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東郡韋城,百姓大多在樹蔭下坐着手搖蒲扇乘涼,可身上臉上的汗水仍然不覺傾流如洗,前胸後背都溼沓沓地貼在身上,連樹葉都被毒辣的太陽曬得起了卷,狗舌頭伸得老長老長,軟綿綿地臥在涼快的地方一動不動。..
一個人,具體來說,是年輕人,十八歲上下,身高七尺,相貌俊秀,頂着太陽大踏步走進縣城。從他滿身僕僕風塵看,應該是長途跋涉而來。
頭頂毒辣的太陽,沒有一件遮陽東西,他臉上仍然白淨秀氣,不顯疲憊之態,臉上身上也沒有汗漬。許多人都忙着打扇子,根本沒人注意到他。
他身背一個小包袱,大概是換洗的衣服,除了這些,他再沒帶任何東西。
沿着縣城主道,他甩開胳膊,目不斜視,大踏步向前走。走到繁華的地方,他才放慢下來,不時打量兩旁的酒館當鋪。他仍然一路走去,沒有停下的意思。
來到一處破舊的當鋪前,他才站住腳步仔細打量。眼前的牌匾寫着斗大的三個字:“濟民當”。字上蒙了一層灰塵,比他身上的灰塵還厚幾分,看是多日沒人打掃而致。硃紅色的大門緊緊關閉,漆也脫落大半,透着一種荒涼。
就是這裡了。他暗暗說一聲,向前走了兩步,捥起袖子有節奏地把門拍響,“啪!”“啪啪啪”。
過了一會,門裡響起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誰啊?”
“我。”他僅僅回答了一個字,不亢不卑,不疾不徐,既不響亮也絕不萎靡。
“你是誰?”裡面又問,顯是聽不出他到底是誰。
“我是我。”他語氣仍然平淡。像回到自己家裡。
又過了一會,門裡響起一陣聲音,“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面容俊俏的小娘子探出半個頭。
小娘子身穿青蔥色衣服。雖樸素破舊。但很乾淨,也很合身。顯得窈窕有致。她上下看了半晌,覺不認識,就遲疑地問:“請問,你是當東西還是還當?”
“不當東西。也不還當。”小娘子很有禮貌,那自己也不能失了禮節,他心裡想着,後退半步,一躬到底。
“那你是?”小娘子有些疑惑,不經營生意,我也不認識他。幹嗎敲門?他沒看門前厚厚的灰塵,當鋪已經很多天沒有營業了?
見小娘子有些遲疑,他再次一躬到底,解釋說:“我從遠方來。要在韋城這裡居住一些時間。想請掌櫃賞口飯吃。”
小娘子聽他一番話,明白了,他原是要飯的。“你是要吃的,還是要錢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不獅子大開口,儘自己所能給他一個滿足。這年月誰都不容易。
“小娘子錯怪了我的意思。”他擡頭看了一眼說:“我不是乞丐。是想在貴當鋪掃個地,擦個桌子,搬個重物什麼的,換口飯吃。”
“哦!原來如此。”小娘子恍然大悟,他是來找份閒差的,可他找錯地方了。想到這裡,她嫣然一笑說:“非常抱歉,我們當鋪要關閉了,就在這幾日,你到別處再尋尋看吧。”
說着,小娘子就要關門。
他見小娘子粲然一笑,露出碎玉般的牙齒,煞是好看,不覺神馳體外。緩過神來,趕忙用手扯住門上銅環,說:“你說的,我都知道。但還請小娘子賞口飯吃。”
小娘子沒有料到眼前這人竟然如此難纏,已經告訴你了,我們不缺人手。他太不知好歹了,纏着人家不放。
當時,小娘子沒好氣地說:“我們不要人手,我和我姐已經夠了。”說着,就又要關門。
遭到一頓搶白,他也沒有生氣,一字一頓清晰地說:“只要有我在,貴當鋪的生意,會越來越好,要不了多久,就會日進斗金。”
“什麼?好大的口氣!”小娘子心想,今天真倒黴,遇到一個傻子。這動盪的年月,憑什麼說,你一個人就可以挽救我們的命運?難道你可以力挽狂瀾,把全城百姓都趕到我們店鋪當東西?
