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野走到了陣前,從腰間取下一枚金剛杵,將冒出地表的三根黑藤牢牢釘死在一方地面上。
“兩儀子母陣,這是深入遺蹟內部的我們,與在座各位之間一條最穩固且不容斷絕的聯絡線。它會成爲我們返程時的導航燈,也會成爲隨時反映那邊情況的通訊器。所以煩請留守此處的諸位組員一定要保護好這枚母釘的安全,防止有人切斷我們的後路——至於母釘被破壞的下場,我想不用張某多說。”
他解釋道,隨即神情認真的看了一眼在場衆人。
B組副隊,包括黃毛等人一律點了點頭。隨後張野淡淡一笑,同開明組長聯手撐起了一片足以容納六人的避土空間。
小甲等人也不含糊,知道這麼大的空間類法訣,對使用者的真元消耗往往是越往後效果越顯著,所以前期的時間尤其寶貴,因而一羣人幾乎是想都沒想,立刻就踏上了前往地底的征程。
順着那三條黑色枯藤的脈絡,這一去直接通往了遺蹟地下的某處。
終日不見陽光的地底瀰漫着一股陰冷的潮溼感,避土圈以外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山岩,而避土圈內的衆人則更像是在黑夜中摸索——除了頭頂牽引避土圈運動的三根“繩索”,視線裡全是大塊大塊的黑暗模糊。
沒有了參照物,行進的速度也漸漸成爲了一個空洞的概念。
這樣的過程一直持續了近二十分鐘,直到衆人的視力漸漸適應了地底的黑暗環境,整個避土圈的移動才慢慢變得可觀起來。
“我們已經跑了多久?”
跑堂小哥朝着張野問道。
他感覺就像是坐上了一輛全封閉的車,至於車速有多快、前進還是左右轉,車裡的人什麼也感覺不到。
沒有視野,也就無從辨別方向,沒有氣流涌動,相應的也就失去了對“瞬時移速”的感知。
但對於高手來說判斷周遭環境屬於一種本能——毫不誇張地說,那些感知力驚人的傢伙,在某些玄學角度上甚至可以通過地心引力的強弱來判斷自己所處位置的海拔。
行進的過程註定了枯燥而乏味。
缺乏一定的心理素質,在這個過程漫長的黑暗環境中精神崩潰都不是沒有可能。
張野輕笑了兩聲,裝逼後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知道。”
“你不知道??”
跑堂小哥顯得有些吃驚,但偏偏這種話從張野的嘴裡說出來,他又覺得是那麼坦然!
“無量天尊!大哥你別開玩笑啊!這個避土圈全程是你在操縱你跟我說你不知道?那咱們現在豈不是盲人騎瞎馬兩眼一抹黑??”賀準也跟着叫了起來。事實上因爲實戰經驗的缺乏,他纔是整隻隊伍裡最薄弱的一環。
他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險境,從下山至今,貌似遭遇過的最大危險,也就是別墅當晚對陣婁震廷一夥人。
平日裡在山上養尊處優,早已忘記了人類在黑暗環境下的生物本能。
儘管周遭的環境並不算太過分,但擡頭望去看不見天日,他卻依然感到了胸悶煩躁,以及一種即將窒息的錯覺。
盲人騎瞎馬,下一句是“夜半臨深池”。
最大的恐懼永遠來自於未知,如果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就永遠無法保證,是否下一秒立刻會有看不見的敵人從前方的黑暗中撲來。
“糾正你三個錯誤,第一我沒有開玩笑,第二這避土圈全程也不是我一個人在操縱,第三你不是盲人我和開明組長也不是瞎馬,雖然我這麼比喻貌似總有些怪怪的地方。”張野嘿嘿一笑,似乎這種時候仍然不慌不忙,以嘴上爭勝爲樂趣。
“我現在越發感覺自己被你坑了你知道嘛……”
賀準看着他,頭頂上的黑線已經完美與周遭環境融爲一體。
“我還以爲你答應我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被我坑的心理準備了呢。”張野笑了笑,正準備繼續逗一逗這個茅山上下來的小夥子,立馬就被同行的紅衣揪了小辮子。
“行了,你就沒注意到他的呼吸已經亂了嗎?”
紅衣皺着眉頭,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張野,“你要是再嚇他,估計等會也不用指望他形成戰力了。”
“無量天尊!”
賀準一聲驚呼,經紅衣這麼一提醒,他才意識到此刻自己已經亂了心性,同山下的凡人無異。於是他迅速調整心態,按茅山道法調勻呼吸。果然這樣一來,整個人頓時冷靜了不少,往外發的冷汗開始蒸發後內勁迴流,漸漸發散的意識也開始凝聚丹田隨時保持着最佳戰鬥狀態。
老酒鬼一聲冷哼,大意是嘲笑這傢伙的年輕。
“喝酒嗎?能定心的。”
他遞上了自己的酒壺,心想着這小子的模樣和剛出師的張野完全是一個德行。
賀準搖了搖頭,“無量天尊,禁酒!禁酒!”
