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自本章開始,往後出現的所有章節,有關人皮燈籠的內容,均取材自電影梁家輝版《新人皮燈籠》,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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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江良生,師從百年以前,京都一帶最爲著名的風水大師,葉星乾。”
男子低頭,說話時,眉宇中帶着一層深深的黯淡。
“葉星乾?”
聽到這個名字的老周神色微動。
“你認識?”張野轉過了頭。
“聽劉二說起過,”老周答道,“京都自古以來便是風水龍脈的高人聖手聚集之地,千年道統,各立門戶。不同派系有不同派系間的區別,一般是百家爭鳴,各領風騷。每個時代各有每個時代的佼佼者,不過建國以後,因爲科學文化的普及,這些舊風水文化漸漸不再登大雅之堂。然而百年之前,那個和平年代前夕的動盪時局中,最後一位大風水師,貌似就是叫這個名字。”
“有意思。”張野笑了笑,問那自稱江良生的地縛靈說道,“那麼想必這棟大凶之宅,也是你師傅他老人家的手筆咯?”
“是,”對方在苦笑聲中點了點頭。“龍低頭、虎銜屍。百年一遇,喪家滅門。”
“繼續。你師父爲什麼要挑這樣一棟宅子,你又爲什麼會死在這裡,變成這裡的地縛靈?”張野雙手抱胸,眯起的雙眼中帶着細微的神采。
“民國二十八年,地方一名名叫楊雄的惡霸找上了我師父的門,說是要建屋落戶,讓他幫忙尋一處好的安身之址。我師父對他心生厭惡,卻又迫於對方的勢力不好推脫,於是按風水星位,隨便幫他指了一處地址。粗略來看,位置、格局俱是上佳。他沒有仔細看,一門心思想得只是趁早打發了纔好。
“惡霸滿意而歸,按着地圖上的指引,很快遣人蓋磚鋪瓦,栽樹建牆。然而真正到了房屋即將完工之日,我師父出於操守前往觀視,卻一眼看出了這地方潛在的大凶之局。
“龍低頭,虎銜屍。隱而不發,發則太歲齊動,孤星命殞。
“他對我說事已至此,無可轉圜,爲了保住第一風水師的招牌,此事決不能外傳。
“但是這種格局雖然不易察覺,卻很難瞞過業內真正懂行的高人。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總有一天,這出敗筆會毀了他一世的名聲。我告訴師傅只當是爲民除害,反正那惡霸平日裡沒少做壞事,真到發作的那一天,後人自然會諒解你的除暴之心。然而他卻搖頭,自那以後,收山不問世事。”
“然後呢?”
張野笑笑。心說這老頭有點意思,可惜實在是運氣不佳。
“師傅收官退隱,臨走前所交代的最後一件事,是讓我跟在那惡霸的身邊——盡我所能,通過房屋內部格局的佈置,引風水,化凶煞。雖然註定了抵擋不了‘龍虎齊殺’的兇局,但最少可以拖延發作,苟延續命。我不想跟在那惡霸身旁,但師命難違,又加上無處可去,於是在他老人家的親身引薦之下,我作爲專門的風水先生,入駐了那惡霸新建的家宅之中。”
“你師父倒是很夠意思呀……這種職業操守,當今也算是不多見了。”
張野苦笑。
這算什麼??辛苦培養了這麼多年的徒弟,知道是大凶之宅了你還把他送進去?
撿來的徒弟是嘛?真那麼有操守你自己怎麼不給人家當御用風水師?
“你繼續,接下來呢?”他擡手。
“那一天,我見到了小蓉。”
男子哽咽,滾動的喉結,彷彿是處在情感噴發的邊緣。
“這個小蓉又是誰啊……”
跑堂小哥頓感不解。
然而他的疑惑尚停留在口中,身旁的小掌櫃就已經瞪了他一眼,同時小聲說:“這都不懂?八成是這棟房子的女主人,也就是他後來喜歡上的人!”
張野側目。
這一刻,深感女人在這方面的直覺之詭異。
“情婦?”
他知道這個話題有些難以啓齒,因而換了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信口一問。
自稱江良生的男人點了點頭,表情很痛苦,但看樣子還是承認了這件事實。
“惡霸的妻子,是市警察廳廳長的女兒。兩方沾親帶故,黑白兩道都有勢力。他霸佔了小蓉,卻又不敢讓他的原配夫人知道,於是私建了這棟豪宅,打算學所有上流人士一樣金屋藏嬌。惡霸該死,但是小蓉是無辜的。從那刻起我在這個家裡盡職盡責,原本只是師傅的一句交代,到後來變成了我自己的抉擇。”
張野心說這就是你和主人家太太搞到一起的理由??
雖然說真愛這種東西值得尊重……但說實話你這種替人打工還挖人牆角的行爲怕是有點不道義吧……
“那個叫小蓉的姑娘是情願來到這裡的嗎?”
張野問。
“不,純粹就是利用個人勢力的霸佔!那個惡霸逼死了她的父親,隨後帶着她囚禁在此。”男人回答,義憤填膺。
“那還好……不過話說回來這惡霸也是心大呀,金屋藏嬌還把你個大男人和美嬌娘放一起——出了事兒也是他活該……”
當然,以上這句話完全就是張野的腹誹。
“最後你們倆相愛了?”
他明知故問地說了這麼一句。“讓我猜猜,還好死不死讓那惡霸發現了是吧?”
