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說完以後,朝廳前的府兵掃視一圈,看他們有什麼反應。
府兵們起初還不敢相信,落草爲寇打家劫舍殺人不眨眼的匪徒頭頭,說話竟然如此和藹,把條件許諾得這樣寬鬆,回家還送路費?太令人不可思議了。這與大隋宣傳的瓦崗匪徒是殺人魔王的說話完全不相同!
百餘號府兵頭抵頭圍成幾堆,低頭商量了一陣子後,分成了三拔。三分之二人的站在最左邊,約三分之一的人站在右邊,只有零星幾人站在原地沒動。
翟讓見了心裡稍稍欣慰一些。三分之二人的願意回家,也就是花六十餘兩銀子便減少了一部分府兵不再和自己作對。右邊的二十餘人,大概就是主動願意留在瓦崗寨的。
翟讓問站在原地不動的府兵:“你們呢?到底怎麼想?不站在左邊,也不站在右邊,難道既想留又想走,拿不定注意嗎?”
幾個人囁嚅着不敢說話,擡頭看一眼翟讓,又把頭低下去,看着腳尖,只是沉默,一句話也不敢說。
翟讓很奇怪,便笑了笑,緩和一下氣氛,又說:“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不要害怕,說出來就行。我一定會答應你們,絕不反悔。”
幾個人立刻擡起頭,臉上帶着歡喜,但還是沒人敢直說。
“你,就是你,左邊的高個子,看你是老實人,說說你們到底想什麼。是回家還是留下來,還是另有其他的想法。”翟讓這時候基本猜出來他們要幹什麼了。但還想親自聽一聽把真話說出來。
那高個見自己被點出來了,不好意思撓撓頭,說:“我可直說了,你答應的,一定滿足我們的要求。”
“嗯。我答應,絕不反悔。”翟讓板臉說到。
“我們既不想回家,也不想留在瓦崗當賊。我們還想回去當府兵。我們吃慣了這碗飯,離了府兵大營我們什麼也不是。只會殺人殺賊……”那高個扭捏着回說。
翟讓哈哈一笑。臉色正加嚴肅。指着高個府兵說:“回家給你們一條生路,讓你們和家人團聚。從此再也不用東征西戰,南奔北撤。給你們安的日子你們不要!讓你們留在瓦崗,是想讓你們和我們一起替天行道,殺貪官誅無道。拯救更多需要我們拯救的人。這兩條路都是正路,都是一個七尺男兒郎正當的營生。可你們什麼都不做,認定了非要回到府兵去,非要助紂爲虐,爲虎作倀,與天下千千萬萬個受苦受難的老百姓作對。留着你們還有什麼作用?”
翟讓嚴肅地說完,朝左右一擺手。
廳前站着的嘍羅們如狼似虎闖下來。三下五去二綁了這幾個冥頑不化的老頑固。然後看着翟讓,看下面該怎麼做。
翟讓一搖頭,雙手朝廳外擺了擺,喝道:“拖出去。砍嘍!一活口也不留!”
嘍羅答應一聲,連推帶搡,一邊吆喝一邊大罵府兵不是東西。
府兵一見況不妙,奮力掙扎,衝翟讓大聲呼救:“你個死匪賊,說話不算話,說到做不到。你答應了我們,不管我們有什麼要求,一定答應我們的。現在又要殺掉我們,你不是人,你不是東西!”
翟讓不理會他們,一甩身回到自己的交椅上,穩穩地坐了,衝着站在左邊願意回家的府兵問:“我是答應了他們,說一定滿足他們的願望,絕不反悔。現在又殺了他們,你們知道爲什麼?”
左邊的府兵已經嚇傻了,心裡忐忑不安地想,到底是匪徒,說到不做到。看來放我們回家也是假的,說不定前腳出了瓦崗寨,後腳就會把我們殺了。結果,所有人都不敢回他的話。
翟讓搖搖頭,心說這是一羣窩囊廢,怪不得選擇當逃兵要回家。是沒有種的男人。然後又問右邊的府兵,也就是願意留在瓦崗,掉轉槍頭攻打府兵的俘虜:“你們說,我爲什麼出爾反爾,要殺掉他們?”
一個小個子府兵膽量倒是挺大,驀在站出來說道:“我知道爲什麼。”
翟讓輕輕地笑了一下,府兵裡也有勇敢的人,也是有種的人嘛,就說:“你知道什麼,就說出來,看與我心裡想的是不是一樣。”
“回家的人不和瓦崗作對,你願意放了他們。我們二十餘人留下來,幫你攻打府兵,你也願意收留我們。這是說到做到。”那小個子見翟讓滿意地點頭,得瑟地繼續說:“但那些既不願意回家侍候父母的人,而且要繼續和天下受苦的百姓作對的人,你對他們說到也做不到,一定要殺掉他們爲民除害,殺盡一切只知道欺負窮人的惡人!”
