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集市的繁華彷彿是億萬年不變,無論什麼時間前來,只要涉足這片燈火通明的夜市,眼中所見,永遠是街頭巷尾的車水馬龍,房前屋後的明燈高掛。
循着信中提到的地址,前來赴約的兩人一前一後踱步於人妖混雜的異界地盤。身周擁擠的人羣中不乏面目猙獰之輩,也有花狐精魅,美豔非常。
不同的人帶着不同願望而來,在這方名系“公正合理”的土地上,只要有錢,你可以換來夢寐以求的一切物品。
兩個種族的人千百年來第一次爲了利益坦誠相見,不問原則,只講規則和需求。
“張野先生是麼?”
負責登記的圓臉小姑娘笑了笑,未等來人開口,便已經報出了張野的身份。
這名看似文職的典獄卒年齡應該不大,白色的制服,至少還是表明了她的人類身份。鼻樑上兩枚小巧的圓形鏡片,爲了方便而一束扎到腦後的馬尾。偏可愛型的臉蛋不屬於高顏值的範疇,但自身陽光開朗的笑容倒是能讓人一眼聯想到青春活潑的在讀女高中生。
“是,你怎麼知道?”
被人一眼看穿的張野點點頭,眉宇間一半是困惑不解一半是受寵若驚。
他心說怎麼自己已經出名到這種程度了麼?
警局裡有人認識他也就算了,陰陽集市隨便拉個典獄卒小姑娘都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這這這,這假以時日是要發展成少女偶像的節奏啊!
“猜的~”
圓臉女孩吐了吐舌頭,毫不留情地瞥了一眼他腰間的木牌。
“木牌獵人領取賞金一般都是在標金榜處完成,只有數額上萬纔會需要到我這來登記。龍騰妖禍的風波在我們管理處也算是風頭正盛,能同時滿足以上兩個條件,再加上你這其貌不揚的形象特質,想來不是張野先生也沒有別人了~ ”
“……”
身旁的林九強忍住一腔笑意,往嘴裡灌酒的同時拍了拍臉色慘淡的張野。
雖然從頭到尾他的意淫成分沒有半句傳到老酒鬼的耳中,但對方偏偏就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樣,投來的眼神中盡是滿滿誇張的嘲諷,說“就你?少女偶像?!別鬧先讓我笑一會兒!”
“挺聰明的。”
張野點了點頭,衝某人一比中指的同時也不忘回頭誇了夸人家小姑娘的聰明伶俐。
他心說這小丫頭一看就是情商不過關的類型,這麼不會說話,日後怎麼升職加薪?
你猜到我就猜到我了,到頭來還非得強調一遍“其貌不揚的形象特質”是幾個意思?
委婉地表達一下我最近很出名就那麼困難?!
“賞金在哪領?”
他冷着臉,說話間的語氣相比於之前已經降低了八度不止。
“在我這兒留一個銀行賬戶,24小時內到賬。”小姑娘笑了笑,仍舊是對他的態度轉變不以爲意,“另外留完賬戶後麻煩您還得去一趟內室,我們頭兒說了,想見一見您。”
“頭兒?”
聽到這個稱呼的第一時間,張野的腦海中一片茫然。直到身後的老酒鬼輕聲耳語,這才隱約回想起陰陽集市這個附屬機構的權職構成。
管理處分兩批人員,一部分身穿白衣的人類,一部分身穿黑衣的妖族。
兩隊人馬受典獄司影響分管註冊在籍的人妖兩路,那麼不出意外,內室中的那位“頭兒”應該就是白衣典獄卒的上級,這片陰陽市集中的“白老大”。
“他找我什麼事兒?”他皺了皺眉,表示不解。
“上頭的意思,我們這些辦事兒的哪好揣摩?”圓臉小姑娘微笑,也不予作答。
再次瞥了這丫頭一眼,一臉蛋疼的張野草草留下了銀行戶頭,隨後一臉疑竇地走向了內室中。
身後的林九止步不前,大意是“你一個人去就行了,我在外頭等你”。
對於老酒鬼的慵懶,張野向來是習以爲常,沒多想,只是對這位白老大的意圖心存疑慮。
上級召見一名近來風頭正盛的後起之秀,這點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顯得正常。
但事實是恰恰是這位後起之秀,前不久剛剛得罪了典獄司的高層。
陰陽集市直屬於哪個部門?
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是陰陽界一家獨大的典獄司!
換句話來說這位白老大的頂頭上司就是那位長髮妞口中的“劉叔叔”,而自己得罪了人家的領導,誰敢保證這位性格過往都不明來的集市小頭子不會因此就拿自己開刀,然後憑着項上人頭加官進爵、吃香喝辣?
