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回 尚喜夜戰

仲夏之夜,尚喜城,曉風微涼。臣智府,如今已被六千弁韓軍的統領金都望徵爲臨時行營。說來弁韓可沒規定主將在軍中必須守身如玉,金都望更是弁韓的王族俊彥,沒誰敢多管他的閒事,是以,此刻酒後酣睡的他,懷中正摟着一名尚喜臣智貼心進獻的美姬,腦中則夢想着急急從慶全撤軍回救王都的箕煥大軍,驟然發現尚喜後路被斷時的倉惶無措。

美夢難免被破時!正當金都望夢到箕煥大軍糧絕,被迫猛攻尚喜城,在城下發出絕望喊殺的時候,愈具代入感的喊殺聲中,傳來了一陣砰砰敲門聲,伴以親衛長惶急的呼喊:“將軍,快起來,出事啦,快起來,馬韓軍殺過來啦!”

“臥槽!說來就來啦,哈哈,走走,看看去!”猶自迷糊的金都望一骨碌爬起,口中兀自歡喜道。而他身邊的那名美姬也被驚醒,連忙殷勤的爲他穿衣披甲。

什麼節奏?笑個毛!當看戲嗎?失心瘋了不成?門口的親衛長顯然被金都望的笑聲搞懵,索性一腳踹開房門,邊衝進屋邊叫道:“將軍,不好啦!城中大亂,城外有馬韓大軍摸城,尚喜臣智定是詐降,今晚內外夾攻,馬韓大軍只怕就要殺進程來啦!”

“呃...你是說...,直娘賊!老匹夫,某誓要生啖汝肉,殺爾滿門!”金都望徹底清醒,繼而惱羞成怒,厲聲咆哮道。恰瞥見那名美姬拿個衣服在身邊呆呆發愣,響起這是尚喜臣智送來的糖衣炮彈,他順手就是一肘,骨折聲中,那名不久前還在他胯下承歡的美姬慘叫着摔撞到牆壁上,繼而軟軟滑落,不知死活,這還虧得金都望順手沒刀。

待得金都望跑至前院,城中已然大火沖天,喊殺四亂,一道道消息也飛速傳入他的耳中。臣智府通往城門與弁韓軍營的主要街道,已被成堆柴薪燃起的大火阻隔,更有熟悉地形的馬韓軍在城內四處攻殺,聲音最想的則是四方城門,不消說,能搞出這等規模內亂的只能是尚喜臣智。其中,唯有北城方向,無論大火還是喊殺的聲勢,都要小上些許。

“殺啊!破城啦!殺啊,殺弁韓狗啊...”正此時,南門方向,突然傳來整齊嘹亮的喊殺聲,誰都聽得出那是數千大軍衝入城內才能發出的呼喝。可以說,被人算計驟然遇襲的弁韓軍,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已然敗局落定,主將金都望更被蓄意的伏兵和大火,暫時隔斷了與各路兵馬的聯繫,其間的懊惱驚惶不想可知。

“卑下全善,司職北門守衛,適才有奸人偷襲,幸被我軍及時察覺,擊潰之;因見有人堆薪點火,故沿街阻止打殺,一路至此。感問將軍可好,可有所命?”幾乎就在南門告破的同時,居於城中心的臣智府北門,其外傳來了一聲渾厚的喝喊,聲震整個庭院。

正自彷徨無措的金都望聽得一喜,忙又從前院跑到後院,站上高處,卻見院外炬火之下,一名弁韓軍將在數百浴血軍兵的簇擁下,標槍般挺立,虎目四顧,凜然無懼,恰似那長阪坡冒出的趙子龍,更像是冬天裡的一把火!

金都望自是認得,來將名爲全善,本爲弁韓某部落中的少頭人,其部落一度爲他部吞併,全善淪爲奴隸,乃至湖嶺寨賊匪,兩月前剛剛率衆殺回,來了個大翻盤。弁韓軍法雖嚴,對底層部落間的內鬥卻不甚約束也約束不了,又值國戰用人之際,全善便率賊匪部署與部落勇壯千人,成爲金都望這支部落聯軍的一股。卻不想關鍵時刻,這個全善倒是頗顯大將風度。

按下激動,金都望沉聲問道:“全統領,北城情況如何?”

