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沒有想到蘇氏竟然那麼大膽,敢私下把顧氏的生辰八字透漏出去,知道這件事之後,她就知道這件事定會橫生變數。
只是以後嘛,想到這兒,陳氏忍不住笑了笑。
蘇氏還真是天真,顧博文和顧老夫人爲了顧氏,固然可以忍氣吞生的把她留下,可隨着時間推移,這股怨氣會逐漸加深,膨脹,不管是老夫人還是顧博文,真要狠下心來,纔是她最難受,最痛苦的時候。
陳氏道:“那個婆子還在花棚嗎?”
曹嬤嬤道:“還在,我讓院裡的小丫鬟盯着呢。”
陳氏道:“蘇大太太進府動靜這麼大,想必她也聽到風聲了吧。”
曹嬤嬤道:“那婆子還有幾分機靈,應該不會自尋死路吧?”
陳氏笑道:“她若真機靈,就不會做找死的傻事,更不會直至今天也還不找慧娘求饒了。”
她道:“慧娘看着倔強驕縱,其實心腸極軟,只要她肯舍了半條命去求,慧娘多半會原諒她,說不定還會放她一條生路,可是現在……”
陳氏慵懶的舒展着雙腿,頭往後仰,背脊用力擠壓涼枕,似乎想要拉伸身體。
曹嬤嬤拿了把小杌子坐在她腳邊,舉了小巧圓潤的美人錘,給她敲腿。
陳氏手肘支着涼枕,懶懶的道:“彩雲現在在哪兒當差?”
曹嬤嬤眼神微閃,接口道:“自打二太太把她撤下來,府裡的人知道二太太有意爲難她,也都捧高踩低。王三又是那樣一個德行,她也就只能做些繡活,幫襯下生計。前幾年,王三死了,她一個人帶這個丫頭,過得挺不容易。”
陳氏道:“這兩天你沒事過去轉轉,看看她可還好。”
陳氏是擔心有些人會因爲日子難過,就移了性情,那就不能再用了。
曹嬤嬤道:“夫人你是打算用她?”
陳氏道:“也不一定,得看老夫人和琪姐兒的意思。”
曹嬤嬤笑道:“夫人心善,這些年了還一直記着她,有了好差也不忘了她。”
陳氏嘆了口氣,道:“當年若不是菲姐兒頑皮跟三娘起了衝突,蘇氏又怎會記恨與她,硬是把她配給那個什麼王三?”
曹嬤嬤道:“這都是命,誰能想到就那麼巧,她給姑娘繡得荷包就跟三娘子戴得撞上了呢,偏還繡得比她的那個好。”
陳氏哼道:“那是老夫人當年給她臉,慣得她們娘倆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個荷包而已,換個就是了,用得着鬧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曹嬤嬤笑笑,沒再說話。
不管怎麼給臉,現在這臉都掉到了地上,看樣子以後也不會安上了。
芝蘭院裡,林琪聽說蘇家大夫人住進府裡,就知道蘇氏的事有了變化。
雪姣氣得不行,甩着帕子,恨恨的道:“現在城裡誰不說雅園的笑話,二舅老爺心也真大,這樣都能容下她。”
黃嬤嬤瞪她一眼,冷聲道:“住口,這話也是你說的。”
林琪蹙眉想了會兒,道:“二舅不是出爾反爾的人,和離書都遞出去了,就說明他已經下了決心,這時突然改了主意定是有什麼原因。”
林琪對顧博文的瞭解並不是很多,但在她有限的記憶裡,知道顧博文是個有着文人風骨,也有着文人酸腐習氣的一個人,這樣的人有自己的堅持,即便因此而落破潦倒,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林琪忍不住想到那個清晨,他出現在她面前,告訴阿孃死訊時的情景,彼時她因爲消息太過震驚,沒有留意他的境況,此時想來,身爲顧家的二老爺,他的那身衣衫實在太過髒污破舊,就連鞋子都裂開了大大的口子。
她不認爲當時的顧家連件衣服、一雙鞋子也供不起,唯一一個解釋,就是顧博文因爲什麼跟顧家鬧掰了,而他一屆文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又是慣被人伺候的,這才弄成那般模樣,可就是那樣,他也依然舉止優雅,便是落魄了也帶着別樣的風儀。
太陽漸漸落下,偌大的顧府逐漸沉寂下來。
林琪把心思沉浸在手札裡,對比自己的制香經驗,推敲着如何把香片的味道弄得更加悠遠,韻味更長。
不知不覺夜逐漸深了下來,花園的樹蔭後,一個身影躲躲閃閃的溜到了落桐院門口。
尤嬤嬤伺候完蘇氏被打發出來,正要往後面的罩房去,就見一個人影做賊般溜了過來。
“尤嬤嬤,”來人壓低嗓子低喚一聲。
尤嬤嬤腳步一頓,轉頭看向暗處,只隱約瞧見個影子。
“是我,”來人把身子一側,把臉在光下露了一下便縮了回去。
尤嬤嬤瞳孔一縮,快速走到她跟前,拽着她躲到樹蔭下。
“你怎麼來這兒了?不是說好有事就在花障那邊留個記號的嗎?”
尤嬤嬤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聽着有些森然。
來人不自覺的哆嗦了下,低聲道:“在雅園時,我是藉着林娘子的名義才把姑太太騙出去的,姑太太傻不會察覺不對,可林琪鬼精鬼精的,我這點把戲肯定瞞不過她,”她小心的窺視尤嬤嬤,可週圍太暗,尤嬤嬤於是揹着光站着,她根本看不清,“這些天我每天都去花障那邊看,可你一直都沒出現。我實在等不得了,我每天晚上都夢到她用各種手段折磨我,我受不了了,我想要離開這兒,我一時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抓住尤嬤嬤的手臂,用力的搖晃:“嬤嬤,你去幫我求求二太太,把賣身契還給我吧。”
她的聲音驚恐的發抖,“你是不知道林琪的手段,粉團樣的小人,看着那麼可愛,可是卻能眼都不眨的逼得我磕得滿頭是血。”
她摸了摸纔好不久的額頭,絲絲縷縷的刺痛又漫了上來。
“嬤嬤,我求求你,你就幫幫我吧,說好的三百貫,我不要了,我只求馬上離開。”
來人一聲聲的哀求,期望能打動尤嬤嬤,害怕和恐懼讓她忽略了尤嬤嬤的沉默。
“嬤嬤,我知道你心最善了,我求求你,你就幫幫我吧,”來人膝蓋一軟,就要往地上跪。
尤嬤嬤見她一矮,忙扶住她,盯着她,沉沉的道:“你當真想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