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面數十斤重硬木包鐵的巨盾,排列成一片犬牙交錯一般凌亂的陣勢,其中的大多數居然都已經扭曲到了它們的製造者難以想象的形狀和角度。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縱橫釘實的硬木板材紛紛折斷,露出新鮮的毛刺,唯有包鐵層因爲還不算太厚的屈服強度,勉力靠金屬的韌性維持着那不絕如縷的整體結構。
沒有身臨其境的人,很難想像這些巨盾究竟是遭遇了何等程度的反覆劇烈衝擊,或是什麼史前兇獸的猛砸摧毀,居然可以變成這個樣子。但是隻要憑弔這一番景象,就可以逆推出前面一個時辰蕭銑部下的隋軍步兵部隊與阿史那咄苾的突厥騎兵究竟發生了何等樣的血戰。
“闞都尉!程都尉!馮郎將招呼你們準備好了,一會兒中軍令旗變化之後,來郎將與陳郎將的人馬會往兩翼發動反攻,你們的人馬就從他們兩部兵馬與馮郎將之間的甬道里殺出——突厥人看到機會的時候肯定也會投入預備隊從這裡突擊,一定要把他們頂回去!”
馮孝慈派出的傳令兵分別來到闞棱和程知節帶領的陌刀營,傳達了調度的命令。闞棱和程知節都是熬不住的猛將,早就想迅猛衝殺一番了,被作爲戰略預備隊幹看着友軍在前頭廝殺了大半個時辰,他們的陌刀和戰斧早就**難耐了。得令後一陣躍躍欲試。
冬季作戰,在雪地裡列陣了一個時辰,就算不打仗沒什麼嚴重的消耗,人也也會因爲凍僵而體力大減,即使後軍的預備隊並不用一直站得很整齊,可以略微放鬆一陣,也沒什麼幫助。
不過所幸蕭銑軍的後勤準備還是很充分的。他們行軍北上的時候好歹有絕大多數路程都有舟船可用,隨軍帶來了上萬壇烈酒,平時當然是不許士卒酗酒的。可是大戰在即之前的犒賞勞軍時分,以及衝鋒前的時刻。自然是少不了的。而突厥人來了幾個月,當初就沒做好冬季作戰的準備,糧食都要就地搜刮牲畜或者打草谷,酒自然想都不用想了。
這一輪讓陌刀營衝鋒攻堅之前,蕭銑一次性拿出了五百壇烈酒,而闞棱和程知節各自只帶領三千陌刀手——這也是如今蕭銑軍中陌刀營的全部實力了,爲了此次救駕的戰役,蕭銑也是精銳盡出來刷功績——折算下來。十幾個士卒分喝一罈子酒,足可讓他們嗜血亢奮大半天時間了。
摻了茱萸果實的烈性藥酒入喉,火焰一樣爆烈的暖意直衝腦門,闞棱和程知節部署在在馮孝慈軍陣一左一右,相隔好幾裡地,但是他們幾乎同一時刻猛然灌完半罐子烈酒,然後砰然砸碎瓦罐,仰天長嘯吐出胸中濁氣。幾乎就在此刻,中軍軍旗招展,倏然一變。二人眼睛瞪得如同銅鈴相似,兵器一招、大喝一聲:
“弟兄們,有卵子的都他釀地上啊!衝得慢的就是他麼的娘們兒!”
“殺韃子!殺韃子!”
