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寒風飄凜。
遍地的綠色髮絲鋪滿了白雪皚皚的地面,如同地上長出的綠毛,也如同鋪天蓋地的綠色蛛網。淡薄的雪片點綴在網絲上,因爲顏色太淺,幾乎無從辨認。而蛛網中央,一顆巨大的魔繭如同心臟一般隨時間不停的律動——因爲其上附着的盎然魔氣,每一次抽搐,都能引發周圍空間在視覺效果上的顫抖。
“居然是‘死亡戰慄’?”
老酒鬼淡淡一笑,跟隨一羣人走進院子的同時,叼着酒瓶小聲嘀咕了一句。
走在他身前的分別是張野和一身黑色大衣的幕後黑手,而在他的身後,是依次攙扶着掌櫃小玲兒,與昏迷後漸漸轉醒的李江帆的紅衣。
“什麼叫‘死亡戰慄’?”
堪稱是“與虎同行”的張大師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仍是一臉的雲淡風輕,人在前頭走,不忘回過頭來談笑風生。好像站在他身邊的根本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殘暴惡徒,而是個無關緊要的龍套角色,根本不用顧及他在任何場合下的身份地位。
“看見那邊的魔繭了沒?”老酒鬼指了指遠處那枚碩大如一人高的巨大毛球,“形如心臟。且每一次往外泵血,從我們的視角,都能看到畫面周圍的空間扭曲。本質上應該算是一種精神系法術,但是因爲視覺效果比較恐怖,所以一般叫做‘死亡戰慄’——顧名思義,就跟人在瀕死前、心臟瘋狂泵血卻無力迴天時,眼中視界漸漸模糊的瀕死體驗一樣。壓迫感十足。”
“何止是壓迫感十足,要我看這根本就是‘恐怖片視角’。”張野一陣怪笑。
林九說的沒錯,視野中央的那枚黑色魔繭,的確是詭異到讓人頭皮發麻。
鋪天蓋地的綠色蛛網,加上蛛網中央那一大團不停抽搐的東西,這樣的視覺衝擊,日常生活中,大概也只有恐怖片纔會採用這種拍攝手法。
“除了精神上的壓迫,這個所謂‘死亡戰慄’還有什麼別的用處嗎?”他隨口一問。
“有。”老酒鬼居然還真的點了點頭,“與其把這種壓迫精神的特性叫做精神類法術,不如換一個更貼切的說法,叫做‘天賦異能’。擁有這類異能的邪物,在長成以後、破繭而出,‘死亡戰慄’就會得到一個質的飛躍,轉化爲另一類進階型異能。”
“什麼異能?”張野問。
“名字多種多樣,不同的人習慣不同的叫法。包括之前我跟你說的‘死亡戰慄’,其實也沒有什麼固定的說法,只是我個人喜歡這麼叫,所以對你這麼稱呼而已。”老酒鬼冷笑道。“它的進階之術,叫做‘黃泉令旗’。比較拗口,但是還算比較符合概念。即以自身爲中點,一定範圍內,所有接觸的生物,都會被強加上一層恐懼效果——無視修爲,只看個人心理素質強弱,且只要是有生命跡象的物種,就一定會感染,區別只在於恐懼情緒的影響程度,一般意志堅定的人可以保有理智、自主行動,而意志不堅的人,當場嚇得命喪黃泉都不是沒有可能。”
“懂了~ ‘恐懼光環’!”張野打了個響指。
“隨你怎麼叫,反正這類東西在學術上也沒有一個固定概念。一般都是見識過的人才會知道,所以在業內,大多是各路有各路的叫法。”老酒鬼笑了笑,像是對這種事情毫不在意。
“看樣子是個麻煩。正好,我還有件事想問你。”張野想了想說道,“我記得鬼宅的院子裡也有一棵這樣的陰木。樹大招風,內蘊魔胎。當時我還沒怎麼在意過這類東西,現在看來,和這芭蕉樹鬼,貌似是同一類啊~”
“是,你猜的沒錯。”老酒鬼想了想,好像確實是有這麼回事兒,於是跟着點了點頭,“只不過咱那棵槐樹可沒有這株芭蕉那麼好的運氣。樓裡住的是兩名大妖外加一位修爲功參造化的內家高手,院子裡是鎮壓一切術數的混沌真元!這種相當於夾縫中求生存的環境,別說是長成,能勉強留個一條命已經算是萬幸了——先天基因缺損,後天發育不良。沒什麼前途的玩意兒,可不像這株芭蕉,生在峨眉地脈之上,相當於是剛出世正缺營養的時候就落在了一塊肥肉旁~”
“所以說人各有命,樹也不例外。”張野怪笑了兩聲。
“咱院子裡那枚魔胎,自帶的‘天賦異能’叫做‘災厄之種’。每一次律動,都會有意的擾亂周圍的無序空間——驅散那些有益的術數運程,招致天地間的無妄災禍。避陽晝,親鬼邪。改造化,奪天命以養自身。”老酒鬼喝着酒,眼神飄向遠處的那枚魔繭,像是在自言自語。
“說白了就是‘掃帚星’唄……”張野苦笑,“恕我直言,跟這個‘恐懼光環’比起來,咱院子裡的那枚樹靈魔胎,可算是有點跌份兒啊。”
“跌份兒嘛?”
