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
張野知道自己這是碰上高人了。
原以爲對方這副樣子只是跟黃毛那羣人一樣是個一腳踏進門、本事不到家的水貨,現在才明白過來人家這是修爲到返璞歸真的絕世高人!
於是他一正坐姿,整個人的眼神都跟着虔敬了起來,他說,“晚輩有眼無珠,還請前輩不要見怪!”
“放鬆點,我只是年紀大了,不吃人。”
老道笑了笑,看着張野和藹得像是小區門口看門的老大爺。
“能問一下前輩的修爲境界麼?”
張野在旁邊擦了擦冷汗,突然擡起頭來小聲問道。
他在心裡估摸了一下,人道六境:靈司、御邪、會法、玄元、地魁、天機,能一個照面就讓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對方的修爲最起碼也得是地魁境。
地魁境,壽元不老,草木爲兵。
這個階段的修士一般已經到達了神通廣識的境地,武俠小說中最常出現的御氣傷人、摘葉飛花,基本就停留在這個修爲段。
老道擺了擺手。
“你太拘泥於境界這東西了。人生百年,即便是驚仙通神又如何?只要不白日飛昇羽化登仙,再高的修爲都註定會有老死的那一天。”
“是。”張野點了點頭,心裡明白這是人家不願意跟自己吐露太多。無可厚非,人家一個功參造化的老前輩,的確是沒必要跟自己一個旅途中的陌生人互通根底。
“能否詳說一下這‘崑崙水獸’?”
得知了對方的實力,張野也沒敢太放肆,想着這旅途還有一段時間,索性問了點正經的問題。
灰衣小老頭捻了捻鬍鬚。
“兩百年前有一場長江水患,滂沱大雨三月不斷,沿岸一帶幾乎是民不聊生。”老道笑了笑,說故事時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窗外,“後來有北方的高人前來,靠尋龍望氣之術找到了蟄伏在長江水底興風作浪的應龍,聯合當時的道門主力協同擊潰,功成之後,以鐵水澆築雙翼,將其困在了崑崙雪峰之巔。”
“兩百年?”張野心說這還是個歷史遺留問題,“我猜他後來逃出來了。”他冷笑了兩聲,很沒素養的接了說書人的話茬。
“恰恰相反,它死在了崑崙山上。”老道士詭譎一笑,像是有意拆了張野的臺。
“所以那條應龍跟這次的沒什麼關係是麼……沒什麼關係你告訴我幹啥……”張野翻了個白眼。
“有關係啊,我跟你說了沒關係麼?”老道怪笑,“兩百年前的應龍是一條母龍,而她百年前的興風作浪之舉,則是剛好由於分娩時的劇痛。”
“這一分娩分娩了三個月啊……”張野擦了擦汗。
“別把人類的那點生理常識帶入到龍族身上,懷胎十年,分娩三月,那麼大體格,分娩時間長一點怎麼了?”老道士瞥了他一眼,一臉的少見多怪。
“後來呢?她兒子兩百年後尋思着替母親報仇?”張野問。
“那是一條千年應龍,很難想象如果不是正值難產,僅憑當時中原道門的一點微薄力量如何能擒住這條神通廣大的龍族異種。事成之後一干人等將重傷的母龍沿水路上行運送到了終年積雪的崑崙山脈,本指望依靠永世監禁來阻止她爲非作歹,卻不曾想這條母龍在冰雪嚴寒的情況下熔鑄了自己最後的生命力,產下了她腹中那枚胎卵。”時事變遷,說這話時的老道一臉唏噓。
“偉大的母愛。”
張野聳了聳肩,大概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接了這樣一句。
“崑崙山的門人念在上天好生之德,將那枚胎卵收納,養在了玉虛宮天池。心裡想的是靠道法感化,也許未來不足以踏入歧途。”
“真龍坐騎、神獸護法~ 老實說這崑崙山的人有福氣啊,這等待遇我估計全天下的修道之人都夢寐以求。”張野的臉上一陣壞笑,心說什麼狗屁道法感化,說白了就是看上了這條龍族異種的潛在價值,沒捨得跟它母親一併處理掉。
“你小子看東西很現實啊!”
不染老道看了他一眼,雖然嘴上沒說什麼,眼神中卻藏着深深的認同。
“應龍本性暴烈,而且體生雙翼,最善興風作浪、呼風喚雨。雖然不祥,但再怎麼說也是當世罕見的龍族血脈不是?想那些個仙風道骨、道貌岸然的修道之徒,風雅一點的乘仙鶴騎青牛,霸氣一點的駕長蛇驅白虎。但馭龍的古往今來就沒幾個,說起來我倒蠻能體會當年那個崑崙掌教的心理,這玩意兒一旦養成,那當真是帥死人不償命!”