“稟將軍,偷襲北門之敵已被打退,門外也無敵軍攻城,北門牢牢在手,目前通往此處的道路也還暢通!怎奈尚喜無恥詐降,此間已被奸人蓄意阻塞,將軍若是不棄,還請前往北門坐鎮,也便觀敵料陣,傳信指揮啊!”全善慨然答道,實以光明正大兼不得不爲的理由,冠冕堂皇的邀請金都望從北門開溜逃竄。

有勇有謀,值得培養啊!生路在前,金都望差點喜極而泣,更兼全善如此顧全他的顏面,體貼人心,對全善的好感度頓時飆至爆表。不過,他金都望率六千人馬來此是爲了阻擾箕煥大軍回救馬韓王都的,如今卻喪師丟城,還要就此棄其他隊伍於不顧,委實心有不甘,後臺再硬回去也不好交代呀。

“殺啊!破城啦!殺啊,殺弁韓狗啊...”金都望正自躊躇之際,東門再度傳來破城喊殺之聲。非但如此,之前南門方向的喊殺聲,也再快速逼近,耳聽將至臣智府,可己方安置在城中各地的軍營,迄今依舊沒有前來會合。

“走,帶上所有五百親兵,先去北城門!”終歸性命大於天,金都望一跺腳,怒聲令道,“對了,金銀細軟別捺下囉!還有,臨走給老子點把火,燒了丫老匹夫的院子...”

尚喜軍營不遠處的那個院落,某高臺上,尚喜臣智看着煙火漸起的自家官邸,眼角一陣抽搐,儘管已經遣人速去救火,可他依舊禁不住的低聲叨叨:“這幫弁韓狗賊,損人不利己的傢伙,這下的損失決計小不了啦。”

臣智一旁的那位吳管事見了,眼底閃過不屑,卻是淡淡笑道:“臣智其實無需可惜,馬韓局勢敗壞如斯,箕煥主力勢必北上救援王都,尚喜兵微將寡,難敵弁韓軍,即便有了今日之勝,也難保全多久,想來這座府邸終歸也得捨棄。”

嘆了口氣,尚喜臣智心知吳管事所言非虛,索性收回目光,轉往金都望那幫打着火把直奔北門的縱火犯,不無怨懟道:“早知這廝如此睚眥必報,方纔就絕不放過他了!”

“呵呵,一名乏勇寡謀的二世祖而已,留其性命又有何妨?圍三缺一令其棄軍而逃,總好過他被迫留下拼殺,帶動五千弁韓兵卒困獸猶鬥,蛇無頭不行嘛!”吳管事目光一閃,繼而淡笑道,“想來箕煥與慶首真兩位將軍也已到了,臣智可願前去迎接?”

“哦,理當如此,國仇大於私恨嘛。再說了,煥帥即將孤軍回救王都,其忠義令人感佩,某理當恭敬待之。”尚喜臣智笑着應道,目光卻仍不無狐疑的瞥了眼逃往北門的一衆弁韓軍。當然,事實上已然投靠了華興府的他,自知難得糊塗,有些窗戶紙決不可由他去捅破...

東門城頭,馬韓東線軍的正副統帥箕煥與慶首真並肩而立,遙望城中逐次崩潰的弁韓軍,分明是一場輕鬆愉快的勝利,二人的面上卻不見多少喜色。非是養氣功夫強大,而是這樣一場勝利,殲敵五千的勝利,哪怕暫解了箕煥東線軍回援王都的身後之憂,可對於整個馬韓的糟糕戰局,卻是並無多少改善。

“唉,此番尚喜設局,還是靠着漢人獻策聯絡,方有一勝。只恨我馬韓本就虛弱,再以一敵三,加之某能力不足,縱然勝上一場兩場,想要驅除豺狼也是艱難啊。”箕煥神情幽然,不無憂慮道。

要說過去半月時間,箕煥以三萬多包括老弱民壯在內的馬韓東線軍,對抗四萬明顯精壯善戰的弁韓軍,雖已折損近半,可若算上今夜斬獲,箕煥軍竟也拼了個傷亡持平。只是,他的這些成績,放入三打一的半島局勢,尤其在馬韓北線崩潰之後,委實難起作用。

“難得在這等時刻,我馬韓還能取得這樣一場酣暢之勝,總算不枉我等鏖戰迄今,也算爲煥帥北上踐行了。”慶首真面色複雜,看不出喜憂,可說起北上二字,嘴角卻不禁的抽動。

北上王都救駕,那基本就是自陷死地。箕煥何嘗不知此點,一陣苦笑,他驀的直視慶首真道,“某率一萬青壯北上,其餘老弱便勞煩慶臣智統帶對敵了。只是,某迄今依舊不敢確認,慶臣智如今還值得我馬韓信任嗎?”

