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氏勾起一邊嘴角,冷嗤,“真是兩個可憐的,好端端的,什麼也沒幹幾就被連累的書也讀不成。”
韓守義背脊一抖,有些佝僂。
讀書進仕,出人頭地,不被人壓在頭上的念頭是他從小的渴望的,他不甘心就這樣被埋沒。
顧氏立刻感覺着這話的影響,起身道:“再過一月,大多數學堂都得放假,不如就讓幾個哥兒鬆泛些,等到開春,再去其他學裡就是了。”
“三弟妹說得好輕鬆,”伍氏捏着帕子掩笑道:“你可知他們那個學堂今年秋闈中舉的有幾個?”
“五個。”
“四百名額裡,他們就佔了五個。”
“放眼京都,除了崔袁木朱幾家家學淵源,餘下的就只有這家爲最。弟妹說得那麼輕鬆,可是已盤算妥當,要把幾個侄兒送那幾家?”
顧氏看向老太君,見她垂着眉眼沒有吭聲。
齊氏盯着茶盞賞玩。
在看不懷好意的伍氏,顧氏心裡冷嗤。
這是世態炎涼,文遐纔剛出事,這些人便袖手冷淡,差點的就像伍氏直接上手扔泥巴。
這就是一家人。
她很是溫婉的回道:“我纔來京都不久,倒不如二嫂對這些如數家珍。”
顧氏聲音平和,但任誰都能聽出她話裡的嘲諷。
韓家妯娌幾個哪個不是出身貴胄豪門,就這都沒把孩子弄進那幾家,現在卻讓她一個纔剛沒了男人的寡婦來辦,這不是難爲是什麼?
伍氏眉毛一豎,就要發火。
顧氏已轉過臉,道:“老太君,這事因奕哥兒而起,我是他母親,定會幫他擔起責任,幾位小郎的事我會盡力,至少爲他們請個不遜學裡的先生來。”
“如此甚好,”韓老太君點頭。
顧氏和崔家交情不錯,一些文官家眷也都與她交好,請個文采不錯的先生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其實要是沒有老伯爺當年的一點香火情,那家學堂他們也是進不去的。
況且若是真如顧氏所說,請來個那樣的先生,單教這幾個曾孫倒也未必就是壞事。
一個家族最重要的便是凝聚力,伍氏那幾句着實誅心,幾個孩子還小,心志還不成熟,若真被那幾句迷了心智,可就因小失大了。
韓老太君把注意力重又放在幾個曾孫身上,“義哥兒、智哥兒回去把儒行、曲禮、坊記各抄五遍,反省一下爲何兩個弟弟與人撕鬥得鼻青臉腫,你們二人卻如此。”
韓守義臉倏地漲紅,低低應了一聲,腦袋低垂到胸口,一片光潔,不沾半點塵土。
對比那兩個泥球,他實在乾淨得過分。
韓守智跟着應聲,心裡卻在冷嗤,這兩個一個比一個橫,那個啞巴更是厲害,一個人打一羣,要不是鍺家那位不是吃素的,糾結一夥人過來,這會兒怕是骨頭都讓他們給打折了。
哪裡還用得着他沾邊。
“至於你們兩個,把禮記全部摘抄五遍,過年之前拿給我過目,不許有半點潦草,也不許人代筆。”
韓守信本來還不在意,但聽最後一句,立刻糾結起五官,只差哀嚎出聲了。
禮記有二十四卷四十九篇,就是通讀一遍都要花上好些時日,太婆婆還要他抄五遍,這是天要滅他呀。
韓守奕垂着頭,嘴脣抿緊,努力壓制怒火。
阿爹如今生死未卜,這死老太婆還有閒心操心這些破事。
顧氏對他還是瞭解的,忙給平氏遞了個眼色。
平氏也想趕緊看看兒子傷勢,便起身請辭。
韓老太君倒也沒留,放平氏顧氏拖着兩個臉上掛彩的傢伙回去。
老太君便讓餘下幾人也回了,她疲憊的靠在軟枕裡,道:“我真是越老心腸越硬,三郎出了這事,我竟然沒有感覺。”
於嬤嬤幫她揉着肩膀,道:“你老不是心腸硬了,是相信三爺還活着,所以才這般鎮定。”
老太君搖頭,道:“我不確信,”她道:“我只是沒有當年那種預感,大抵是我不願意相信吧。”
聽濤閣的次間,平氏安慰顧氏道:“我聽說只是找到一截手臂,還不知道是誰的,如今外面只是傳聞,當不得真。”
顧氏搖頭,道:“你別哄我了。”
“若真不確定,陛下怎麼會那般宣告?”
平氏張口結舌,想說官家都病了多少天了,許是一時糊塗了吧。
但這麼說是大不敬,她便也硬生生梗住。
好在韓守奕和韓守信進來,解了她的圍。
小夜拿着瓶藥膏進來,道:“都是些淤青,回去敷上這個,兩天便消。”
平氏笑着道謝,接了玉瓶,聞到一點獨特的藥香。
平氏起身告辭,臨走時又道:“你別亂想,琪姐兒離得最近,等她回來再細問問。”
顧氏也知她好意,點頭謝了送她出門。
平氏又道:“先生的事你也不須急,若沒有合適的,我便請我大哥幫忙,名滿朝野的大儒沒有,飽讀詩書的舉子進士還能尋到兩個。”
顧氏心裡感激,在見識或冷漠或冷嘲暗諷,明目張膽的打壓之後,平氏還能伸出援手,這在顧氏看來很是珍貴。
送走平氏,顧氏扯過韓守奕,蹙眉道:“嘴長在他身上,他愛說就由得他好了,何必與他動手。”
韓守奕眼神一黯。
顧氏又道:“君子動口,粗人動手,咱們既然不能動口,起碼也不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動手,這樣豈不留下話柄?”
韓守奕驀地擡頭。
顧氏瞪他一眼,道:“你阿爹如今生死不知,以後還不知怎樣,你若這般沉不住氣,以後可怎麼支應門庭,撐起門戶?”
韓守奕眼睛晶亮,顧氏揉了揉他腦袋道:“去吃點東西,再去睡一覺,等你姐姐回來,我去叫你。”
韓守奕點頭,轉身跑去次間裡面的小隔間。
這一睡便是日落西沉,等他醒了,林琪也還沒回返。
顧氏站在窗邊頻頻張望,雪姣見她心焦,便打發冬兒去外面盯着,總算在戌時二刻盼回了人。
此時天色已近盡暗,夜風冷寒,林琪裹着厚厚的狐裘從二門進來。
纔剛轉過門廊,就看到珠兒從守門婆子的屋裡出來,請林琪去榮禧堂。
慢了半步的冬兒呆了呆,趕緊回去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