜伏威在淮北的壓力陡然便變輕了,可以花上至少大半年的時間消化整合內部資源,圖謀再起。
或許有些看官覺得,杜伏威貌似也是兩淮第一猛人,在民風相對闇弱的兩淮之地貌似是打遍無敵手的,完全和李子通、劉元進、沈法興這種在演義裡沒怎麼留下名字的龍套路人級義軍賊頭不是在一個檔次上的——結果蕭銑只是花了幾個月的功夫。還沒出全力就把他收拾得這麼悽慘,貌似不太合理。
如果真是這麼認爲,那隻能說受各類演義或者《xx雙龍傳》的毒害太深,或者說犯了歷史固化主義的錯誤——也就是不會以發展的眼光看歷史,覺得歷史就和暗榮公司的三國志遊戲一樣,一個武將剛成年武力值是90那就一輩子都是90,不需要練功不需要學習——而歷史的真相,顯然不是一個固化數據可以概括的。
哪怕在沒有蕭銑這個蝴蝶效應出現的原本歷史形態中,杜伏威這幾年也着實是低潮期,畢竟他太過年少的硬傷擺在那裡。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凝聚力不夠。除了一開始打宋顥這樣的官軍草包將領的時候如魚得水,後來面對陳棱這種硬茬兒猛將圍剿就開始頹了。杜伏威的徹底崛起、在兩淮對官軍佔據壓倒性優勢,是要到大業十二年纔開始的。而杜伏威徹底崛起的原因,說起來其實也很搞笑——
因爲歷史上到了大業十二年的時候,楊廣徹底放棄了北方疆土,選擇了帶着驍果軍永遠駐紮在江都,還準備遷都丹陽。
楊廣一來,帶來了兩個連鎖反應。
第一個就是江都丞王世充被趕到東都去任職了,畢竟王世充在楊廣看來只是一個留守陪都的人才,既然本都遷到了江都、東都洛陽成了陪都,當然要把王世充調過去鎮守。
第二個連鎖反應。就是楊廣讓淮南百姓長期“獻食”,供養御駕和驍果軍。“獻食”是楊廣在位期間華夏政治上的一種奇葩現象吧。楊廣喜歡巡遊天下,但是他貌似從來不覺得自己帶着十幾萬人跑來跑去會有很大的後勤壓力。在他看來,這又不是帶着大軍出境攻打敵國,在自己國土內、視察自己的子民,難不成還要籌備糧食麼?當然是就地讓百姓供養了。所以楊廣每到一地,那個郡就要負責數十萬人的吃喝,全部是正經稅賦之外的額外開支,百姓常常因爲受不了獻食的嚴重壓迫,而揭竿而起。
所以,歷史上杜伏威的最終碾壓性崛起,就是要到楊廣帶來這兩個連鎖反應後才完成的。楊廣在江都駐紮了將近兩年,也讓兩淮百姓獻食了兩年,把至少幾十萬原本還算有點兒活路不肯鋌而走險的兩淮百姓從良民逼成了義軍。從那一刻起,杜伏威就和打了雞血一樣,兵源充足無比,這時陳棱縱然軍事上再是厲害,也已經頂不住杜伏威的攻勢了。
話題扯得有些遠,但無非是說明一點:大業十年之前,杜伏威遠沒有後來那麼威風赫赫,蕭銑的功勞,本就不過是在杜伏威即將到來的人生低潮期上順勢踩了一腳,然後順便撈一點地盤兵馬,刷一點功勞聲望。
通過對杜伏威爲首的淮南義軍三個月的追剿,蕭銑好歹得到了一個扼守長江口北岸的州郡海陵郡全境,還得到了宣城郡的長江以南部分,以及馬鞍山鐵礦、姑孰鐵礦的使用權,並且讓王世充爲他打掩護,不引起楊廣對他擴充私人勢力的額外忌憚和警覺。這一切,從投入產出比的角度來看,已經完全夠本了。
……
蕭銑趕到東萊的日子,是三月二十七這天,來護兒的人馬已經準備地差不多了,僅僅兩天之後,從遼東灣的柳城就有海船來傳訊。說是楊廣的御駕已經帶着五十萬兵馬越過了遼河,再次踏上了征途。消息走海路傳過來用了四天,所以其實陸路軍三月二十二就已經出發了。
這一次出征。貌似再也沒有人給宇文述並列作爲背黑鍋的備胎——段文振已經在第一次遠征的時候病死了,於仲文作爲第一次遠征失利的替罪羊。死在獄中;楊玄感則是在其謀反被平定後被朝廷順勢作爲第二次遠征失敗的罪魁禍首,算是爲朝廷省了一隻替罪羊,而原本應該作爲替罪羊備胎使用的斛斯政則是投降了高句麗,至今仍然在高句麗活得好好地吃羊肉喝酥酪。
不過,貌似宇文述今年也不需要替罪羊備胎了——反正,今年該是高句麗的滅國之年了吧,都要打勝仗了,還要什麼備胎?