滔天的呼嘯聲中。來整和陳棱的軍隊恰好開始向兩翼發動反擊,與馮孝慈的中軍之間露出了一些結合部的縫隙,對面的突厥人一開始只覺得兩翼被猛然往外壓了一陣,一陣慌亂之後開始反應過來,也馬上投入了最後的預備隊往這兩個缺口裡投入,還以爲這是隋軍指揮失誤了,兩翼與中軍的配合出現了脫節。s173言情小說吧
各種可以就近抓得到的突厥遊騎不論編制不論裝備,組成兩股修長銳利的楔形陣勢,便往那兩處縫隙之間突刺。如同剃刀刮皮一樣剝蝕下一層層血肉與生命。
然而,那些殺進空隙的突厥騎兵。很快在逼仄的甬道內撞到了鐵板,無數陌刀在白雪和冬日殘陽的映照下。反射出死神的冷光,散發出如同九幽鬼域的幽冷氣息,犀利無比地組成了一道殺戮的屏障。
“噗哧~噗哧~”金屬犀利切開*的聲響不絕於耳,這夥突厥騎兵本不是那種從後方就充分助跑衝刺過來的,而是已經被隋軍大陣黏住了許久,沒有了什麼衝擊力,陌刀隊對付他們的時候自然不用太過忌憚對方的馬匹衝鋒力量,一杆杆陌刀只管用最刁鑽的角度和最陰狠毒辣的招式簡潔利落地收割人命,外加捅穿一匹匹戰馬的胸膛、脖頸,乃至斬落馬頭便可以了。
“快往兩邊散開!後頭不要擠上來了!”突厥騎兵用粗鄙的突厥語言喊着相似的意思,但是漢人自然沒有人聽得懂那些奇怪的聲音。被堵在第一線的突厥騎兵看到形勢不妙時,已經動了閃轉騰挪的心思,可惜他們衝進來的這兩個缺口實在是太逼仄了,他們已經陷入了根本沒法機動的絕境,只有一刀一槍站定了對砍。
阿史那咄苾看不清深入隋軍陣中的突厥騎兵預備隊究竟打得如何,只能在後方聽着各種慘叫和吶喊焦急等待。所以,等到連他都可以看清楚局面的變化時,只能說這種變化已經非常巨大、明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血肉橫飛,人馬屍首倒卷着如同被潮水沖刷一樣散落開來,一隊一隊殺入空隙的突厥騎兵被如牆而進的刀劍叢林吞沒了,雖然他們在這個過程中也着實給隋軍造成了不少傷亡,然而這種如同被萬鈞巨錘砸爲齏粉的死法實在是太有視覺衝擊力了。
闞棱手中的巨大陌刀反覆揮舞着一道道標準的斜向寒光,三十幾斤鑌鐵積蓄的陰冷氣息隨着一次次精準的斬殺劈刺釋放開來,渾不似人間的氣息,已經有足足數十名突厥騎兵倒在他的刀下,大部分一開始都只是被犀利而乾淨地剁了戰馬的兩條前腿,而後失蹄翻出,在半空中被隋軍陌刀隊的刀槍叢林插在半空中,扎出一堆透明窟窿。
另一側的程知節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不過他的武藝沒闞棱那麼有章法,卻勝在更有野獸一樣對血腥敏感的嗅覺,在他的對面,輕纓其鋒的突厥人。那些被斬斷了馬腿後飛起拋落在隋軍陣中的遊騎兵,一個個死狀就和一個灌滿了紅色顏料的鼓脹氣球、突然掉落在一面針氈或者說有很多尖銳焊腳的主板上,然後“噗~”地一聲落下許多會飆射紅色液體的小孔。瞬間把體內的乾貨飆幹——哦不,應該是溼貨。
那兩支誤入歧途的突厥騎兵預備隊。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裡便被吞沒了,蕭銑軍兩翼各三千人的陌刀手在這種硬碰硬的硬仗中加起來居然才死傷了不到一千人,就在友軍的夾擊下完成了這個壯舉。雖然被殺的突厥人絕對規模也不算很大,但是局面和氣勢已經明顯出現了扭轉。
蕭銑軍轉入了全面的反攻,把阿史那咄苾包抄的兩翼暫且擊退之後,就不管不顧地一頭往前方猛扎過去,把突厥人迫向桑乾河河邊。蕭銑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但是突厥人卻不敢利用機動性逃開。顯然是對身後楊廣這個誘餌的垂涎還沒有徹底死心。蕭銑看着突厥人的反應,心中冷笑不已,既然捨不得誘餌,那就叫你沒命賺也沒命花!
