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銑從西湖北側的寶石山麓轉過,在緩坡上登高南望。敬請記住我們的網址比奇小說http:
www.Ыqι.me。看着滿眼的沼澤蘆葦蕩子,以及目力所極之處那兩段高度不足兩丈的夯土城牆,蕭銑手上拿着的汗巾也“吧嗒”地落在地上。
他有點後悔此幾年前數次從揚州、臨海兩地之間往返的時候,因爲時間太趕,沒有進杭州城好好觀望遊覽一番,以至於如今來這裡赴任的時候,心中居然絲毫沒有準備——雖然這裡的民生、戶口數據都是可以在朝廷查檔瞭解的,但是到了地頭才能夠真切體會這種反差。
太落後了。
如今這個時代,與杭州接壤的四個州府中,或許只有天目山旮旯裡的婺州還算窮一些,人煙稀薄;其餘蘇、湖、越無不是真正的江南玉米之鄉,戶口田畝爲杭州數倍。
大隋開皇年間,因爲開發還不充分,後世浙江境內的行政區劃還是劃得比較大塊的,到了唐宋之交時,浙江境內有13個州府(蘇州也算),而如今開皇末年還只有7個,即蘇、湖、越、杭、明、括、婺,浙南山區的行政區劃粗分尤其明顯。後世的金華、衢州、嚴州(淳安/建德)如今合稱婺州;後世的台州、溫州、處州(麗水)合爲括州。而浙北平原雖然相對富庶,也要比後世省掉一個秀州(嘉興)——後世的嘉興,如今分割了三個縣,分別屬於杭州、湖州與蘇州。
開皇末年戶籍,蘇州各縣相加足有七萬戶,爲兩浙第一;其次越州五萬五千餘戶排第二;湖州四萬七千戶排第三。與這些富庶之地相比,杭州只有可憐的兩萬四千戶,分攤到下屬六個縣,只有四個縣算是三千戶以上的“上縣”——也就是其縣令有資格按照“正七品上”授官銜。而相對偏僻的鹽官、富陽兩縣都不滿三千戶。
一邊胡思亂想之間,蕭銑騎在馬上,跟着一旁保護他的沈光說道:“我有點兒明白宇文閥的人爲啥要攛掇太子把我往杭州放了,若是放到湖州,只怕可以調動的資源便能再多一倍,也怪我此前託大,並不在意這些。不過如今到都到了,攤子再小,總歸要下功夫拾掇就是。”
“蕭大哥豈止是百里之才?如今放到這裡來,也不過是年紀資歷壓不過那些老臣罷了,此番放了外任,轉眼出了成績,那些賊廝鳥如何還敢多嘴,小弟可是對蕭大哥的各種花巧方略有信心得緊呢。隨便再鼓搗幾樣‘雕版印刷’一樣的營生,不就有修河工的錢了。”
蕭銑聽了不禁莞爾,白了沈光一眼:“朝廷大事,豈是這般算的?走,先進城吧。”
說着,蕭銑馬鞭一抽,當先進了……呃,城北西側的錢塘門。門口的巡哨士卒一看是本縣新任主官到任了,忙不迭分出人手引路,一邊飛報縣丞、縣尉、功曹、西曹等縣中各級次官,好前來迎接。另外前任縣令也是要等到蕭銑到了之後,交割明白典簽完畢才能離任。
或許有些後世在杭州待過的人會奇怪——錢塘門明明是在古杭州城的西側,怎麼會跑到城北呢?這是因爲後世人們以爲的古城牆其實已經是唐宋時候的了,比如今的杭州城還要大一圈。
如今的杭州城,東西寬四公里,南北寬五公里,周長三十六裡,不過面積卻遠遠沒有二十平方公里——城是開皇十一年的時候沿着西湖邊和鳳凰山修建的,只有東北兩面築了兩丈的土牆,西南兩面依山面湖便偷工減料矮了八尺。因爲是依山而建,後世萬松嶺那一塊便是剜掉了,讓城市變成了倒L型。最北面也只到後世慶春路一帶,距離唐宋時候的武林門還有兩三道街區之遠——那一段數平方公里的城區,要等到十幾年後大運河修好後纔會增築延伸過去。
……
半日後,錢塘縣衙。錢塘縣是如今杭州第二大縣,有五千戶戶口,也是州治所在,所以州官和縣官是同城辦公。第一大縣雖然是餘杭縣,有六千戶,但是卻不是州治。
蕭銑在正堂上,接受縣丞、縣尉、功曹等屬官籌備的接風宴。雖然在剛纔與前任的交割中發生了一些微小的不快,但是並沒有影響到蕭銑的上任。
“前日得了公文邸報時,得知新任縣令乃是去歲聖上親試‘清平幹濟科’優異的少年賢才。我等還不敢盡信,今日一見,蕭大人果然是少年英傑,非同小可啊。雖然如今才正七品上,可是憑蕭大人的年紀,想來位極人臣也是很有可能啊。”
縣丞陸鴻鳴、縣尉孫保興紛紛舉着青瓷酒觴對蕭銑敬賀,這兩個本縣的二把手、三把手今年都有三旬上下了,也都是江東本地望族中人,雖然不算年老,但是和還要兩個月才十六週歲的蕭銑一比,明顯就老了一整輪。
蕭銑也不含糊,受了他們的禮,把酒喝乾了,衆人挾了兩口菜,縣丞陸鴻鳴才醞釀了一下語氣,說道:“沒成想蕭大人恰纔如此爽快。午前大人與前任王縣令那老扒皮交割時,卑職還怕大人少年氣盛,要把事情鬧大鬧遭。沒想到大人倒是好涵養,氣度能忍。”