老酒鬼看着他隱隱一笑,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不可捉摸起來。
“也許聽起來是可笑了一點。不過等你知道了它的進階之術,你就不會產生這種念頭了。”
“進階之術是什麼?”
“暫時沒有人定義稱呼,只是光聽效果,已經可怕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了——即無視一切規則,強行擾亂一次天理命數,致使任何一件存在失敗概率的事情,百分百失敗。”
“……”
張野愣了半秒,慢慢說了一句“臥槽……”
這世界上有百分百成功的事情嗎?
沒有!
對於奇門詭道的世界觀來說,凡所成之事,一定都是術數組合,有成有敗的隨機事件!
也就是說,在這項異能面前,只要他願意,無論多小的概率,幾乎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跟“失敗”畫上等號!
譬如,如果有人妄圖除掉這個邪物,那麼只要這項天賦異能還在,這件事就是百分百不能成功!
這是什麼概念?
這就是另一種層面上的無所不能!
“這特麼是因果律武器吧……”
沉默良久,反應過來這句話對應概念的張野一整乾笑。
“對啊,要不然怎麼說厲害呢?”老酒鬼笑笑,“你眼中雞肋、偏門、只能帶來黴運的無用異能,一旦進階,就會變成最可怕的因果律武器。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這世界就是如此奇妙。”
“奇妙,我做夢也不會想到,這類魔胎中居然還會蘊藏這樣的玄機。”張野附和着點了點頭。
“說魔胎其實還是狹隘了。”
老酒鬼停了下來,突然因爲這句話鄭重其事的看了一眼張野。“你知道這類魔胎的本質又是什麼嗎?”
“不知道。”張野皺着眉頭搖了搖頭,“非鬼非妖非魔,怪?這世上應該不存在‘怪’這種確定的物種,是什麼?我怎麼知道是什麼?”
“我再補充一點,也非人。”老酒鬼意味深長的啜了一口酒,“仔細想想,在已知世界中,非鬼非妖非魔非人……還能是什麼?”
“……”
那一刻張野的腦子一聲嗡鳴!一個月以前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就是送命題,因爲在他已知的世界當中,除了那虛無縹緲的大羅金仙,這世界上的已知物種除了妖魔便是人鬼!
但是現在。
這個問題的答案底下明顯多出了一個選項。
山川地靈!
或者說,神話傳說中的那些自然神!
“是的。”
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老酒鬼就像是已經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某種層面上來說,這些超脫已知物種之外,逆自然造化而生的魔胎,就是和山川地靈、自然神格一樣的物種,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高於這些自然神格的變異神格——另一種全新物種形式的不完全體!”
“這個答案太瘋狂了吧……”張野乾笑。
自家的院子裡養了一個半神的胚胎,這種事說出來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
“我知道瘋狂,但是事實確實如此。歷史上這樣的情況發生過幾次但是非常罕見,所成之物,一般都會很快隱匿於歷史長河不再現身人界。但是近年來這種情況明顯增多了。”
說到這裡他揚起了手中的酒瓶。
“因爲混沌之力的外泄?”
張野揚眉。
老酒鬼點了點頭,“混沌之力本質上是滅世之力。它是一切滅世因子的最終誘因——即它所帶來的一切變化,最終導向的歷史進程,都是一次又一次的促進這個世界走向滅亡。現在知道爲什麼槐樹上的魔胎可以生來掌握這種堪稱因果律武器的天賦異能了嗎?”
“知道啦,因爲生在混沌陵園旁……某人可是之前還在說槐樹魔胎的生長位置不如這棵鬼芭蕉,現在看來,”張野嘿嘿一笑,“有失必有得吧。”
“說的沒錯,有失必有得。所以,這也提醒了你,作爲奇門詭道的現世唯一傳人,你該很清楚你身上的使命與責任。”
突然肅穆下來的老酒鬼拍了拍張野的肩頭,瓶中烈酒在晃,他眼神中的光芒一樣在晃。
“看樣子你的估計又要出錯了。”
沒有等到張野的迴應,半秒後,原本還頗帶託孤之意的林九已經自己將目光轉到了院子中央的魔繭之上。
“看這顆魔胎的發育程度。用不了三天,恐怕成熟只在旦夕了。”
“的確。”
微微愣神的張野很快意識到眼前的處境纔是當務之急,於是很快,自己也重新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到底還是這峨眉地脈養分太充足了嗎?短短時間內成長到這樣,看樣子就算我們不除,用不了多久,它也會自己把主意打到我們幾個活人頭上來。”
說話間,感受到了一衆靠近的活人脈象,那些原本還算安分的綠色髮絲很明顯地露出了些許不安躁動的氣息。它們有的在暗處如同毒蛇般細細打量,有的則是如同臥虎餓狼般不經意間摩挲着爪牙。
最先沉不住氣的明顯是牆壁上的一圈虯結髮束,對着一羣不斷靠近新鮮血食,在宿主急需養分的同時,外圍的一圈蛛網發動了浪潮般的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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