全線的血腥互砍在整條戰線上爆發開來,雙方的戰術機動空間都已經極度逼仄,再也沒有閃轉騰挪的餘地,剩下的只是一刀一槍的換命,連遠程武器都開始沒有了發揮的餘地,因爲兩軍的前沿實在是混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是廝殺到了戰線犬牙交錯的程度。
突厥人的士氣在逐漸耗竭,半刻鐘,一刻鐘。半個時辰,就在雙方士卒都殺得筋疲力竭口乾舌燥的當口,背後的雁門城內,東城門一帶終於爆發出了一陣激昂的鼓角,城門突然大開,從裡頭衝出無數精銳的步軍,約莫有至少五千人,而後纔跟出來大股精銳的鐵甲騎兵,看旗號。前者乃是驍果軍郎將沈光的人馬,後者自然是蕭銑軍此前給城裡守軍護送軍糧時突圍衝進城去的秦瓊軍了。
突厥軍隊本來已經被逼到了桑乾河邊、擺出背水一戰的架勢了。按說背水結陣這種事情。還是步軍來做比較合適,而且容易發揮戰鬥力。騎兵玩背水結陣終究是不專業的。然而仗自然而然打到了這一步,阿史那咄苾原本也是沒得選的,並不是他想要這樣。事實上,隨着血戰的深入,已經有不少突厥起兵因爲馬力不堪,或是坐騎受了傷損,開始下馬步戰。而背水一戰的局面,終究也讓突厥人激發出了不少兇性,所以此前才撐持了這麼久。
沈光的部隊突然出現之後,局勢便瞬間陡轉直下了。因爲突厥人一開始已經在背水之戰中被打亂了指揮體系,原本都是靠着遊牧民族的作戰本能各自爲戰,專心與當面之敵廝殺。所以沈光出城的時候,突厥人並沒有能夠第一時間有組織地、成建制地派出軍隊涉水衝過桑乾河,到雁門城城牆下面堵漏,而是給了沈光充分的時間出城。
當然,個別小股的突厥騎兵擅自行動各自爲戰去堵截沈光的還是有的,但是因爲這樣的嘗試往往都是千夫長級別甚至百夫長級別的突厥中級軍官組織的,所以沒有形成規模和配合,這樣的小股人馬試圖回身衝過桑乾河騷擾雁門城內守軍出城,毫無疑問是自不量力的,什麼建樹都沒有就會被城頭的弓弩覆蓋射趴下幾成,然後又被集中優勢兵力的沈光碾爲齏粉。
沈光在桑乾河西岸、距離城牆不過百步的地方從容列陣之後,河對岸的突厥人苦日子就來了。沈光部的五千驍果軍士兵居然帶了超過一千張以上的踏張弩,隔着百餘步寬的桑乾河河水就能對着東岸背水而戰的突厥人背後狂瀉箭雨,而且還是對着敵人的背後射的那種刁毒態勢。因爲踏張弩的力量巨大,所以沈光萬全可以讓士兵們端平了弩,用望山準星瞄準了拋物餘量後從容射擊,幾乎一瞬間,突厥大軍的背後就遭到了重擊,上千士卒幾乎在最初幾輪箭雨中就割菜一樣斃命。
阿史那咄苾麾下的將領們這時候纔開始組織起分兵反衝河東岸出城隋軍的攻勢,然而中間畢竟隔着一條百餘步寬的河流,縱然戰馬可以在齊胸深的河水中涉水泅渡過去,但是畢竟這樣的水裡是跑不起來的,一百步的距離可能需要一兩分鐘才能通過,比平地上十秒鐘就可以衝刺到的速度要慢十倍以上,如此一來,就註定了渡河反衝的部隊會白白當靶子一樣在河裡被箭雨血洗好多輪。