“他一直都知道。”
江良生捏着拳頭回答,“他自己也有家庭,看得出來他也愛他的妻子。他對小蓉根本不是真心的喜歡,他一直都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的事情。”
“臥槽……”
張野心頭一驚。回看小掌櫃臉上,完全就是和他一樣的神情。一股難以言說的觀後感在衆人的心中同時涌現:臥槽這特麼確定不是變態??
知道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有染還默許縱容……這已經不單純是心大的問題了吧!這是心理上有獨特癖好啊!
“那事情又是怎麼爆發的呢?”沉默了良久,張野問。
“因爲我和小蓉都受夠了這樣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她告訴我讓我帶她走。”
“啊……可以理解啊。”張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們倆的這一舉動徹底觸怒了惡霸,最終他打算一了百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對吧?”
“我們約定了私奔的時間地點。平日裡無法見面,我們就商量好在惡霸帶她出遊看戲的時候藉故逃脫。她會謊稱上廁所,而我會在戲院的圍牆外等着接她。只是那一天,我沒有等來小蓉,卻等來了惡霸的手下,他派人從背後打暈了我,再醒來時,我已經被裝在了麻袋當中。”
“平日裡無法見面??”張野的關注點明顯比較清奇,“所以你倆又是互生情愫又是私奔的……鬧了半天都是神交是吧?”
“……”江良生的表情楞了一下,“不然呢?我只是一名風水先生,並不是私人管家。小蓉在其餘時間都是被他鎖在屋子裡,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很短,絕大部分都是我站在樓下,她在樓上的窗口和我聊天。”
“怪不得……”
人羣中傳來一陣唏噓。
看得出來,不只是張野,得知真相以前每個人都想到了那個方面。
他心說也怪不得那惡霸能忍,原來你倆鬧了半天只是神交。要真到了那一步閹了你恐怕都算輕的,畢竟這世上又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那種奇怪的心理癖好……
“節哀吧……”張野苦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呢?”
“我在麻袋中被拖行了很久,再重見天日的時候,半個身體已經隨麻袋本身陷入了重重的泥濘當中。我一邊大口喘息着新鮮空氣,卻看到頭頂的人往我身上一鍬一鍬地澆着水泥……
“我很害怕……
“我的下半身已經徹底沉沒在漸漸凝固的水泥當中。
“那些厚重的泥漿鋪在我的臉上、眼睛、鼻洞上,我又開始不能呼吸,甚至於每次呼救,都會害怕有泥水流進我的嘴裡……
“我求他們放過我,卻只能徒勞的看着身周的水泥越堆越高。
“我看見頭頂的楊雄露出嘲諷的神情,他身邊新的風水師告訴他用人身澆築地基,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
冷汗。
從腳心冒上脊背的一股寒意。
“你們知道嘛,將死者的人皮割下,製成燈籠,可以囚禁死者的魂魄,生生世世,不得脫逃。”江良生擡起頭,突然用悲憤交加的神情凝望着衆人。
“那天,在那個不明來路的風水師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這樣的邪門秘法。惡霸要讓我永遠被人踩在腳下,而我的屍骨之上,你們眼前的這座地下暗室裡,就是小蓉的皮囊製成的人皮燈籠。”
“……”
“……”
“……”
除了張野、林九、跑堂小哥這三個心理素質還算好的,剩下幾人,無一不是臉色煞白。
“兇靈呢?房子裡其他兇靈,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張野問。
“事後,楊雄殺了身邊所有知情人。爲了防止醜聞外傳,他遵從那名邪道風水師的意思,將這羣人剝去皮骨,浸入血漿,以邪法,練就了世上最爲兇狠的靈煞。他們的骨血被塗抹在暗室的大門上,鎖住了一切生路,也斷絕了我們全部的生息。百年了,我們都知曉彼此就在對方的身旁,然而一個深埋地底,被凶宅鎮壓,一個困在燈籠中,永世不得脫逃。
“你們不要試圖打開這間地下室的大門。一旦封印破壞,所有的兇靈都將陷入絕對的狂暴當中!到時候你們不光是要死,我和小蓉一樣沒有活路。我很感激你們的心意,但是這件事實在不是你們可以解決的問題,趁着現在兇靈們還沒有覺醒,你們……趕快逃吧。”
“……啊,有點意思。”
張野抖了抖眉梢,環視衆人,“這種事兒你們聽說過沒?”
“坊間傳聞,用人皮製成的燈籠,可以鎖住魂魄,避開鬼差,斷絕生路,不入輪迴。”林九叼着酒瓶,淡淡說。
“還真有這種傳聞?長見識了。”張野吸了吸鼻子,深感其中耐人尋味。
“當然,四萬八千法門,邪道的路子同樣不少。況且這種秘法,本質上也不算是邪道——它的來路我說出來可能你們每個人都要大吃一驚,知道燈籠鎖魂之術最早是起源於什麼地方嗎?”老酒鬼問。
“嗯?”張野擡頭。
“茅山術。”老酒鬼答。
“茅山?!哈?有趣~”張野怪笑了兩聲。
“道域四大名山,崑崙修仙術,蜀山修劍道,龍虎煉長生,茅山伏鬼魔。這燈籠鎖魂之術,最早是用來封印某些邪靈凶煞,以宮燈之火鎮壓,只要火焰不滅,則妖魔無法脫逃。後來流傳坊間,被人透析了原理,幾經改造,才變成了‘人皮燈籠’這種邪物。只是傳聞歸傳聞,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還真有這種東西存在。”老酒鬼哈哈一笑,眼神中帶着深深的戲謔。
“只能說人心遠比鬼怪可怕吧。”張野點頭附和,兩人的眼神中透着一抹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