“砰!”小娘子二話沒說,把大門果斷緊緊關上,在裡面插上槓子,一陣細細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他還是沒有任何表,不氣餒,也不生氣,非常有節奏繼續拍門,一,二,三,一,二,三。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聽到院子傳出幾句爭吵聲,靜了片刻,有人走過來打開了大門。
他看了看,現來人也是個小娘子,有十七八歲上下,從長相看,比剛纔的小娘子稍爲高一些,也白一些。兩人相貌各有千秋,幾乎不差上下。但這個小娘子舉止更端莊大方,似乎更善良些。
剛出來的小娘子微微一笑,說:“剛纔是我妹妹,她是個急脾氣,你千萬別見怪。我替她給你道個歉。”
原來她是姐姐,從口氣來聽來,確實更有禮節,想着,他就再次一躬到底,說:“我想在當鋪找個差事,請掌櫃賞口飯吃。”
“剛纔,我妹也告訴你了,我們要關門了,實在養不起閒人。”小娘子也委婉拒絕了他。
“您想多了。我不要工錢,只求有口飯吃。別無他想。”他語氣堅定地說,不容任何人懷疑。
那小娘子想了想,他確實難纏,也難怪妹妹生氣,心裡想着,就仔細打量他。
長相秀氣,不像壞人,衣服半新不舊的,行囊也簡單,像是遠方趕來。
打量完後,她想:反正要關門了,他也呆了不多久,就留下吧。幾天以後,這店鋪盤給別人,他也就走了。多吃幾口飯還會吃窮了我們?
想到這裡,她就對他說:“我們這裡條件粗陋,沒什麼好呆的。既然你執意要來,我們也不拒絕。”
他聽了也不高興,也不生氣,仍然那幅不鹹不淡的表,衝她點頭致謝,甩包袱走了進去。
“有飯沒?先給我來一碗,我餓了。”剛進門,他倒是非常爽快,張嘴就問人家要飯吃。
那小娘子聽他說話,差點沒噎過氣去:他到底什麼人啊,傻乎乎的。不給還要起來了?!不過,她是個好脾氣,調皮的想法也僅是在心裡一閃而過,就走進竈房給他弄吃的去了。
李棟回到東郡韋城,沒料想遇到戰亂頻仍,烽煙四起。一路行來,他花光了所有盤纏,只得找個地方暫時解決吃住問題,隨後再慢慢尋找身世。
冥冥之中,李棟也心存一絲僥倖,萬一被熟人遇到,就更省事了。
濟民當鋪兩姐妹,大姐叫顏如玉,妹妹叫顏青玉。因歲月欠安,無人來當東西,平日當鋪都關着門。現在李棟來了,多養了一個人,當鋪就開門營業了。
縣城還有一個當鋪,掌櫃姓黃,女婿王儀在縣衙當公差,他仗勢耀武揚武,不可一世。他幾次想吞掉濟民當鋪,暗地派流氓無事生非,打壓濟民當,使她們的生意難以爲繼,好擴大自己的經營。
黃掌櫃覬覦濟民當鋪很久了,一直想盤到手裡,獨霸縣城裡的當鋪生意。當整個縣城只有他一家當鋪時,有人來當東西,他就可以打壓價格,低入高出大賺那些走投無路的貧苦百姓的血汗利潤。
無奈如玉倆姐妹死撐死擋,就算門可羅雀關門大吉也不盤點給他。黃掌櫃氣得直哼哼也沒有辦法。
一大早,李棟把當鋪牌匾的灰塵一一擦去。站在遠處看去,煥然一新,挺像回事了。然後,他又把當鋪的角角落落打掃得一塵不染,櫃檯也整理得非常乾淨。
如玉和青玉兩姐妹來當鋪時,不覺眼睛一亮。嗬!這小子真不白吹,確實能幹啊。只不過因拒絕了李棟,妹妹被姐姐教訓幾句,對他有些不滿,也沒有表揚,甩身子走掉了。如玉也趕忙追趕妹妹去了。
看着她倆一前一後離去美妙的身影,李棟呆呆出了好一陣子神。她們對他的冷淡,李棟毫不在意。站在當鋪櫃檯前,正襟危坐,等人上門當東西。從清晨直到中午,又從中午到傍晚,連個人影也沒逮着。門前冷落車馬稀啊,日子不好過。
過了幾日,姐姐如玉來到櫃檯,對李棟說:“當鋪已盤出去了,明日上午,黃掌櫃會來接管。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你明天就可以離開了。”
李棟聽了,也不急,緩緩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第二天,李棟起牀後,照樣把當鋪打掃乾淨,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生過。站在櫃檯裡靜靜等待着那個時刻的來臨。
中午時分,果然來了一個身穿綢袍長衣的中年商人。此人來到當鋪,一雙黃豆大的眼睛,不安分地四處溜溜打探,末了還對李棟擠出一絲笑容。
黃掌櫃的笑容很豐富,意思多了去了:既有苦等多年,終於得手的開心,也有今後如願獨霸韋城縣當鋪的趾高氣揚,還有對李棟這個即將捲鋪蓋滾蛋的夥計,那種輕蔑的譏笑。
李棟一看,就知道他就是如玉提到的黃掌櫃,心裡就產生一種厭惡,可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對他只是置之不理,當他是空氣,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