可惜,隋軍顯然連這個機會都不會給突厥人了,哪怕突厥人願意付出被白白先血洗十幾輪的代價,隋軍也不會給突厥人最終成功上岸站穩腳跟這個結果。因爲沈光背後,魚貫出城的秦瓊部鐵騎兵此刻已經出來數千人之多了,迅速逡巡把守住了這一段河沿,哪兒有突厥騎兵渡河成功的冒頭趨勢,秦瓊軍就會飛馳過去一陣衝刺把他們殺回河裡。
另一方面突厥人分兵防備背後之敵的部署,明顯動搖了前軍防禦的穩固性和士氣的穩定性,大軍亂戰之中,並不是每個士兵都可以清楚地知道背後的戰局的,他們知道的只是自己一方的大軍被敵人圍攻了,陷入了前後夾擊的窘境。
而蕭銑軍也在沈光和秦瓊出城夾擊阿史那咄苾的同時,不惜氣力狂吹號角、猛擂戰鼓,喊殺衝鋒之聲震徹雲霄,發出各種鼓舞士氣擾亂敵人軍心的吶喊,士卒們眼看勝利在望,爆發出來的氣勢如白虹貫日。也虧得大部分突厥士兵都聽不懂漢語,所以沒有被隋軍的喊話內容打擊到士氣,但是光看隋軍振奮的神情,有點兒腦子的突厥人都知道這意味着居室不妙。
“三王子!不好了,剛纔夷男派了傳令兵過來通知,說是今日定然已經不能阻止蕭銑軍成功和城內的楊廣會和了,繼續在這裡陣地戰和漢人死磕殊爲不智,他不願意帶着薛延陀部勇士做這種無意義的犧牲,所以已經帶兵往北奔逃了!”
當哨騎把這個消息帶給阿史那咄苾的時候,阿史那咄苾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薛延陀部酋長夷男都沒敢讓他自己的族人來傳達這個決定,就直接開始帶着他剩下的幾千騎兵殘部跑了。
戰至此刻,薛延陀人的戰力已經佔到了阿史那咄苾麾下兵力的三分之一,已經被前後夾擊的情況下,又有陣地靠北的三分之一作戰部隊轟然逃跑,這個仗顯然沒有必要在打下去了。而且看夷男的架勢,顯然也是不怕東突厥可汗戰後找他秋後算賬了,在夷男心中,或許覺得此戰之後,現任的東突厥可汗能不能坐穩位置都不知道了,哪裡有功夫找他夷男算賬?
阿史那咄苾帶着自己的三四千親衛隊,沿着桑乾河東岸向北奮死拼殺,好歹殺出一條血路,也虧得突厥精銳都是騎兵,只要打定了主意不和漢人陣地戰,想跑終究還是跑得掉的。然而大部分士兵因爲陷得太深,已經沒救了。
阿史那咄苾帶來的三萬多兵馬裡頭,夷男的薛延陀部和室韋的契丹族騎兵原本也佔了一小半,他們在戰死了近半數之後,其餘全部潰逃,連夜奔亡回本族的領土,再也不聽從東突厥可汗的調遣。東突厥本部族的騎兵原本有兩萬人,經此一戰也折損了半數以上,損失極爲慘重。阿史那咄苾逃出去之後清點人數,戰前三萬多騎兵,居然只能收攏到六七千人。
而在他逃走之後,雁門城東側的圍城包圍圈已經徹底撕碎崩潰,蕭銑軍成功與城內守軍完成了匯合。不用多久,南邊來的糧草輜重就會再無阻礙地通過桑乾河水道源源不斷運進雁門城。
雖然此刻中線和西線戰場的勝負還沒有分出,消息還沒有傳來,但是蕭銑已經一點都不擔心了,他隨時可以帶着得勝之兵渡過桑乾河之後,從側翼給始畢可汗的中軍左翼一記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