說着說着彷彿興奮了起來,老道士跟着他一通比劃,彷彿火車上就要手舞足蹈。
“後面的劇情我大概能猜到了。”張野笑了兩聲,“想來那幫道士沒能做到養龍成座駕,反倒是來了個養虎爲患放虎歸山。大名鼎鼎的龍族應該不是什麼豬狗畜生一樣的蠢笨之物,這幫人殺了它生母,長大以後沒理由不報仇纔對。”
“報仇什麼的就算了吧,它生母已經把命搭了進去,就是因爲這孽畜不蠢,所以纔不會又一次葬送性命。”老道士嘴角一撇,“偌大崑崙千年基業,背後的底蘊如果是一條小小應龍就能輕易毀去,這幫玉虛門人也不用再整個道域面前自稱什麼萬山之首、道門正宗了。這條新生的幼龍有這個自知之明,打從他心智初開那日起,他就沒想過報仇這件事。這兩百年來盤繞在他心裡的念頭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逃,逃出崑崙山這個囚籠,逃回千里綿延的長江水脈,逃往一望無際的東海。”
“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張野咂舌。
“自由只是一個方面,更多的是野心。身爲龍族的野心。”老道士呵呵一笑。
“逃往東海跟野心有什麼關係?”張野不解。
“大海之於龍族,大概相當於山林之於獅虎。”老道抖了抖眉毛,來了句文縐縐的回答。
“哦……所以呢?”張野楞了一下,沒理解這兩者之間的聯繫。
“算了我換個說法吧。”不染道人白眼一翻,“大海對於應龍來說,就像是名牌大學對你們普通學生。”
“哦!”張野重重一點頭,“你早說啊!”
“……”老道士腹誹。
“應龍進了大海會怎樣?”張野問。
“廣闊無垠的生存空間,意味着沒有上限的修爲進階,意味着沒有天敵的安全地帶。可想而知,當有一天他重回中原時會以怎樣的姿態君臨天下,屆時遭殃的可就不只是長江沿岸的居民咯。”老道士冷笑。
“那它是怎麼逃出來的?這麼大的禍患,崑崙山方面總不至於一點防範都不做吧?”張野問。
“明年年中,將是道域中二十年一度的‘六元甲魁’盛典。趁着崑崙掌教赴約商議的空蕩,這孽畜咬斷了天池捆龍索,打傷了看守他的門童。順着雪峰水脈千里東往,再過幾日,應該就會到達徽城。”老道回答。
“‘六元甲魁’?”張野心裡嘀咕了一下,沒多問,打算等眼前的事忙完了再想辦法打聽。
“想不到堂堂崑崙也會發生這種烏龍。”他感慨,“打傷門童也就算了,就當是那應龍神通廣大,只是連捆綁它的鐵索都能被咬斷,這也太疏忽大意了吧?”
“疏忽大意?”老道一個皺眉,“你只是沒想到一個人的野心能產生多大的力量。”他微笑。
“怎麼說?”
“舉個例子吧,”老道的鼻子裡一聲冷哼,“你十歲時能吃一碗飯,十五歲時忍着捱餓仍然只吃一碗,二十歲時依舊如此,這時候負責給你做飯的人就會固定只給你每餐提供一碗,就算有一天家裡的糧食全不見了他也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因爲他認爲那麼多的食物,就算給你吃你也吃不下。”
這個例子舉得很通俗,不知道是這老道文化水平有限,還是在他眼裡的張野理解能力有限,只能聽懂這種簡單粗暴的理論。
“你的意思是這傢伙扮豬吃老虎。”張野怔了怔,迅速反應了過來對方的隱喻。
“給那孽畜的鐵鏈是每年都會加粗的,但是他的隱忍讓每個負責看守的人都大吃了一驚。事後根據鐵索的毀壞程度人們推測他早在一百年前便可以掙斷這無畏的枷鎖。整整一百年來有這個能力卻沒有進行過任何一次逃跑的嘗試,只爲了這樣一天,當所有人都以爲它沒有逃跑的慾望時擺脫囚籠,然後萬無一失。”
“可以,我服。”張野點了點頭。
“徽城,這將是它的最後一站,”老道士的表情嚴肅而冰冷,“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再越過這條關口,爲絕後患,哪怕是滅了這條幼龍也絕不能放虎歸山。”
“徽城過後不是還有錢塘麼?距離東海可還有一段距離,沒那麼心急吧?”
張野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應龍的目的地是東海而不在徽城,鬧了半天所謂的徽城水患,完全是這老道士一意孤行要在徽城的江畔提前把這場大決戰打響!
“沒有距離了,”老道士冷笑,“五天以後,秋末暴雨,上漲的水位會將錢塘與東海直接貫通,只要他一下水,將直接躍過龍門,潛入再無人能掣肘的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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