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勾起嘴角,道:“從這裡到邢州路途遙遠,一路匪患橫行,你可要好自珍重,莫要丟了小命。”
崔硒話音輕柔,崔磯背心發涼,心肝抖顫。
崔硒轉過身,大跨步的進了門。
護衛們強橫一推,將崔磯塞進車裡。
艾葉俯身,將散落一地的交子逐一撿起,交給兩位護衛,柔聲道:“這是老夫人給的花用,兩位路上斟酌着用就是。”
“娘子放心,我等明瞭,”護衛眼睛一亮,將交子拿過,毫不客氣的揣入懷中。
車子搖晃着出了夾道,通過高大的門樓,速度便陡然快了起來。
艾葉一直到車子走遠,才折回聚福居,將崔硒歸來的消息告知。
崔老夫人正在假寐,聞言一下子坐了起來。
她拉着艾葉,問:“三郎可跟六郎撞見了?”
艾葉點頭,道:“三少爺叮嚀六少爺路途遙遠,保重身體。”
“除了這些,就沒說別的?”
這可不像三郎的作風,崔老夫人有點不太敢信。
艾葉搖頭。
那些不該聽卻偏被她聽到的話,還是就此打住吧,事情已經過去,再說出來,徒添煩惱而已。
崔老夫人吐了口氣,重又躺會榻上。
三郎歸來,卻沒有來這兒,定是想要聽林氏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過這樣也好,有些話她實在說不出口,還是等着他上門好了。
小院裡,林琪正如老夫人所料那般,將事情告知。
崔硒心疼的抱着軟軟弱弱的林琪輕輕搖,早前火燒火燎的感覺又重了幾分,腦中暗忖該在何時何地伏殺他更合適。
林琪見他額角青筋直冒,脖頸處一跳一跳的,就知道氣得不輕。
她拉住他的手,柔聲道:“你也彆氣,太婆懲戒阿孃去朔風齋守齋,六叔也被逐出崔家,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
“可是對你不好,”崔硒啞着嗓子道:“謀害族中子弟,論罪足以命相抵,太婆這番實在有失偏頗。”
“我覺得挺好,”林琪笑了笑,道:“阿孃以後再不能出朔風齋半步,太婆因此與我有愧,對我只會更好,兩位嬸孃素來與我親近,以後這內宅,這明苑還不是由我性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崔硒望她,“你當真這麼想?”
“真的,”林琪笑了笑,道:“還有六郎,一個喪失倫理親情之人,咱們與他計較作甚?邢州可不是什麼安樂之地,他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謝謝你,”崔硒溫柔的拉着她的手,明瞭她這樣退讓都是爲了自己。
他在朝爲官,不能被人詬病,若他揪着此事對寇氏和崔磯窮追猛打,落在有心人眼裡,定會再生波折。
尤其他還是六皇子舅舅,又教導六皇子,德行上絕不能被人詬病。
“你我是夫妻,謝什麼,”林琪笑着拉他到近前,道:“你來看,止兒說福哥兒像我,我可有這麼醜?”
崔硒湊過去細細看過,覺得兒子就是個皺巴巴的樣子,根本瞧不出像誰。
大約是不滿他的遲疑,又或許抗議阿孃的嫌棄,福哥兒撅起小嘴,皺起眉頭,咧嘴要哭。
“哎,你快抱起來哄哄,”福哥兒長得敦實,林琪被小夜嚴令,不能多抱,免得傷到胳膊,落下病根。
崔硒張開寬闊手掌,左右比量半天,都不得其法,最後還是林琪指導,他才僵硬的抱起福哥兒。
襁褓隨着他不標準的動作鬆散開來。
林琪正要蓋上被角,就見福哥兒憋着勁,蹬着小腳,一個用力,一股水流好似噴泉,直朝崔硒的前襟而去。
崔硒哪裡能料到這事,胸口一陣溫熱,他呆如木雞。
林琪眨了眨眼,不厚道的笑了。
水流順着他的前襟一路向下,靛藍色的衣服很快洇透,水漬落到單獨堆疊出來的牀褥之上。
崔硒側頭看樂得前仰後合,笑得臉頰泛紅的嬌妻,心頭溫軟。
林琪揚聲叫來吳氏,讓她把福哥兒抱去換尿布和襁褓。
冬兒去箱籠裡翻出崔硒的裡衣。
崔硒雖然不嫌棄親兒子的童子尿,可身上溼噠噠的,實在不太舒服。
一番洗漱過後,小寒和冬兒將飯食擺上桌。
看到小寒,崔硒略點了下頭。
林琪笑道:“福哥兒跟前缺個妥帖的,我想讓小寒跟着。”
“你看着辦就是,”崔硒神情淡淡。
得了崔硒這話,小寒纔算真正安定下來,她略一福禮,悄聲退下。
吃罷飯,崔硒鬆散了衣裳,往林琪跟前來。
林琪伸臂將他擋住,道:“你不去聚福居看看太婆?”
“不急,”崔硒笑道:“你既對現狀滿意,那就等明早走時見見就是。”
“你還要走?”
林琪有些吃驚。
崔硒點頭,道:“工程還有大半,我不過抽空溜出來幾日,梅雨之前定要趕回去。”
林琪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崔硒坐過去,攬住她道:“此壩若建好,起碼十年不怕凌汛氾濫,三路莊稼能夠得保,國賦也能豐盈。邊地還在征戰,有賦稅,官家和大胤的將士們纔有底氣,外族便是興兵,也得斟酌一二。”
“我知道,”林琪將頭靠在他肩頭,低低的道:“我只是不想你那麼累而已。”
崔硒溫柔淺笑,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捋她細幼豐厚的烏髮,道:“我有分寸,不會亂來。”
林琪依偎在他懷裡,崔硒柔聲道:“阿孃犯下這事,即便受到懲處,阿爹也不適合再留在族長的位子上,崔家只怕要另立族長了。”
林琪眉頭一動,問:“你可想當崔家的族長?”
“不想,”崔硒答得乾脆。
林琪仰臉看她。
崔硒輕捏她臉頰,表情認真,“我心力有限,胸襟也不寬,只護着你,護着福哥兒,與我便是足夠。旁人與我何干?”
林琪心裡一甜,重又歪回崔硒胸膛,輕輕嗯了聲,道:“不如推舉大伯,如何?”
崔硒道:“大哥居長,行事頗有君子之風,倒也適合。只是年紀輕了些,怕不能服衆。”
“阿爹雖然卸任,可也不是不能管事,”林琪笑道:“有阿爹和幾位叔父在旁扶持,以大伯才智怎會不能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