似已早有應對,慶首真並未躲避箕煥的灼灼目光,他坦誠道:“你當知道,慶某全族皆已安置於華興府,是以不會再與之敵對。當然,慶某生於斯長於斯,自也不會有負馬韓。好在,如今華興府與馬韓處在同一戰線,慶某尚還能爲馬韓再盡一份力,直到這場戰爭結束吧。”

一陣沉默,慶首真復又道:“軍中若有親近子弟,此番就別北上救駕了,還是留下吧,某跟那惠韓商會說上一聲,當會有個好安排。其實,韓王希望你北上救駕,華興府也希望你北上拖延戰局至他們結束倭島之戰,但從私人角度,某並不願你再北上福津城。一萬人馬,杯水車薪而已。”

箕煥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還是堅定道:“率兵北上無可更改,哪怕僅是飛蛾撲火,某縱使戰死,也要叫他人知道,我馬韓並非全是白宇臣智那等懦夫...”

倭島,邪馬臺,血旗軍圍城已有五日,卻僅在西城發動了一次試探性攻城。非是準備不足,更非倭國開城投降,實因這幾日老天作梗,雨水不斷,令得地面泥濘,神火優勢也難以發揮。無可奈何,血旗軍在加強監視警戒,並堅持夜間鼓譟騷擾之餘,主力只得貓在大營裡做起了內部整頓。還好倭北地區已被華興府基本掌控,大軍勉強已算主場作戰,時間遷延對輜重士氣等不至造成太多壓力。

西大營,紀澤撐着油紙傘,正前往輜重後營。剛在軍兵營區尤其是傷病營區轉了一圈,軍心士氣還算令人滿意。即便是那些被當做炮灰的革面二軍蠻兵,雖然不乏怨懟,但其表現得卻是愈加中規中矩,紀律僕從性頗值得稱道。

“主公,這羣倭人倒是頗爲賣力,哼,爲了丁點好處,愣不管向誰下手,委實令人不齒。”陪同紀澤巡查的上官仁,驀地冒出了一句。

“呵呵,對那些出身底層的倭人來說,我等給的可不是一點好處,且不說身份等階與官爵許諾,我血旗軍的功賞撫卹可是實打實的豐厚,哪怕對蠻兵僅是半價的賣命錢,換成糧食,也足抵他們倭南地區部落衝突時的十數倍。”紀澤淡淡一笑,語氣中卻無嘲諷,“看此情況,革面一軍也當拉來攻城,哪怕再多開些好處。”

說來數日前的試探進攻中,血旗軍同樣祭出拋石機、井欄、神火彈等等軍械,可倭人顯也學乖了,兵力調動與避火避箭都顯得有條不紊,以至於半日攻城下來,雙方折損皆約三千。倘若以這般的戰損比拿下邪馬臺城,華興府真就會被倭國的臨死反噬拼得元氣大傷,根基動搖都有可能。

略一猶豫,上官仁不無質疑道:“只是,他們如此不知忠義,被逼着拼命,定不會真心擁戴我等,而我等就此給他們公民身份乃至官爵提升,日後難免爲禍啊。”

紀澤搖搖頭,頗爲篤定道:“人皆趨利避害,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們或許怨恨華興府,但只要我華興府足夠強盛,他們日後成爲既得利益者,絕大多數人非但不會作亂,反會相助我等打壓那些不馴服的倭人,這也是四階制度的厲害之處。更別說,他們尚無完整的民族觀念,文明系統更是遠遠落後於我華夏。”

“說來說去,還要我華興府自身強大!”上官仁回味之際,紀澤又幽幽跟了一句。卻是他想起了華夏曆史,其實,放到五胡亂華乃至元清之際,漢人的表現亦然。爲了存續,忠義只能退居次席,他所希望的,就是避免自身民族陷入那種被人奴役,進而忠義扭曲的境地。

言說間,紀澤一行來到輜重營區,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四臺在雨中巍然聳立的龐大軍械,高有七八丈,其橫樑組架之下,用鐵索吊着根直徑近丈的鐵頭撞木,每臺光是輪子就有二十四個。其中一臺的邊上,公輸逸正站在傘下,指揮軍兵工匠在忙活着什麼。

“公輸老先生,這麼大的雨天還在戶外勞作,太辛苦了,注意身體啊!”紀澤立馬擺出謙遜模樣,一臉和煦的上前道,“怎麼樣,這撞城錘多久能用,效果如何?我數萬大軍就等着他們相助破城了。”

“唉,什麼活動器械,一旦做得太大,就和做得太小一樣,都極其不容易。”公輸逸先是抱怨一句,繼而不無自得道,“還好,主體已成,最多再有兩天,一應防護與輔助部件便可妥當,放心,屆時只要它能開到城牆邊上,包管撞哪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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