“這也沒什麼,王腎那廝要耍什麼手段,本官一清二楚,無非是臨了了不大不小撈一筆,若是本官要清查,卻又不是州里能定得下的案子,少不得打到揚州去。而晉王如今新封太子,揚州總管交割也頗爲遲緩。如此一來,若要兩三個月才能交割,豈不是誤了本官上任大事。那些小人,不去提他。”
等咱正事兒忙完了,自有手段去料理他。這句話蕭銑卻是沒說出口。
他們談論的那幢事情,便是蕭銑半日前與前任要離任的縣令交割時,發現縣裡常平倉的存糧與賬目相比短了兩千多石。按照道理,蕭銑自然應該扯着那離任的王縣令不放,把官司打到上官那裡,弄個水落石出。但是那樣一來有個麻煩,就是走司法程序的話,沒走完之前蕭銑就上不了任,也就沒法開始幹正事兒。而楊廣那裡可是給蕭銑立了軍令狀定了修河期限的,要爲了這麼一點兒還不值一千貫錢的小空賬就耽誤兩個月時間,蕭銑如何能忍?因此當時也就捏着鼻子典簽了交割,認了這個空賬,到時候再自己想辦法找錢糧補上。當然王腎那賊廝鳥顯然已經上了蕭銑的黑賬了。
不過蕭銑能忍,跟着來給蕭銑當主簿的劉三刀卻是心中鬱悶,他畢竟不如蕭銑有錢,聽說上官一上任就要因爲無妄之災填補上千貫錢的窟窿,心中很是無奈,當時差點兒攛掇了蕭銑鬧將起來。如今依然不忿地說道:“只是便宜了王腎那賊廝鳥。不過也就是大人恰好拿得出一千貫填補虧空,若是那賊廝鳥墨了不是一千貫,而是三千貫,五千貫,難道咱也認了這口閒氣麼?”
縣尉孫保興和劉三刀這個主簿按說倒是級別一樣,當下倒了酒,起身走到劉三刀身邊,一邊祝酒一邊低聲說:“劉主簿!劉老弟!你吶,那也是京官做出來的吧,哪裡曉得這些外任的手段——王老賊只從常平倉裡臨了倒賣了兩千石,那是算好了的。他估摸着外人若是做這錢塘縣令。兩三個月裡,心黑一些也能貪墨到好幾百貫錢。故而新官若是晚上任兩個月,便要少那許多擼錢搜刮的進項,還不如捏着鼻子認了,早點上任多搜刮幾個月。所以他是算好了帳拿的,不怕新來的不認——當然了,咱不是說蕭大人,蕭大人前程遠大,又是富豪之家出身,定然是不在意那些俗氣銅臭之物的,搜刮之事肯定不會去幹。”
“那不是廢話麼!咱蕭大人是爲了早日上任好運籌修河利民,才暫且認下這個賬的。爾等怎可以小人之心度之!”
劉三刀忿忿斥責了一句,孫保興卻是尷尬不好接口,幸好蕭銑自己打圓場說:“劉主簿!怎可對同僚無禮呢。不過藉着這個勁兒,本官也和陸縣丞、孫縣尉說清楚了——本官也算是吳中本鄉本土的望族出身,坑害鄉親父老這樣的事情本官是做不出來的,不比那些異地爲官地來撈一筆便不顧罵名。本官的長輩,雖然如今曾被朝廷定爲叛逆,但是本官心中無愧,卻也不怕承認——故樑安平郡王、東揚州刺史蕭巖,便是本官祖父。當今太子妃,乃本官姑母。爾等覺得本官需要做那些狗鄙倒竈的事情麼?”
“狗鄙倒竈”是一句頗爲吳語化的俚語,差不多相當於蠅營狗苟的意思。陸鴻鳴與孫保興聽了,一下子便頗覺親切,不覺得蕭銑是高高在上的京官外放了。
陸鴻鳴當先祝酒歌功說:“原來蕭大人竟是……蕭刺史的嫡孫,真是……失敬失敬。此處沒有外人,卑職也不怕坦誠。當年前陳亡國時,蕭刺史帶着吳中男兒……唉,咱也是敬重得很吶,陸某和孫縣尉都是吳中大族出身,不比朝廷從北方外放來的官兒,將來定然和蕭大人鼎力協作。
而且想不到蕭大人竟然是太子妃內侄,將來若是真心效忠朝廷,定然前途無量。唉,這些事兒,也是世事變遷,前些年,若是那些只重關隴的廢太子將來坐天下,這吳中之地能得朝廷幾分待見也不好說。不過如今天幸得了晉王爲太子,太子素來最善我吳地百姓,也是黎民之幸啊。”
陸鴻鳴畢竟是縣丞說話還留三分餘地,縣尉孫保興雖然也是大族,卻是有點烈脾氣的習武出身,不然也做不了武職的縣尉,話到了他嘴裡,該難聽的自然就難聽了:“照啊!某說蕭大人怎得看着就比走了的那王扒皮順眼。王腎那賊廝鳥,是蜀地通州(今四川達州)人士——當然咱也不是說蜀中人士不好,畢竟天府之國,也是詩禮所在。單單是王腎那賊廝鳥,當年其父是十幾年前跟着朝廷在蜀地造五牙大船,來平滅江東的。後來開皇十年纔到杭州落地,他又靠着軍功父蔭,在富陽縣從戶曹佐做起,這些年來做慢慢做到這兒的縣令。在錢塘這幾年,那廝真是雁過拔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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