翟讓爽朗地擡頭大笑,笑聲在聚義廳裡迴盪,顯得格外的亮暢。笑了一會,對左右兩邊的首領們說:“聽聽,嗯?聽聽,都聽聽,這府兵裡面也是有人才的啊!我的心思被這小個子猜得很透嘛!你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個子府兵說到:“我叫蔡建德,願意一生追隨翟首領征戰南北,立下汗馬功勞。絕不反悔!”
翟讓先是很高興,突然間又變了臉色,虎目一瞪,喝道:“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蔡建德剛剛放下心來,被翟讓突然這樣一問,當時就愣了,忙回道:“我剛纔說,一生追隨翟首領,絕不反悔!”
“一生追隨,絕不反悔?”翟讓重複了一遍,臉上變得冷冰冰地問:“剛纔你可是說得很明白的。對於那些不聽話的人,說到也做不到。說是絕不反悔,其實還會反悔,你到底是何居心?”
翟讓之所以這樣問,是覺得前後兩段話聯繫起來聽,不太像是表白忠心,倒像是向自己下戰書,挑戰自己剛纔說過的話一樣。何況他們又是剛剛從府兵那裡擄過來,和自己沒有半分的感,何來一生追隨這樣的忠義之?
蔡建德見翟讓對自己說過的話表示懷疑,也不回答,猛地抽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陌刀,朝大廳上空一舉,喝道:“翟首領請看,這是什麼!”
大廳裡的所有人,包括準備回家的六十幾個府兵一下子臉就嚇得變白了。蔡建德難道是府兵派來行刺翟讓的奸細?現在這裡是瓦崗的腹地深處,就算你有弄天的本領,殺了翟讓恐怕也逃不去萬餘名嘍羅之手。他這一拼命可不要緊,我們想回家的府兵也將會受到他們的牽連,喪命到這裡。
包括兩邊坐着的首領,李密、賈雄、單雄信、王伯當、黃君漢等人莫不臉色臣變,呼地站起來,紛紛抽出兵器橫身檔在翟讓身前。恐怕蔡建德有對翟讓不利的行爲。
蔡建德右手緊握陌生,把刀刃放在左手裡,冷冷說道:“某絕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只所以留下來,是因爲我是被逼當府兵的,我和府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才同意留下來,幫助瓦崗殺賊報仇。”
“既然你們不相信於我,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一看!”話音剛落,右手嗖地把陌刀抽出去,左手上的鮮血滋地一聲就冒了出來。蔡建德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離翟讓二三丈遠的地方,舉起受傷的左手,說道:“在座諸位請仔細看一看,這是什麼!”
蔡建德的左手掌中間有一道筷子般的深深血痕,鮮血就是從那裡流出來的。他這一刀下去,深見骨頭,如果不是骨頭連着的話,手掌就會一刀兩半。
在座的諸位首領個個在刀頭上舔血,在死屍堆裡扒營生,哪個也不害怕見到淋漓的鮮血。但是從來還沒有見過哪個人,對自己下手,還敢下這樣重的手。這既是勇猛,也是兇殘。對自己都敢如此自殘,何況是兩軍陣前作戰?
衆人一時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處置蔡建德,都看着翟讓,聽他的安排,聽他的吩咐。
翟讓見了也是心驚肉跳的,暗暗佩服蔡建德做事幹淨利索,說到做到,兇悍如廝。一時瞭然一笑,說道:“剛纔純屬誤會,誤會啊,哈哈哈。現在我徹底相信你們了,再也不要做出這樣傷害自己的事了。有本事衝着府兵去,衝着比狼還要無的大隋走狗下狠手。”
蔡建德這才收起左手,撕下衣服上一縷布條,胡亂包紮了幾下。
翟讓滿意地點點頭,心說這人如此勇猛,倒是可以留在身邊做貼身親兵。至少將來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這人會替自己擋一刀。此人可以重用。就說:“左邊的人現在可以回家了。右邊的人隨……”
說到這裡,翟讓朝在身前的幾位首領看了幾眼,說道:“你們都回坐吧,我這裡沒事。——右邊的人隨李密將軍身邊做嘍羅。要奮力殺賊,建功立業,吃香咕辣,享受好日子!”
衆首領這才把剛纔爲保護翟讓而抽出的兵器全部裝回身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看着蔡建德,心裡開始佩服起他來。都在心裡想着,此人倒是做賊的好料子,真不知道秦瓊爲何連這樣勇敢的人也留不住,敗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