開明組長緊鎖着眉頭,看着這羣人調笑的調笑、緊張的緊張,突然冷冷開口道:“快到了,按路程算,我們約莫已經進入了遺蹟的腹地所在。”
“腹地?”跑堂小哥神情一緊,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雙刀,“那我們是不是該放慢行進速度了?”
“不急。”
開明組長微微搖頭。
“不急?還不急?那要到啥時候?”
賀準又問了顯得極沒有經驗的問題。
“馬上。”
張野淡淡一笑,隨後前方的黑暗突現一道光亮!緊跟着避土圈猛然顫動!圈內人仰馬翻的衆人,慘狀盡如車禍現場!
“靠!”
混亂中不知道誰罵了一聲,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同時好幾個人。
但回過神後的衆人無一例外地保持了安靜,因爲周遭的異狀,足以令任何一個心懷不忿的人乖乖閉嘴。
眼睛。
雖然剛剛恢復視覺的雙眼還處在適應階段,但憑藉着對危險的嗅覺、以及常年生死關頭摸爬滾打形成的第六感,跑堂小哥分明感覺到了遍佈自己周圍的眼睛。
眼下的環境像是一處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中盤根錯節,密密麻麻分佈着大量或粗壯或纖細的黑色樹根。
微弱的光源,來自於水坑旁生長的少量瑩草。
而在光源照不到的地方——則潛藏着令人驚懼的、巨大的惶恐與不安!
林九微微勾起嘴角,抿了一口酒的同時,冷冷瞪了一眼懷裡的賀準。他的另一隻手正捂着這個新人的嘴——可想而知,在剛剛那一聲“靠”尚未傳遞到更遠處時,是他及時上前,避免了某人的打草驚蛇。
“不想死,就別出聲。”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而是全憑眼神傳達。
但好在賀準很快點了點頭,看樣子,領會的速度倒是不慢。
這幾人在經驗方面稂莠不齊,但骨子裡都流淌着戰鬥血液,所以一旦遭遇逆境,迅速便能將眼前的困難,轉換成當前可用的戰鬥力。
於是六個人兩兩一組,在沒有言語交流的情況下單憑眼神溝通便達成了基本默契,隨後圍繞着落地點向外各自探索了一小段距離,確認了大概情況後,回到匯合點整合信息。
這地方的空間不算大。
兜兜轉轉,能被瑩草照亮的部分也就一個足球場的範圍。
圍繞着這片瑩草的生長地,隨處遍佈着大量坑坑窪窪、或淺或深的水潭,而除了這些以外,便是頭頂與腳下、幾乎鋪天蓋地的黑色樹根。
這是樹妖的根基,而這片所謂的“地下溶洞”,也根本不是什麼天然形成的溶洞,而是植物生長過程中根系頂開的土壤斷層,久而久之,形成的密閉空間。
這樹有多大。
肉眼不可測量。
但只看這些根系的發達程度,地面以上的部分,恐怕只會更加宏偉,不會更加寒酸。
賀準擡頭仰望着這巨大不可直視的偉大造物,一時間愣在了原地,張大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樹是不是比摩天樓還高?”
他看着一旁的林九,突然開口問了個問題。
這句話說的聲音非常小。
小到什麼程度——自習課上有人交流作業,用的大概就是這種音量。
但儘管如此,林九卻仍然回頭,並用一種驚愕加慍怒的神色死死瞪着他,與此同時,隨着聲音的傳遞,周遭同一時刻豎起的還有無數雙耳朵!
有東西被驚醒了!
跑堂小哥露出了苦笑的神情,他是最早注意到“眼睛”的人,但他沒辦法說話,所以無法將自己發現的東西傳達給衆人。
但賀準明顯打破了這個僵局,他的第二次發聲,成功吸引了那幫東西的注意。
於是那一刻,黑暗中不明所以的躁動開始大量聚集,肉眼看不到任何東西!卻仍能感覺到有什麼正如潮水般迅速聚集,並將自己一行人團團包圍!
張野和開明組長眯緊了雙眼,眼看形勢不對,立刻下達手勢,示意衆人抱團成圈。
可怕的地方在於周遭的瑩草似乎都像是有生命的物種,在驚醒察覺這幫人的存在以後,居然開始從外圍一盞一盞的熄滅,使得衆人剛剛恢復的視線又開始漸趨薄弱,原本就不大的視線範圍縮小再縮小,縮小到五步以內的一個圈!
賀準的氣息又亂了。
他看着一羣人身後的最後一株瑩草,簌簌的冷汗從後背飛流直下。
“好消息是大家可以放心說話了。”
張野笑了兩聲,並無半點對賀準的責怪之意。
“壞消息是,”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那一株僅剩的瑩草,“接下來可能要關燈。”
話音剛落!啪!最後一絲光亮驟然熄滅!
於是黑暗中,無數的東西飛身而起!猛地撲向了潮水前勢單力薄的衆人!
“燎原火!七星燈!朱雀吞魔!”
同一時刻響起的還有呼喊!以及亮徹整個溶洞的大量火光!
張野冷峻的面龐立在火焰之後,在短暫的緩神中,衆人一眼看清了火光中的生物——一羣尖牙猴臉的巨型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