來護兒、蕭銑、陳棱又額外準備了一陣子。原本預計四月初就可以開始渡海,但是卻被一幢變故拖延了十天之久,直到四月十五楊廣都逼近鴨綠江了才啓航.而且啓航之前還給楊廣上了兩次奏表,通報了一番訃告:原來,是原定作爲海路軍副帥的周法尚,最終沒有扛過年老體衰,在第三次渡海的時候,病情加重,不能成行,最後送回東萊。捱了三四天便病逝了。
周法尚的病逝,讓蕭銑略微有些意外,也有一些傷感。歷史上的周法尚。要在大業十年時,纔在朝廷第三次征討高句麗的時候病死。
當然周法尚縱然是衛大將軍級別的武將,因爲演義上不夠出名,蕭銑前世的歷史知識也不至於記得這麼清楚,只知道這貨是趕上了全部高句麗之戰的,但是沒活到隋末滅亡,就在這中間這段時間死了。而現在按說歷史已經被蕭銑改變,大爺年號本就提前了一年使用,而討伐高句麗的啓動也再加快了一年。所以按說應該比歷史同期提前了兩年,周法尚的死多少讓蕭銑覺得有些早。
但是隨後想想。也就釋然了——歷史上的周法尚,本來死因就不是老病而死。而是作爲一個陸軍出身的將領,連續三年的水師勞頓,海上風濤浪急,最後水土不服加速其死亡的。現在雖然比歷史上的死期年輕了兩歲,但是這三年海上生涯還是全程挨下來了,快六十歲的人了,身體扛不住很正常。
周法尚臨死之時,蕭銑也在身邊,還撈到了一段時間單獨見面,聽周法尚交代一些遺言。周法尚把跟着蕭銑手下混的弟弟周法明、兒子周紹範也都叫到跟前,看着三人許久,長長嘆息了一聲,隨後聲嘶氣喘,幾乎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緩過來,才頹然地對蕭銑說出了一番大有深意的話:
“蕭大使,蕭監軍,周某這輩子也算是幸運了,天下如此大亂,已然撈到了一個爲國盡忠至死的機會——雖然不能如麥鐵杖一般,死於沙場;而是死在出徵的病榻之上,略感恥辱,不過好歹這一輩子是過去了。但是國家局勢如此,也不知法明和紹範他們一輩子能不能撈到爲國盡忠一身的機會了,若是不能,還請蕭大使看覷一二。”
周法明聽了兄長的話時,還算鎮定,畢竟他是四十好幾的人了,也算政治閱歷不錯,見過大風大浪,見過改朝換代。雖然這番話已經是有些大逆不道了,而且蕭銑理論上還是海路軍的監軍,周法尚敢這麼說,着實有點兒翻底牌的意思,或者說人之將死,不得不爲弟弟兒子考慮後路。
至於周紹範,聽了父親的臨終遺言,那就幾乎要驚叫出聲,好歹被叔叔周法明捂住嘴,鎮定了下來,才知道原來身爲一衛大將軍的父親,也不得不考慮後路了,
蕭銑當然不會拂逆周法尚的遺言了,何況這幾乎相當於是周法尚把自己的遺產都交給他打理了一般,滿口答應着表示定然會將來爲周氏叔侄謀個好出路,一生富貴。他們出去之後,周法尚又不知道找總管來護兒和長史崔君肅說了些啥,才斷氣了。
周法尚死後,遺表以及來護兒蕭銑等人聯署的奏摺送到楊廣那裡,楊廣批覆了此戰不必再臨時設置副帥,便以來護兒一人獨領全軍出戰即可,蕭銑依然是監軍,但兼有協商建議軍機之權,崔君肅也因此增重了一些從旁監督的職權——
本來麼,一個臣子的死,對於朝廷出征大計還不至於起到拖延的影響。但是兵權畢竟是很敏感的問題,來護兒爲了避嫌,是不得不上報的,否則原本說好了有主帥副帥一起出兵的,副帥病死了你還一點都不上報直接繼續出兵,那要是被朝廷猜忌爲你想竊取軍權圖謀不軌,豈不遭殃?陸路的話這種誤會還少一些,但是海路軍只要出海後,大海茫茫,就再也沒什麼牽制了。
大軍四月十五日最終啓航,在黃海上航行了五日,都是已經輕車熟路走了第三年的航線了,自然安妥無事,二十日那天就到了皮島整頓,而後兩天沿岸搜掠南下,高句麗人但有巡哨戰船,無不被隋軍大隊以雷霆之勢擊滅,沿着薩水河口一直南下,直到浿水都沒有高句麗水師阻擋,可見經過兩年的絞肉機式血戰,高句麗水師已經徹底無力了。
二十三日,來護兒這一路的主力人馬、總計約十萬人的部隊重新在大安郡登陸,鞏固前兩年撤兵後廢棄的一些據點,開闢攻打平壤的橋頭堡。不過與前一年不同的是,除了主力之外,來護兒還分出總計五萬部隊在皮島,交給蕭銑統領——
這五萬人裡頭,兩萬是蕭銑去年就一直帶的嫡系,也就是後來帶去江南平叛,轉戰大半年後重新帶回來的,另外三萬人馬則分成兩部分,其中兩萬是來護兒自己從直屬部隊裡撥出來的,只是暫時劃歸蕭銑管帶;另外一萬則是今年臨時參戰的原東萊留守陳棱手下的舊部、也就是那些原來的東陽郡府兵,同時也是當年參加過朝廷討滅張仲堅和流求島的那支人馬。
之所以分兵這一路,便是因爲蕭銑在去年楊玄感之戰中、在楊玄感逆賊拒榆林關、斷楊廣後路糧道後,蕭銑海路運糧運兵救駕的點子最終啓發了楊廣和兵部諸臣,讓他們看到了海路運糧也是有可能爲五十萬大軍長期提供糧草的。所以今年再來的時候,楊廣認爲徹底解決遠征高句麗時的糧道問題已經解決了——哪怕陸路軍再是被高句麗人抄後路,斷糧道,但是隻要保持沿着海岸行軍前進,那麼海軍就肯定可以把充足的糧食運到軍前。而海軍力量方面,如今高句麗人已經萬全沒有國力和大隋抗衡,自然沒有斷海路糧道的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