“有人麼?”
走到了內室門前,秉着一顆忐忑的心,他輕聲叩響了木門。
“請進。”
即刻,室內想起了這樣的應答。
推門,進入。
古色古香的室內打扮像極了古裝劇中的文人書房,年代感十足的老式傢俱中並未與外界氛圍產生絲毫違和感。書架與器櫃之間是一方五尺案臺,而案臺前,是身着白色華服的書房主人。
中年,微須。
對方的眼神中是如杯中香茗一樣的平靜,而那張白淨的臉,倒是對得起那句“白老大”的稱呼。
“木牌獵人張野,前來報道。”
出於禮貌,見面後的張野微笑了兩聲。
這種面相的人在古代應該叫做小白臉,而對方那種刻意保持的淡然神色,則更讓他感覺到一股矯揉造作的成分在其中。
“正好,正等着你。”
白老大微笑,單手看茶的同時,一股溢於言表的歡欣感呼之欲出。
世故,以及套路。
簡單的幾個動作,堪稱是“假意中透着真情”的典範。
這位集市管理人的情商與外面的文職形成了天差地別的鮮明對比,如果說後者給張野的感覺是“不會說話”,那麼這位的給人的第一印象就該是“看不透,摸不着。”
“關於集市方面對你的實力誤判,首先我要在此向你致歉。”
白老大微微頷首,推過茶杯的同時,看樣子是打算開門見山。
“這個……也不算誤判吧。”
張野的臉上一抹尷尬的笑容,坦白說是在此之前沒想過對方能一開口就說到這個問題。
關於對他實力的誤判,在此之前馬堅警官就已經提到會予以上報。
實戰中的檢驗尚且不論,單單是他現在的御邪境修爲,自身評價也不該僅停留於木牌層次。
張野不在意這些,因爲在他眼中,賞金獵人從來都不是一條長久發展之策。
當初從這條路入行僅僅是因爲渠道廣、來錢快,現在第一桶金已經拿到手,誰還會傻了吧唧地去幹這些拿命換錢的糙活兒?
“不用謙虛。”白老大笑笑,看張野的態度大約覺得他還是在出於禮貌回絕,“關於你的實力,我個人認爲定在銀牌沒有任何問題。但因爲體制關係,一次拔升三階難免誇張。所以行個方便之門,我可以直接授予你集市方面認可的銅王令,找個時間再去做一次等級評定,然後光明正大的提高權限等級,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不難。”
“……”
張野楞了一下,直到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鑲玉銅牌,一雙空洞的眼睛才勉強回過神。
賞金獵人按等級劃分,從下往上依次是木王令、鐵王令、銅王令、銀王令、金王令、白玉令、墨玉令。
那麼在此基礎上鑲玉是什麼意思?
那表示你的等級是集市最高負責人親自批示,各路高手爲了掩蓋真實實力,特地虛晃別人、降低實際等級的“假令牌”!
不得不說這集市管理人的手筆有些誇張。
禮賢下士到這種程度,用張野的話理解叫“非奸即盜”。
“集市長如此禮遇,我這有些不好接受啊……”
出於虛僞的應承,收起令牌的同時,他還是象徵性地客套了一下。
“你應得的而已,”白老大一陣微笑,看他的眼神中滿是會意的神采。
“我聽說,張野你跟楊瀟楊小姐關係不錯?”
抿下一口茶的同時,這位白衣集市長假裝不動聲色的隨口一問。
這句話中不帶任何的強調意味,卻唯獨是那雙極度關心的眼神出賣了他的真實意圖。
張野點了點頭,喝茶時同樣說者無心的回了一句“啊,是這樣。”
他心說原來如此。
這傢伙這麼殷勤,原來是看中了自己身上這點人脈資源,打算假以時日攀個高枝。
“好好發展。”
果不其然,猜測已得到肯定,這位集市長立刻露出了應有嘴臉。
他拍了拍張野的肩頭,極具長輩和藹的說道:“這位小姐也算是高層中的大人物了,好好把握跟她之間的關係,對你日後肯定是有益無害。”
張野笑了笑,一邊飲茶,一邊跟他眼神過招。
他說:“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日後我飛黃騰達,肯定也是不忘集市長知遇栽培之恩。”
“誒!我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重?”
白老大high了,一雙發亮的眼睛裡全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不不不集市長妄自菲薄了,這個導師的位置,您是當仁不讓!”
張野也是樂得跟他演戲,兩個人你來我往的打着太極。
他心裡在狂笑不止。
這白老大官場套路倒是挺深,唯獨是人蠢了一點兒。
不懂投其所好的情況下就輕易獻殷勤,殊不知他這人最喜歡的就是佔你便宜不幫你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